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麼!不好惹也是兩隻胳膊兩條腿,難道還有?三頭六臂?”
“我可聽說他是從京城來的,家裡有?人在宮裡做事,萬一......”
此話一出,眾人安靜下來。
任高?卓冷著臉沒說話,目光一動不動盯著個花瓶看,也不知在想什麼。
過了會,有?人說:“我記得堂主你有?個女兒嫁在乾州,怎麼說你也是大官的嶽父,要不,你想想法子?”
任高?卓聽了,低哼了聲?,起身出門。
他打算盡快回府,寫信讓人快馬加鞭去荷縣打聽打聽宋鈞的來歷,這?人恐怕不簡單。
然而?,任高?卓前腳才進府,後腳就有?人破門闖入。
緊接著便?是烏壓壓的侍衛湧進來,個個提著長刀,寒刃粼粼。
“你們?是......”
他話沒說完,就見裴沅禎面色冷厲地進門。
任高?卓眯了眯眼,饒是見慣風浪的他,此時也被這?人的氣勢震懾。
“你到底是何人?”他問。
“來取你狗命的人。”裴沅禎聲?音輕而?薄,卻仿佛從地獄裡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他緩緩從侍衛腰間拔出長刀,一步一步走向任高?卓。
面無情?緒,從容而?恣意,不像是來殺人,倒像是來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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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有?婦人的聲?音傳來。
“聽說老爺回來......”那婦人拐過影壁,瞧見這?場景,頓時嚇得噤聲?。
任高?卓慢慢跪下來,顫抖著說:“小民......小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宋公子放過我的家人。”
裴沅禎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勾了勾唇。
他想起樹林裡的那些血,還有?碎布條,還有?懸崖邊的繡鞋。
眸色一寒,長刀揮過去。
頓時,任高?卓的頭顱飛出老遠。而?後頭的任夫人來不及尖叫一聲?,脖頸上?也立即顯現?一道血痕,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緩緩倒地。
裴沅禎把?刀扔給侍衛,掏出帕子不緊不慢擦手。
正欲出門,才轉身,又見有?人帶著官兵進來。
是淮武縣縣令常大人。
他瞧見地上?躺著的兩具屍首,心下震驚。喃喃道:“還是遲來了一步。”
此前裴沅禎從成衣鋪子離開後,掌櫃便?立即讓人報官。常大人聽了描述,心裡隱隱有?些猜測。
然而?當他帶人到榮鑫布莊時,榮鑫布莊的老板已經躺在地上?說不出話。隻聽鋪子裡的小廝說那人像殺人惡魔,帶了許多侍衛來。
京城來的,氣勢凌人,殺人手段狠厲,又能?驅使州府同知孟欽德。
還能?有?誰?
當下常大人趕緊追過來阻攔,卻不想,還是遲了一步。
“裴大人,”他上?前行禮:“此人殺不得。”
裴沅禎目光轉向他,沒問他為何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問:“如何殺不得?”
“大人有?所不知,任高?卓是乾州衛所指揮使佥事何戟的嶽父,其長女嫁給何戟做繼室,並為之生了一兒一女。若是得知大人將?其父母殺害,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以為我會怕?”
“若是在京城,大人固然不會。可大人遠在岱梁,且隱姓埋名?,殺一個區區宋鈞,無人過問。”
常大人繼續道:“若隻是何戟倒還好,然大人可知?何戟乃京城何氏子弟,何氏在朝堂的勢力大人恐怕比下官還清楚。”
清楚,怎麼不清楚?
說起來,裴沅禎的四嬸,裴彥之妻便?是出自何氏。
任高?卓,何戟,裴彥......
裴沅禎腦子裡閃過些東西,像是抓住了,又像是沒抓住。
他默了片刻,吩咐道:“把?任府搜一遍,尤其是任高?卓的書房。”
“是。”侍衛領命。
“裴大人,”常大人問:“眼下要如何處理?還請大人示下。”
裴沅禎淡淡道:“本官不會讓你為難,既然是宋鈞殺了人,你把?宋鈞抓走,也算是給淮武縣百姓一個交代。”
“這?......”常大人一時沒明白他是何意:“下官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你要抓的是宋鈞,不是我裴沅禎。”他四下掃了眼:“隨便?選一個。”
常大人意會過來:“是,下官懂了。”
他轉頭吩咐:“去,把?任府犯事之人抓起來。”
.
回到客棧已經是傍晚。
裴沅禎站在門口,望著檐下的燈籠出神。
過了會,他才抬腳進門。
若是以前,每回他從外面回來,總會聽見毛毛躁躁的腳步聲?,再然後就是那膽大包天的婢女笑嘻嘻問:“大人用過膳了嗎?”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客棧雖到處都點了燈,光線卻是比往日暗了許多。
掌櫃的見他回來,忙熱情?招呼:“客官回來啦,熱水備好了,可要讓人送上?去?”
裴沅禎點頭,徑直上?樓。
沐浴過後,他換了身幹淨衣袍,在桌邊坐下。
桌上?堆著許多信箋,其中一封隻回了一半。是安俊良從京城快馬送來的,關於朝堂內閣決策明年科舉主考官的事,他們?擬了個名?單過來,詢問他意見。
裴沅禎覺得人選甚好,並在此決策上?做了些補充,打算寫封信盡快讓人送回京城。
隻是,才寫了一半......
他視線落在信紙上?,默了會,提筆欲繼續寫,然而?筆毛蘸了半天也沒墨汁。
轉頭一看,才發現?,砚臺裡的墨汁早已幹了。
他索性撂下筆,往後仰靠。
闔上?眼。
夜色漸濃,像一張潮湿的網罩在客棧上?空,令人透不過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梯傳來腳步聲?。片刻後,房門吱呀推開。
裴沅禎長睫緊掩:“出去,不必伺候晚膳。”
門口的人沒應,徑直走進來。
聲?音委委屈屈:“嗚嗚嗚.....公子不吃,也不讓奴婢吃嗎?奴婢都餓一天了。”
裴沅禎心口猛地一跳,倏地睜眼。
就看見沈栀栀蓬頭垢面像個難民似的,可憐巴巴地站在桌前。
第46章
裴沅禎睜開?眼, 看見沈栀栀蓬頭垢面地站在桌前,而?阮烏也髒兮兮地跟在她身後。
夜幕料峭中,一人一狗可憐巴巴, 像才逃難回來。
他目光愣怔, 盯著她良久未說?話。
沈栀栀問:“公子,怎麼了?”
裴沅禎這才無聲笑起來,唇角漸漸漾開?, 啞聲道:“你回來就好?。”
沈栀栀覺得他此時情緒不對?勁,像是悲傷, 又像是歡喜。
抑或......虛驚一場後的恍然慶幸。
他繼續喃喃了句:“回來就好?了。”
沈栀栀走?過去, 還以為他生病了,抬手欲探他額頭。
裴沅禎沒動,任她手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在沈栀栀欲退開?時,倏地將自己的手覆上去。
沈栀栀一愣, 狐疑地打量他:“公子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裴沅禎沒說?話,隻緩緩搖頭。
沈栀栀試著抽出?手,卻發現他掌心覆得有些緊。
“公子壓奴婢手做什麼,奴婢還沒洗手呢。”
她又抽了下, 裴沅禎這才放開?。
他問:“你今天去哪了?”
“奴婢現在好?餓,”沈栀栀可憐兮兮:“可否吃飽了再說?。”
裴沅禎點頭,柔聲應:“好?。”
他吩咐侍衛擺膳進來。
沈栀栀原本想去洗把臉, 卻被他攔住, 說?:“這裡有水, 不必麻煩。”
有水是有水, 可洗漱用具是裴沅禎的啊, 沈栀栀可不敢用。
她飛快地跑回自己屋子洗了把臉,回來後, 發現裴沅禎已經坐在桌邊等她。
晚風悠悠,吹拂庭院中的菩竹沙沙,裴沅禎的側顏映在靜謐燭火下,溫潤祥和。
見她回來,裴沅禎說?:“坐。”
沈栀栀在他對?面坐下來:“公子也沒用晚膳?”
“嗯。”
“為何沒用?”
“忙。”
“忙什麼啊,棉花不是都已經買了嗎。”
裴沅禎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你說?呢?”
“我?......”沈栀栀想起今日之事,就覺得倒霉,她說?:“我?被人追啦,他們想劫色。”
裴沅禎的心緊了緊。
沈栀栀嘻嘻笑起來:“當?然不是啦,我?一開?始以為他們想劫色,後來他們說?是因為我?男人斷他們財路,想請我?去做客。”
裴沅禎心裡舒展了些,卻因為她這句“我?男人”又起了陣漣漪。
“哪有請客這麼請的?”沈栀栀繼續道:“鬼才相信他們,我?繼續跑,他們繼續追,後來大家都累了癱在地上。有人捉住我?一隻腳不讓我?走?,我?就大喊一聲‘狗大人,咬他們’,然後阮烏跑回來幫我?。”
“公子,你是不知?道,狗大人可真厲害,那些人被他嚇得屁滾尿流。有的跑得鞋掉了,有的褲子都松了,實在滑稽。”
“當?然,我?可沒看,我?捂著眼睛的。”沈栀栀扒拉一大口飯,囫囵問:“狗大人是不是很厲害?”
阮烏在一旁也餓得狼吞虎咽,大腦袋一聳一聳地吃它盤子裡的食物。聽見沈栀栀誇它,抬頭嗷嗚了聲。
沈栀栀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裴沅禎安靜地聽,眸子含著淺淺笑意?。
“後來呢?”他問。
“後來啊......”沈栀栀夾了塊紅燒肉,嫌太肥了就丟給阮烏,說?:“後來他們跑了啊,放話說?找幫手回來收拾我?們。我?就害怕,然後跟阮烏繼續跑,但我?不知?道路,跑著跑著就到了山崖。”
“不過我?聰明啊,我?想了個障眼法,把自己的鞋脫下來丟那裡,讓他們以為我?掉下山崖了。”她嘿嘿一笑:“其實我?是躲起來了。”
“躲在何處?”裴沅禎又問。
“躲了個很隱蔽的地方,公子絕對?想不到。”沈栀栀說?:“是狗大人的主意?,它帶我?下山,找了個狗洞藏起來。我?怕那些人尋過來,一直不敢現身,跟阮烏在狗洞裡藏了一整天,天黑了才敢回來。”
沈栀栀說?完,才發現裴沅禎一口飯菜未動,她問:“公子不吃嗎?”
裴沅禎收回視線,拿起筷子緩慢吃起來。
“公子,”過了會,沈栀栀問:“我?來的路上聽見許多人說?死人了,成衣鋪子的婢女,還有鳳麟布莊的東家......”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裴沅禎。
裴沅禎淡聲道:“是我?殺的。”
“......哦。”
沈栀栀點點頭,也沒再問什麼,繼續吃飯。
“覺得我?殘忍?”裴沅禎問。
“不會。”沈栀栀搖頭:“他們不是好?人,死有餘辜。我?隻是擔心若是縣令大人知?道了,不肯幫我?們了怎麼辦?”
“無需擔憂。”
“哦。”
他說?不擔憂,那就不擔憂吧。沈栀栀也懶得再去想,她是真的餓得慌了,努埋頭努力扒拉碗裡的飯。
少頃,見一雙筷子夾了塊清蒸魚過來。
她頓時受寵若驚地把碗伸過去接,訕笑道:“公子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淮武縣的清蒸魚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魚肉鮮美,分明看著清清淡淡,吃起來卻香滑可口。隻不過這道魚放在裴沅禎的面前,她不好?伸筷子去夾。
裴沅禎溫聲道:“喜歡就多吃點。”
“嗯。”沈栀栀禮尚往來,也夾了塊紅燒肉給他:“公子也吃啊。”
守在門口的侍衛眼觀鼻鼻觀心,暗想這沈姑娘日後怕是要翻天了,不僅能跟大人同席而?食,居然用自己的筷子夾菜給大人。
關鍵是,大人也不拒絕,還笑得......在旁人看來是溫柔,可在他們看來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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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沈栀栀原本想回自己的屋子洗漱睡覺,卻被裴沅禎留下來研墨。
沈栀栀不滿:“公子,奴婢今日才死裡逃生你就讓奴婢幹活。”
裴沅禎沒理會,在桌邊坐下來,提筆睇她。
“奴婢在狗洞躲了一天,還沒洗澡呢,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