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璎一聽就知道,秦淑珍是叫侄女來見馮曄的,這是要往她弟弟跟前塞人了,便朝秦婳淡淡一笑:“冀州災情未息,滿朝皆素,表妹倒是穿得豔麗,一枝獨秀似的。”
秦婳似乎被她說得有點難堪,不等秦太後抬手阻止,便已衝口而出:“阿曄喜歡我這樣穿。”
“阿曄?”薛璎費勁想了想,“哪個阿曄?”
“當然是陛下。”秦婳一臉莫名其妙。
“啊,”薛璎故作驚訝,“我以為,表妹修得是好教養,不會直呼陛下名諱的。”
“你……”秦婳被她一堵,面上一陣惱意。
魏嘗看她起了怒意,微微往薛璎跟前一側,下意識的保護動作。
但秦婳根本也不可能對薛璎做什麼,見狀正奇怪這羽林衛怎如此小題大做,抬眼見到魏嘗的相貌卻是一愣,之前的惱意都似不見了,連一旁秦淑珍打的圓場都沒聽見,光顧直直盯著他看。
薛璎瞧了眼她發直的眼神,好像明白過來什麼。
魏嘗這人啊,就是長得太扎眼了。人神共憤的扎眼。
她心裡嘆口氣,接了秦淑珍打圓場的話,而後目送她離開。不料那秦婳膽子還真大,待到轎子擦過魏嘗身邊,竟抬手撥下了頭上玉簪,正好撥到他腳邊。
秦婳驚呼一聲,叫停了轎子,扭頭朝魏嘗道:“那誰,我簪子掉了,能幫我撿起來嗎?”
被點到的魏嘗木然看了眼薛璎。
薛璎扯扯嘴角,淡淡道:“撿吧。”
他“哦”一聲,彎身撿起,正準備上前幾步遞給秦婳,卻又覺得不對,停了下來,而後左右手捏住簪子兩端,抬起腳,借大腿力道,用力一折。
“啪”一下,玉簪變成了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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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林有刀背上的荊條。
薛璎愣愣眨了眨眼,低聲道,“你做什麼又犯病?”
魏嘗搖搖頭,一臉正氣:“我沒犯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是你的人,我在拒絕她。”
“……”
作者有話要說: 薛璎:可是現在……我要怎麼替你收場?
魏嘗:那就是你的事了。
顧導:P!明明是我的事!
第42章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是這麼用的嗎?薛璎輕輕抬起眼皮,看了眼秦婳怔愣的表情。
相隔幾步遠,魏嘗的聲音壓得再低, 人家也拼湊明白了, 隻是震驚於他徒手斷玉簪的力氣,一時反應不過來罷了, 片刻後一陣面紅耳赤,轉瞬又成青白。
很顯然, 主動撥簪的秦婳對魏嘗的態度始料未及, 此刻也十分下不來臺。
薛璎捻起裂成兩半的簪子, 上前幾步遞給她:“表妹落了簪子?”
她點點頭,強撐臉面道:“不小心的。”
薛璎非常和善地笑了笑:“這玉簪質脆,落地就碎了。”
一旁秦淑珍也是和顏悅色, 扭頭囑咐:“還與幼時一樣冒失,下回當心。”
睜眼說瞎話本就是上位者的本事。但秦淑珍卻似乎沒打算視魏嘗若無物,說完目色漸深,看他一眼, 問薛璎:“這位是?”
這話也不過明知故問而已。
畢竟有點眼睛的,都瞧得出上回冀州漳水一戰並非偶然,而是薛璎刻意安插親信入軍的結果。魏嘗這位出身公主府, 一戰聞名朝堂的羽林郎自然被秦家視為了眼中釘,身份背景早給刨過幾刨,如果有祖墳,大概也被掏了, 可惜沒有,查不到。
那麼,秦淑珍根本不可能不認得魏嘗。
薛璎答是羽林衛魏左監。
她點點頭,豔麗的紅唇一抿:“聞名不如一見,此等能徵善戰之將才,當是我大陳棟梁,區區羽林衛左監,倒顯屈才了。”
魏嘗對上她意味深長的眼色,沒有說話。他知道什麼時候能“犯病”,什麼時候不能。
薛璎回頭看他一眼,笑了笑,也沒接茬。
秦淑珍難免笑得幹巴巴了點,叫轎撵走了,待回到長樂宮,四面沒了耳目,才黯下臉來,冷冷問一旁秦婳:“叮囑你打扮素淨些,你偏花枝招展,教你謹言慎行,你連曄兒的名諱都敢提,你倒是存了什麼心思?給她出挑錯處來,你就開心了?”
“確實開心呀。”秦婳眨著眼無辜道,“可勁得罪表姐,她就更不可能叫我進他們馮家的門了。”
“你……”
秦婳伸出一雙玉手,自顧自賞了賞:“我存了什麼心思,姑母還不清楚?我就是不想入宮,不想嫁給陛下。您和阿爹還是勸姐姐去吧。說我和陛下年齡相仿,能得他歡喜,但您今日也瞧見了,他可不喜歡我。當然,我也不喜歡他。”
秦淑珍輕吸一口氣,壓下怒色:“即便如此,你也不該讓秦家給人落下話柄。”
“話柄怎麼了?阿爹那麼厲害,沒人敢動我們秦家。表姐不也隻敢耍耍嘴皮嗎?”
“你以為她真是靠了張嘴皮坐上這位子的?你為了不入宮,能故意出言得罪她,她為了將矛頭聚攏在自己身上,保護陛下,自然也能故意出言刁難你我。你阿爹說得對,我不該再心軟了,曄兒……已經不可能為我掌控。”
秦婳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繼續瞧著自己剛染了蔻丹的貝甲,說:“既然如此,也別送姐姐入宮了,反正咱們趁早……”
“婳兒!”
秦婳住了嘴,吐吐舌頭。
“方才姑母說的話,你好好吞進肚裡,你那點小聰明趁早收了,方才對那魏左監動的心思,也一樣。”
秦婳聽到這裡,擱下了細細巧巧的蔻丹指,說:“那魏左監是真俊啊,俊得還有幾分可愛,難怪能入表姐眼。”她盈盈一笑,“他是什麼出身呀姑母?”
“布衣出身,所以你盡早打消念頭。”秦淑珍嘴角浮起幾分冷意,記起自己先前主張薛璎婚配,卻叫趙、謝、劉三家公子都給人暗下黑手,最終又被廷尉府定為懸案的事,諷刺道,“你表姐玩得起,你不行。”
*
秦家姑侄回到長樂宮時,薛璎和魏嘗也快入了未央宮前殿。
魏嘗悄聲問她:“我剛才是被太後拉攏了嗎?”說他在這位子上屈才,自然是暗示她能給他更好的了。
薛璎覷他一眼。怎麼,人家隨口一試探,他還當真了?
她笑了笑:“你在我這兒爬得慢,想另覓高枝,我也不留你。”
魏嘗心裡“哗”一聲。瞧瞧,佔有欲上來了吧。他摸摸鼻子:“都說是你的人了,我往上爬做什麼,要爬也是往你牡丹裙下……”
薛璎停步回頭,食指虛虛指著他鼻尖,以示警告。
他閉上嘴,隨她繼續入裡。
馮曄正百無聊賴地看書,見薛璎來了,瞌睡跑個幹淨,親自迎上來招呼她,待走近了,皺皺眉說:“阿姐氣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我就說你到了宮外必然日日操勞,更不懂得顧念自己身體!”
魏嘗插嘴:“我的錯我的錯。”
薛璎剜他一眼,一臉“有你什麼事”的表情。
魏嘗輕咳一聲,被她瞧得倒退兩步,以示規矩。
馮曄卻聽進去了:“你的錯?你欺負阿姐了?你把話給朕說明白。”
“那個,”他幹笑了笑,當然不至於一五一十講,“陛下,微臣跟長公主私下小打小鬧而已,您問得這麼清楚,叫人多不好意思……”
馮曄一噎。薛璎回頭再瞪他一眼,隨即單刀直入講正事:“我沒事,你說說秦婳那事,怎麼人還跑未央宮來了?”
“這個啊,”馮曄頓時喪了張臉,“原本太後是叫我去長樂宮的,我就猜會是這種破事,找借口推了幾次,結果人就上門來了。”
他說著,見薛璎臉色不大好看,哄道:“阿姐別生氣,那也好啊,太後本不該隨便出長樂宮,來這一遭,叫人知道了,也落話柄。”
“好什麼好?”薛璎皺皺眉頭,“跟你說了多少次,不是什麼刀山火海的事,就都盡量順著她。”
“怎麼不是刀山火海?”他有點委屈,“我也是知道有些手段的,長樂宮是她的地盤,萬一她給我下……那種藥,再把我跟表姐捆一道怎麼辦?那我……我……”
馮曄滿臉羞臊。魏嘗握拳咳了兩聲,望頭頂梁柱。
薛璎一噎:“你就瞎懂吧。不到萬不得已,她敢對你下手?送秦婳上門,還不就為了再探你底線。這下好了,知道你翅膀硬了,日後才真要千方百計對付你。”
“阿姐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沒法跟她虛與委蛇下去了……”
魏嘗見狀,趕緊上來打圓場,過來人似的拍拍馮曄肩膀,而後跟薛璎道:“一國之君,多少雙眼睛盯著,成天演戲確實怪累的,他還小,別怪他了。”
薛璎倒不料魏嘗還有不跟她站在一線的時候,聞言踱到一旁,跽坐下來不說話。
魏嘗到她跟前屈膝蹲下:“沒說你錯了,你是為他好,他知道,我也知道。但左右秦家這張臉皮撕定了,就算掩,又能掩多久?撕了就撕了,一了百了,萬事有我陪你一起扛,就算他秦家今天真要反,我也給他摁回棺材板裡去!”
馮曄突然有點感動,上前幾步,險些聲淚俱下,稱呼也改了:“魏愛卿!你是朕的知音啊!”
魏嘗嘖嘖嘴,心道能不知音嘛,他當年的境遇可比這孩子慘多了,也沒個姐姐護他左右。
見薛璎還是不說話,他想了想,調侃起馮曄來:“不過陛下,您也別慌,稍後我給您擬個方子,您叫人照樣制個香囊,配在身上,保證清氣醒神,再毒辣的……那種藥,也藥不倒您。”
“哦?”馮曄目光晶亮,“世上竟還有這等良家好配方?”
薛璎這下果真舍得開口了,衝魏嘗道:“你別瞎鬧。”
“我沒瞎鬧,真有這種配方。”
“你怎麼知道?”
魏嘗衝她擠擠眼:“秘密,男人的事,你要知道這麼多做什麼。”
“……”得。
薛璎撐膝站起:“你倆慢慢研究我不需要知道的事,我去廷尉府找外祖父。”
魏嘗“哎”一聲,攔住她:“說好我陪你的。”
結果被馮曄一把扒拉住袖子:“魏愛卿別走,朕也很需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