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叫傅洗塵來,這事你別管了。”說完飛快補了一句,“歇著吧。”而後便扭頭從後門回了府。
*
但魏嘗是不可能不管的,翌日入夜後就在趙府附近守株待“傅”,眼見他飛檐走壁,將一封信投入了骠騎大將軍趙赫的宅邸。
傅洗塵辦完事下屋檐,離開巷弄,抬眼看見個黑影站在巷子盡頭,手便摁向了腰間佩劍,待看清人臉,才松了口氣,到他跟前壓低聲問:“魏左監來這兒做什麼?”
“她不放心,叫我來看看。”魏嘗露出公事公辦的微笑。
傅洗塵稍稍一錯愕。
他笑起來:“騙你的,是我不放心。你看我盯你這麼久,你都毫無察覺,要換作是對手耳目,這計劃豈不敗露了?”
傅洗塵被他說得沉默下來,半晌問:“你方才藏身何處?”
魏嘗輕輕拍拍他的肩,大方示意他別灰心:“不告訴你。走了,下個地方在哪?”
他跟上去:“郊外半裡坡。你要是沒得長公主命令,還是別跟去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她怎麼知道我違背了她?”
“長公主說她今夜會親自去。”
魏嘗一噎,嘆口氣:“那隻好明著來了。”
傅洗塵張口還要再勸,卻被他豎掌止住:“大晚上的,她出門不安全,我是一定要去的,她若怪罪下來,我擔著。”
傅洗塵隻好不再說了。小半個時辰後,倆人出了城,到了郊野半裡坡,果真看見薛璎已經在那處,帶人勘察地勢,布置陷阱。
夜已深,一旁羽林衛正給她舉著火把照明。她借火光看清傅洗塵策馬而至,正欲問他趙府情形如何,一眼瞥見與他並駕而來的魏嘗,登時皺起了眉頭,衝他道:“我叫你好好歇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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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現在關心我,都這麼光明正大了?放心,我沒事。”
薛璎一噎:“隨便你,有事也不關我事。”而後回頭繼續吩咐手下人,“那邊兩根樹樁,拉根線。”
魏嘗笑著翻身下馬,幫她打下手。待一炷香後,布置得差不多了,又替她檢查確認,說:“可以了,時辰也差不多了,隱蔽吧。”
薛璎揚揚手,示意羽林衛分散隱蔽,而後自己也和魏嘗、傅洗塵一起矮下身,沒入了道旁樹叢,不料幾人剛蹲下沒幾個數,寂靜的林深處便傳來一陣急急的馬蹄聲。
魏嘗和傅洗塵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見了否定的眼色。
他們要等的人,不會來得這麼快。
薛璎也發覺了不對勁,待聽見來人下馬後,焦急喊了句“殿下”,便直起身探了出去:“有刀?”
魏嘗和傅洗塵也齊齊站起,異口同聲道:“出什麼事了?”
林有刀滿頭大汗,大步上前來:“魏小公子被人擄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慌不慌,小拳拳安撫你們胸口。
第44章
薛璎和魏嘗幾乎同一時刻想通了漏洞所在。——今夜出城之前, 他們都誤以為彼此在府。甚至魏嘗為避免自己行蹤暴露,叫薛璎生氣,離開時刻意繞行後門, 就連府內下人也未曾知會, 且臨走還將宅邸內的燈火點得敞亮,制造了他乖乖在府的假象。
而偏偏昨日, 倆人才剛剛達成共識,允許魏遲於魏嘗在府期間串門。
所以魏遲並非是在守備森嚴的公主府被擄, 而是相對寬松的魏府。
興許是他見薛璎不在, 悶得無趣, 去對門找爹,被不知內情的魏府下人往裡頭引,且很可能引去了魏嘗到過的後門附近, 才叫伺機在外的歹人鑽了空子。
魏嘗一腳跨上坡道,起身便要走,步子邁出,卻又回頭看了一眼薛璎, 像在徵詢她的意見。
薛璎迅速決斷,與傅洗塵道:“你帶人繼續埋伏,務必保證計劃順利。”
傅洗塵面色發沉, 點點頭:“您與魏左監放心去。”
她隨即轉頭看向魏嘗:“別擔心,我跟你一起。”
魏嘗喉嚨底一噎。他以為,這種時候該是他安慰她才對。
“我去就可以了。”他說。
薛璎搖搖頭:“對方是衝我來的,我不現身, 魏遲才危險。”
魏嘗沉默下來,咬咬牙翻身上馬。薛璎也沒再說多餘的話,與他一人一騎絕塵而去。
不必薛璎吩咐,城中傅羽早已領了公主府餘下的羽林衛出動找人,林有刀在一旁接收信報,一邊反饋給倆人,直到半個時辰後,得到了魏遲的確切下落:“對方車馬往東郊去了,車轍印跡到毓山山腳處拐了個彎,明顯由深轉淺。”
車轍印跡由深轉淺,說明車變輕了,由此直接的指向是:對方在山腳處卸下魏遲,將他送上了山。但這線索露得太明顯,反倒說不定是對方故施疑陣,卸下了車內原本盛裝的重物,令他們誤道魏遲被送上了山。
林有刀道:“阿羽已帶人兵分兩路,重點一批往北繼續追蹤車轍印跡,另有一支小隊上山搜尋。”
薛璎揚鞭不停,頭頂被簪子束起的發髻因馬上顛簸微微顫動,她想了想,問一旁魏嘗:“你以為呢?”
魏嘗面上像布了霜似的,平日那點嬉笑勁散了以後,這張臉擱夜色裡瞧竟有幾分瘆人,默了半晌沉聲道:“上山。”
薛璎沒反對,傅羽的判斷是轉了一個彎的結果,但狡詐之人卻喜歡反其道而行,轉一個彎後,重新繞回原處。
她點點頭,吩咐林有刀傳信傅羽,將往北追蹤的人手撤回一半,上山支援,而後道:“毓山半山腰建有一所道觀,本因地勢空懸,兩面臨崖,便於觀星,頗受觀道人喜愛。四年前南邊鬧瘟疫,波及長安,道觀接納流民,結果不少人卻在裡頭染上疫病,那處被視作不詳,漸漸廢棄了,如今已可隨意出入,是易守不易攻,請君入瓮的好地方。”
魏嘗“嗯”了聲,說:“你一會兒跟緊我。”
她搖搖頭:“分頭行動。”
魏嘗突然叫她:“薛璎。”
薛璎聽見這稱呼稍稍一滯,偏頭看他。
“雖然我知道現在講這些很不該,”他默了默,還是堅持說出了心裡話,“但阿郎跟你沒有關系,是我舍不下他,才把他帶來長安的。對我來說,這世上沒人比你更重要,如果沒了你,隻剩我和阿郎,一切都毫無意義……”
他垂了眼,沒繼續往下說。因為薛璎也不懂,他是怎樣在沒有她的地獄裡活了整整五年。
薛璎目光微微一閃,嘴角浮起笑意:“我要是那麼容易死,就不會活到遇見你了。”而後頓了頓,堅持道,“分頭行動。”
*
薛璎領了一隊羽林衛上到半山腰時,見道觀隱沒在夜色裡,星火全無。三層高的紅塔佇立崖邊,籠在雲霧間,越往裡卻越能感到一股壓抑的氣氛。
塔裡有埋伏。
她步子邁得極緩,一身夜行衣,幾乎與深重的夜色融為一體,邊向前,邊與身側舉著火把的林有刀低聲道:“一層門內有一撥,大約二十人。二三兩層護欄邊埋伏了弓箭手。”她說著,稍稍抬起一絲眼皮,“二層八人,三層地勢較窄,且高處風大,不利準頭,應該隻藏了四人。”
她說完便遠遠停了下來,叫林有刀手中火把稍側一側,將她整個人打亮至足夠被對方看清的地步。
一層的門果真“吱嘎”一聲移開。一名褐色短打的蒙面男子扛著個孩子出來,看身形是魏遲無疑,不過瞧模樣似是昏過去了,嘴裡還被堵了個布團子。
事出緊急,對方確實不可能找來個身形相似的替身,薛璎判斷人無誤後,皺了皺眉頭,隨即聽那人開口笑道:“不知殿下光臨,有失遠迎,望您莫怪。”
她笑笑:“是我深夜冒昧到訪,豈有責怪之理。”
“既然如此,明人不說暗話,”男子也笑了笑,但到底掩飾不了性急,招來門內其餘手下到身後列隊,而後道,“殿下若想帶走這個孩子,便叫您身邊人退後三丈,自行上前作交換。您放心,我等無意害您性命,隻想借您一些時辰用用。”
薛璎不動聲色往他身後紅塔掠了一眼,揮揮手,叫林有刀等人依言退後。
“殿下是爽快人,您袖子裡的暗器,不如也請暫且放一放,免得傷了和氣。”
她淡淡笑了笑,低頭取出袖箭,擱到地上,一腳踢遠:“還有什麼,一次說完吧。”
“沒有了,黑燈瞎火,還請殿下攤開手來,當心腳下。”
薛璎依言攤開手心,緩緩上前,一步步將自己送入了輕箭射程可及的範圍,而後再進入重箭也可及的地方,直到男子身前。
男子掐了一把魏遲,將他弄醒,說:“小公子,長公主來接你了。”
第45章
魏遲給掐得嚶出一聲來,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放到地上,睜眼一泡淚花,待認出近在咫尺的薛璎, 迷迷糊糊“嗚嗚”一句, 隱隱聽著,竟像是“阿娘”。
薛璎一愣, 低頭看他一眼,卻因時機不對, 迅速將注意力重新轉回跟前的褐衣男子。
對面蒙面人似乎也有些疑惑, 但右手依舊穩穩錮著魏遲的肩, 左手則向她攤開,示意她上前來。
薛璎看了眼他粗礪的手掌。
似是瞧出她眼中嫌惡與不信任,他承諾道:“您抓著我手, 我就松開他了。”
魏遲聞言明白過來究竟,開始嗚著聲搖頭。
薛璎低頭道:“揉揉腿,看能不能走,有刀叔叔在後邊等你, 你先和他回去,我天亮就回來了。”
她說完,再次掠了一眼遠處的紅塔, 將手緩緩遞給了對面人。
男子眼底含笑,觸到她指尖的一瞬,猛力一把推出魏遲,隨即迅速收攏右手, 掌心一翻多出一柄匕首,橫臂扼向她脖頸。卻不料眨眼間驚變突生,下一剎,他眼前一花掠過一束烏發,緊接著頸前一涼。
幾乎連痛都未察覺到,他的手就無力垂了下去。一樣不屬於他皮肉的硬物,生生刺入了他的喉嚨。瞠目間,他甚至都沒想明白,薛璎究竟是怎樣做到一瞬工夫反手拔下發簪的。
薛璎脫困間隙,遠處蓄勢待發已久的羽林衛飛快湧了上來。男子身後二十餘人大驚失色,拔刀殺向她,有人向紅塔打個手勢,急喊:“弓箭手!”
身後毫無動靜。
薛璎側身避開刀鋒,將跌撞在地的魏遲一把攙起,一面帶他朝後退避,一面淡淡道:“不用喊了。”
不用喊了。兩層高塔十二名弓箭手,已被從後方攀爬而上的魏嘗悄無聲息全數解決。
有人不甘心回頭張望,卻隻看見一支銳利的箭衝自己眉心直直射來,接著,一股熱意由鼻梁骨蔓延至下唇。
然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到血漿的味道。
魏嘗高立塔上,神情冷峻,揚手張弓,一箭一人。
羽林衛很快將薛璎和魏遲攏在中間,圍成銅牆鐵壁一個圈。
薛璎蹲下身,取下魏遲嘴裡的布團子,問他:“傷著哪了嗎?”
他哇哇大哭,小手抱上她脖子,抽噎著道:“他們掐我屁屁!”又說,“裡面還有死人骨頭……”
薛璎一手輕拍他的背,一手順他腦袋:“不怕,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