沈栀栀這才硬著頭皮進門。
進門後,她福了福身:“大人,奴婢給您送桂花糕來了。”
“唔....”裴沅禎頭也未抬。
沒說讓她放下,也沒喊她退出去。
沈栀栀忐忑了會,索性心一橫——來都來了,怎麼說也得好生彌補。
她開口道:“大人,奴婢除了送桂花糕還有話想說。”
“長話短說。”
“......哦,”沈栀栀低頭,老實認錯:“大人,奴婢知錯了。”
“錯在哪?”
“奴婢不該以下犯上,言辭不敬。”
“是麼?”裴沅禎筆墨不停。
“大人,奴婢是真的知道錯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婢這麼個小小的婢女計較可好?”她可憐巴巴地用兩根手指比了點大小。
又說:“我當時昏了頭才胡言亂語,可奴婢是情有可原的,奴婢當時......”
裴沅禎抬眼,視線淡淡睨向她。
沈栀栀咽了咽喉嚨,試圖講道理:“奴婢當時以為大人不管奴婢死活了,所以才會......”
“再說了,奴婢本來是要如廁的,卻莫名其妙被丟在屋頂......憋了這麼久,實在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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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話,她說得小心翼翼又暗含委屈,裴沅禎聽到最後,反倒是笑起來。
“你言下之意,怪我?”
“不敢不敢!”沈栀栀忙擺手:“奴婢的錯!全是奴婢的錯!”
“既如此,有錯必罰。”
“該罰你什麼好呢?”裴沅禎狀似思考了下,問:“你月例是多少?”
“大人!”
沈栀栀一個箭步衝過去,這下可什麼都顧不了了,就怕他說出罰銀子這種話。
她諂媚道:“處罰的事大人可慢慢想,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
“什麼事?”
“大人,”她把桂花糕遞過去:“這桂花糕是用別莊的桂花做的,新鮮得很,趁熱吃才香。大人不若先吃桂花糕再考慮別的?”
她神色三分期望七分懇求,笨拙地藏著她的小心思。
裴沅禎勾了勾唇,放下筆:“也好,吃完再想。”
沈栀栀高高提著的心落到一半,還有一半沒落實。她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才能不讓裴沅禎罰她的月錢。
她是府上一等大丫鬟,每月有一兩呢,若是被他罰走了,豈不是要她的命!
正茫然之際,沈栀栀瞧見桌上筆墨髒亂,便主動過去收拾。
“大人慢慢吃,奴婢幫大人清洗毛筆。”
清洗毛筆很有講究,這種活不是一般人幹的。
裴沅禎慢條斯理吃桂花糕,餘光瞥見這婢女有條不紊地動作。
她先將毛筆在水中浸泡片刻,等筆腹墨汁散透,然後指尖輕撥筆毛,在水中微微攪動。少頃,把毛筆取出,用紙緩緩吸幹後掛入筆架。
他問:“你以前在舊主家書房伺候過?”
“沒有,”沈栀栀回答:“奴婢一直是燒火丫鬟。”
“你如何懂這些?”
“奴婢小時候上過私塾,在家中也曾練字,每次練完字,娘親就是這麼教我的。”
“你娘親念過書?”
“念過些,她說她是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婢女,跟隨小姐念過。”
裴沅禎點頭,沒再問其他,繼續吃桂花糕。
他吃得緩慢而優雅,沈栀栀都洗完兩支筆了,他還在吃。
沈栀栀既然想博好感,那當然滿心滿眼都是討好的活兒。
於是,洗完筆墨,她又主動去拿雞毛掸子掃牆上字畫的灰塵。
可裴沅禎的書房每日都有人打掃,哪裡會有灰塵?
裴沅禎見她裝模作樣獻殷勤,心下莞爾。
有心想逗逗她,一盤糕點,他吃得越發地慢。
直到沈栀栀把所有字畫都掃完了,他還在細嚼慢咽。
“......”
沈栀栀想了想,索性走去東邊一排博古架,用嘴給博古架吹灰。
吹完博古架還不算,連上頭擺放的物件也沒放過。
突然,“啪”地一聲,有什麼掉在地上。
裴沅禎轉頭......
沈栀栀傻眼......
上好的珊瑚夔龍青砚在地上碎裂成好幾片。
空氣靜默了許久,久到沈栀栀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
她緩緩轉身,笑得比哭還難看:“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應該......不用賠吧?”
裴沅禎長睫淺淺掀起,緩慢而認真地點頭:“得賠。”
“可奴婢沒錢啊,奴婢隻是個小小的婢女。”
裴沅禎忖了忖,開口道:“聽說你月錢有一兩?”
“......”
“哦,你上次賣荔枝還得了包銀錢。”
“......”
“賣帕子應該也賺了不少。”
“......”
第18章
沈栀栀想哭了。
見他這架勢是要把她的家底賠光!
她再次看向地上珊瑚夔龍青砚,櫻紅的珊瑚碎片還泛著光。
“大、大人......”她聲音微顫:“奴婢可否問問這東西值多少錢?”
“唔....”裴沅禎懶懶地想了想,說:“大概幾十兩銀子吧。”
幾十兩!
銀子!
吧?!
聽完,沈栀栀晴天霹靂,面上的神情比死了爹娘還難過。
“可奴婢真不是故意的,就不能從輕處罰嗎?”
“也不是不可以,”裴沅禎說:“看在你曾發過誓忠心可嘉的份上,給你折中如何?”
“折中是多少?”
“二十五兩。”
沈栀栀一副“您認真的嗎”表情,傻愣愣站在那。
她在心裡飛快算了算。
每月一兩月錢,那她得在裴府幹兩年多才能還清,就算把手上現有的二兩銀子貼上也不夠。
而且,這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將來她出府——
身!無!分!文!
“大人,不能再商量了嗎?”
“不能。”
“可奴婢真的沒那麼多錢,再說了......”她吶吶道:“奴婢還有五兩六百文在大人那呢。”
裴沅禎吃糕點的動作停下,問:“你何時有錢在我這?”
“大人您忘了嗎?”沈栀栀立即抬頭,敢怒不敢言:“上次奴婢被關押時,大人曾派人去搜奴婢的小院,侍衛們把奴婢的錢都挖走了。”
“奴婢後來去問了曹侍衛,他說奴婢的銀錢就放在大人的屋子裡,沒有大人準許他不敢挪動。”
裴沅禎默了默,吩咐外頭:“把曹侍衛叫來。”
“是。”侍衛去了。
過了會,曹侍衛滿頭大汗進來。
他行了一禮,忐忑道:“大人,屬下曹毅。”
裴沅禎指了指沈栀栀,問他:“她的錢在我屋子?”
這事過去了快三個月,若是不提,曹侍衛都想不起來了。
他回憶了下,隨後趕緊道:“大人,確有此事,屬下奉命搜查罪證,將沈姑娘埋在樹下的銀錢......”
“還有其他地方的。”沈栀栀飛快補充。
“......對,還有其他地方的銀錢都帶了回來。”曹侍衛說:“但並沒發現其他可疑之處。彼時屬下請示是否再將銀錢埋回去,不過大人沒吩咐,屬下便沒敢擅自做主。”
“原來如此。”裴沅禎點點頭。
他很好商量似的又看向沈栀栀:“既如此,扣去五兩六百文,你還需賠償十九兩四百文。”
“......”
.
沈栀栀心灰意冷地出了書房,走的時候連盤子都沒帶走。不是忘記,而是在有限的能力範圍內,用這麼個小小的舉動以示不滿和反抗。
她好吃好喝地討好他,結果換來他無情地處罰。
二十五兩啊!那可是二十五兩!
她這輩子都沒存過這麼多錢!
回到小院,方月正在收拾衣物,問她:“姐姐回來了?大人可有說什麼?”
沈栀栀不想說話,她一屁股坐在桌邊,抱著茶壺猛灌了半壺冷茶。
隻覺得這日子愈發地沒盼頭了。
“到底怎麼了?”方月見她面色不對勁,走過來:“大人罰姐姐了?”
沈栀栀點頭。
“罰姐姐什麼?”
“我不小心打碎了書房的珊瑚夔龍青砚,”沈栀栀說:“大人罰我賠錢。”
方月一驚:“賠多少?”
“原本是五十兩,後頭折中了下,賠二十五兩。”
聽完,方月更震驚了。
沈栀栀不清楚,可她在府上待這麼久是清楚的。大人書房擺的那端珊瑚夔龍青砚,可是錫蘭國使臣敬獻的,乃千年難得的珊瑚臻品。
也正是因為大人喜歡,所以才特地擺放在書房把玩。
沒想到......
她不敢置信地問:“大人真隻要姐姐賠二十五兩?”
沈栀栀不樂意:“什麼叫‘隻要’?二十五兩很多了啊。”
“姐姐,”方月嘆氣:“姐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姐姐可知那珊瑚夔龍青砚值多少錢?”
“值多少?”
方月心情復雜地道出個數字:“至少一百兩......黃金。”
“黃金?”
沈栀栀眼睛瞪直,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你又沒見過,怎麼知道值這麼多?”
“那是錫蘭使臣三年前送來的東西,我奉茶的時候有幸見過一眼。”方月說:“再說了,咱們大人是何等人物?書房裡的東西皆是世間稀珍,幾十兩的賤物豈配擺在大人書房?”
這麼一說......有道理。
但沈栀栀更想哭了!
.
雖然裴沅禎沒讓她賠那麼多,可沈栀栀年紀輕輕就莫名其妙背了筆巨債。
任誰都難以接受。
她一宿都睡不踏實,次日早早起床穿衣,徑直去後院廚房找時菊訴苦。
時菊聽了,一臉同情。
“你說我該怎麼辦?”沈栀栀恹巴巴地拿火鉗戳灶孔:“我得還那麼久呢。”
“栀栀,”時菊說:“方月說得對,大人沒讓你賠黃金已經很好了。”
沈栀栀點頭:“我知道,可是......”
“可是我今年十七了,”她說:“我原本想著等十八就贖身出府的。”
時菊打趣她:“出府去嫁人?”
“當然,難道當一輩子老姑娘?我早就想好了的,存夠銀錢就回村建大宅子,以後安安穩穩生活,再也不想當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