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菊笑。
“時菊,”沈栀栀問她:“我還從未問過你呢,你我年紀相仿,就沒想過以後贖身出府?”
時菊搖頭:“我家中弟弟病重,父母年邁,就指著我了。我若嫁人了,家裡怎麼辦?”
她說:“我在裴府當丫鬟挺好的,每月有兩百文稍回家,我弟弟的病就能治,爹娘就能有飯吃。”
不知怎麼的,沈栀栀聽了,心裡些許酸楚。
“罷了,”她抬眼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我回去了,一會還得伺候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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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便是如此,發現有人比自己過得更慘,頓時就覺得自己還算幸運。
比起時菊,沈栀栀覺得自己也不算太慘。
她從後院廚房出來,越走越快,走到蓮池橋上時,突然停住。
“不就是還債嗎!不就是白幹兩年嗎!”沈栀栀叉腰,氣沉丹田大喊了聲:“我沈栀栀是不會放棄的!”
大不了,重頭再來!
打定主意,沈栀栀說幹就幹,頭一件事就是給自己列了個生意單子。
——寫家書;
——跑腿牽線;
——胭脂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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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嘴小食;
......
一口氣列了十數項,把她能想到掙錢的方式都給羅列出來,還誊錄了許多份。
大壯見了,驚訝問:“這麼多事,你做得來嗎?”
沈栀栀踢著腳下的石子:“沒辦法,得努力還債呢。”
她囑咐:“大壯哥幫我給大家分一分,哦,可能有的不認字,你就給他們念一遍。”
大壯哭笑不得:“好,栀栀妹妹去忙吧,我一會回號舍就跟大伙兒說。”
“嗯。”
得了大壯的應承,沈栀栀回了小院,沒歇兩口氣,又挎著竹籃出門。
方月忙問:“姐姐又要去哪?”
“去後花園摘點花瓣。”
她此前經過後花園時,見花壇裡的蜀葵開得紅豔豔。蜀葵是做胭脂最好的花瓣,她打算去摘些回來,做成胭脂後賣給儲玉院的姑娘們。
沈栀栀有搗鼓胭脂水粉的經驗,手藝也好,她做的胭脂細膩柔和,比外頭胭脂鋪賣的毫不遜色。
儲玉院的姑娘有錢且愛打扮,但苦於不能出門,每回要買什麼東西都是託人從外頭帶。
因此,沈栀栀去儲玉院賣胭脂,最是暢銷不過。
短短幾日,僅賣胭脂就能掙上一兩銀子。
這讓沈栀栀越發地有幹勁。
隻不過,令她憂愁的是——花壇裡的蜀葵所剩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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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韻堂書房。
安俊良跟裴沅禎匯報完事情後,不經意瞥了眼東邊的博古架,目光頓了頓。
那小婢女打碎珊瑚夔龍青砚的事他自然聽說了,一同聽說的還有裴沅禎讓那婢女賠二十五兩銀子的事。
安俊良好笑,他跟了裴沅禎快十年,竟不知裴沅禎也有如此促狹的時候。
“你笑什麼?”裴沅禎從邸報中抬眼。
“沒什麼。”安俊良問:“大人真讓那婢女賠錢?我聽說那婢女都快哭了。”
“你很闲?”裴沅禎語氣涼涼。
“不闲不闲。”安俊良說:“屬下隻是想起另一事。”
“過幾日,錫蘭使臣便要來京,此次前來的還有錫蘭王子。從三年前開始,大曌與錫蘭就訂立了友好盟約關系,大曌的絲綢、瓷器和銅幣最受歡迎。”
“錫蘭國需求大,瓷器和銅幣倒是還好,就是絲綢......”
提起這個,安俊良無奈道:“去年‘改農種桑’試行了一年,但桑農養出來的桑蠶並不多。此前錫蘭與我們籤訂了五十萬匹絲綢買賣,如今絲綢數量遠遠供不上,不知大人可有計策。”
“錫蘭國土富饒,藥材、珠寶繁多,每年與我們互通有無,這對國庫來說是一筆豐厚的收益。隻可惜......”安俊良嘆氣:“桑田跟不上,白白錯失良機。”
裴沅禎默了會,開口道:“屆時在府上宴請錫蘭王子,你派人好生準備。”
“是。”安俊良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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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錫蘭使臣來訪,裴沅禎在府上親自接待。
一頓觥籌交錯後,眾人相談甚歡,也定下了今年的交易數額。
席上,也不知是誰人起頭,說裴首輔後花園稀珍之物奇多。尤其是蜀葵,乃從蜀州進貢而來,品種世間罕有。
眾人來了興致,連帶著錫蘭使臣、吏部、戶部以及禮部陪同的官員們浩浩蕩蕩起身。
客人想賞花,裴沅禎也很給面子,領著眾位官員信步而至。
隻是沒想到......
他望著花壇裡光禿禿的蜀葵,有些錯愕。
安俊良低聲問侍衛:“大人的蜀葵呢?”
侍衛頭皮發麻。
蜀葵種了這麼些年,花開了謝,謝了又開,也沒見大人來賞花。
結果今年興致高昂,卻被沈姑娘薅了個精光。
他冷汗涔涔,回稟道:“大人,蜀葵都被沈姑娘摘了。”
“摘了?”安俊良不可思議:“摘去做什麼?”
“做.....”侍衛小心翼翼看裴沅禎臉色:“聽說是拿去做胭脂了。”
“......”
“......”
第19章
明輝堂。
裴沅禎坐在太師椅上看書。
過了會,侍衛稟報:“大人,沈姑娘來了。”
沈栀栀慫。
這還是裴沅禎第一次派人找她,不知道是為何事,她站在門口踟蹰了會。
“沈姑娘?”
那廂,安俊良朝她招手,示意她進去。
沈栀栀咽了咽喉嚨,忙抬腳進門。
“大人,”她福了福:“大人叫奴婢來有何吩咐?”
裴沅禎像是沒聽見她說話,繼續看書。
安俊良在一旁抵唇笑了會,說:“沈姑娘莫緊張,就問一些小事罷了。”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沈栀栀更緊張了。
什麼小事?需得兩位大人物在這等她?
“安大人請問。”她福身。
“聽說後花園的蜀葵是沈姑娘摘了?”
“奴婢......”沈栀栀嗫嚅:“奴婢看蜀葵開得紅豔喜人,而且後花園開了那麼多花也沒人賞,就偷偷......摘了。”
“摘去做胭脂?”
“......嗯。”
“那麼多蜀葵花做胭脂,沈姑娘一個人能用得完?”
“也不是奴婢一個人用......”沈栀栀不好意思道:“還分一些賣給旁人。”
“......”
裴沅禎揉額頭。
安俊良瞥了眼,頓時覺得無奈又好笑。他說:“沈姑娘有所不知,後花園的蜀葵不能做胭脂。”
沈栀栀不解:“為何不能?奴婢家鄉都是用蜀葵花做胭脂,地裡、山上到處都是蜀葵花。”
“......大人府上的蜀葵跟沈姑娘家鄉的蜀葵不一樣。”安俊良說:“府上那些蜀葵是從千裡之外的蜀州進貢而來,品種稀有。”
“實不相瞞,”安俊良又道:“沈姑娘做成胭脂賣的錢,恐怕還當不得一株蜀葵的十分之一。”
沈栀栀傻在原地!
“奴婢.....奴婢......”她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哭喪著臉看向裴沅禎:“大人,奴婢真不知道那些蜀葵是稀有品種,奴婢隻想著努力賺錢還給大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看在奴婢隻是一個小小婢女的份上,可不可以......”
她一臉悲痛地懇求:“可不可以別讓奴婢賠償?”
上回打壞個珊瑚青砚已經令她傾家蕩產,若再賠這些蜀葵,那她就算賣身也不夠。
太師椅上的裴沅禎揉了會額頭,書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合上。
蜀葵稀有與否他不在乎,他隻是覺得,若再不加以制止,府上的東西恐怕要被這個膽大包天的婢女霍霍光了。
直到現在,他自己都有些納悶,若是尋常婢女做了此事,他定會杖殺。
可這個沈栀栀......
默了會,他開口:“罷了,我不罰你,不過......”
他想了下,說:“以後你去書房當值,負責伺候筆墨。”
上回見她洗筆墨很有章法,比起小廝更加細心,伺候筆墨倒也合適。
但沈栀栀聽後,不大情願。
她現在的差事隻需每日伺候午膳和晚膳,剩餘的時間可做些別的營生掙錢。若是去了書房,得天天侯著,哪也去不了。
“怎麼?”裴沅禎斜眼過來:“不樂意?”
“大人,奴婢想了想,覺得......”
“漲月錢三兩。”
“......覺得挺好!”沈栀栀立馬改口。
突如其來這麼大個好處,她都有點難以置信,臉上的歡喜壓也壓不住。
“大人,那就這麼說好了!奴婢定會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伺候好大人的筆墨,絕不辜負大人對奴婢的一片栽培之心!”
安俊良在一旁忍笑,眼觀鼻鼻觀心,偶爾還觀一觀裴沅禎。
真是活久見,狠厲如裴沅禎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拿個婢女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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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哪個官員將那日賞花的事傳了出去。
說裴沅禎珍愛的蜀葵被一個婢女摘去做胭脂,裴沅禎不僅沒惱,甚至連半點責罰也無。
是以,私下裡有人傳裴大奸臣身邊有個十分得寵的婢女。
寵到什麼地步?
據說,婢女就住在明輝堂,而且還能隨意出入裴沅禎的書房,就連裴沅禎的愛犬也交由那婢女喂養。
此傳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日夜裡,人心浮動。
“看來事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順利。”
“禮部和戶部的官員都親眼瞧見了,想來不會假。裴沅禎如此看中那婢女,何不妨現在動手?”
“是否有點操之過急?”
“不,等不得了,裴沅禎很快就要查到岱梁。雖說那本賬冊真真假假,但若是裴沅禎一心往下查,以他的本事遲早查出真相。”
“能否想法子攔住他不查?”
“不一定攔得住。為今之計,隻有用那婢女拖延時間,在裴沅禎去岱梁之前,你們盡快把證據都銷毀。”
“可有計策?”
“錫蘭使臣來訪,我們可以稍加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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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栀栀成了書房的筆墨丫鬟後,就不那麼得闲了。
原本書房有兩個小廝專門負責伺候,但不知是不是覺得她拿了好幾份月錢,裴沅禎竟是將那兩個小廝撵走了。
是以,除了伺候筆墨,她還得幹沏茶的活兒。
累倒是不累,就是得一天到晚在墨韻堂候著,以防裴沅禎時刻召喚。
不過如今月錢漲成三兩,這令沈栀栀又看到了希望。
她幹勁十足,甚至計劃好了,等把裴沅禎的債還清,她再多幹幾個月,攢點錢出府。畢竟這麼高月奉的差事除了裴府可再沒其他地方了。
這日,陽光燦爛,沈栀栀坐在茶水房裡打盹。過了會,有侍衛來喊她奉茶。
沈栀栀“哎”了聲,麻利地沏茶,端進書房後,發現安俊良也在。
安俊良正在跟裴沅禎談事,見她進來,居然還客客氣氣地對她頷了頷首。
沈栀栀發現,自從成了書房的筆墨丫鬟,整個府上的人對她更加客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