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魏嘗不確定這位女觀主與當年的巫祝究竟有沒有關聯,但他知道了,她今夜等在這裡的最終目的,就是最後的這道訊息。


  魏嘗出山後並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根據那人靴底泥巴的氣味一路追索,最終拐到了一處官道口。


  那條路的盡頭,是未央宮。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勒馬回頭,回魏府換了身官服,在天蒙蒙亮時到了公主府門口。


  薛璎恰好出門上朝,見他靠在門柱邊打呵欠,詫異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魏嘗揉揉困倦的眼,說:“我剛回來,太困了,坐你的車去上朝,路上睡一覺行不行?”


  薛璎想說他自己不也有車,話到嘴邊,見他這憔悴模樣又咽了回去,說“來吧”,而後當先上了安車。


  魏嘗跟上去後就聽她問:“昨夜如何?”


  他搖搖頭:“在道觀附近守了一夜,沒瞧出端倪,也沒什麼發現。”


  薛璎“嗯”了聲:“那你睡吧。”


  他點點頭,雙手抱胸,斜靠車壁,打算打個盹,但薛璎一在身邊,他卻又怎麼都睡不著了,半晌後睜開眼,見她正一動不動目視前方,便說:“其實不是想到你車上睡覺,是想你了。”


  薛璎撇過頭來:“你昨晚才剛見過我。”


  還把她……弄了個七葷八素。


  他笑笑:“在外頭跑了一夜,好像有一年沒見你了一樣。”


  薛璎無奈:“你睡一會兒,不然朝會上站不住。”


  “你又要點名批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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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噎:“我不說你,也有別人瞧著你。你不想升官了?”


  魏嘗木然眨了眨眼:“升官?我?傅洗塵走人以後,我能頂他的位子?”


  她冷著臉說:“不想就算了。”


  其實是想的。自打上回魏遲被擄,他就改主意了,他的確不在乎地位權勢,但有時候,地位權勢卻能夠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所以他搖搖頭,說“沒有”:“想。你給我走後門嗎?”


  薛璎“嗯”了一聲:“不然誰給你走?”


  他笑了笑,湊她近了點:“你對我這麼好,以後會後悔嗎?”


  譬如,知道他直到如今都在騙她以後,她會不會後悔。


  她皺皺眉頭:“你再廢話,我現在就後悔。”


  魏嘗偏頭瞧著她的側臉,心裡長嘆一聲。


  再等一等,等他確認女觀主身份,肯定她所言不虛,他一定要盡早坦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來人,給老子一把鏟子,我要去挖墳鞭屍!


  巫祝:死小子,你敢!我從棺材板裡爬出來把你帶走!


第54章


  這日的朝會格外漫長。趙家一門的案子歷經多時, 終由廷尉府審理完畢,因情節嚴重,整整一上午才從頭到尾梳理透徹, 過了朝臣們的嘴。


  趙赫被判凌遲, 三日後行刑,趙家上下, 該連坐的一個也沒放過。骠騎將軍的位子翌日起由羽林中郎將傅洗塵接替。至於羽林中郎將一職,便由其下左右二監暫代履職。


  薛璎確實打算給魏嘗開後門。即便不說私情, 安插自己手下人入朝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方才調了傅洗塵的職, 接連再提魏嘗,未免過於性急,所以她決意將這事暫緩, 過陣子找機會給他個由頭,待他攢了擺得上臺面的功績再說。


  朝會結束已近晌午,一眾朝臣紛紛來向傅洗塵道賀。正如魏嘗所料,傅戈一日不死, 就沒人敢當面駁傅家面子。何況傅洗塵本身功績夠硬,弱冠年紀的少年兒郎,已現出棟梁風姿來。


  人群向傅洗塵湧去時, 站得快睡著的魏嘗被擠得一個踉跄,這才意識到朝會散了,慌忙去望上首薛璎,卻見她早已離席。


  他回頭就往殿門走, 一腳跨過門檻卻撞上李福。這宦侍面上兩坨高原紅,長得怪喜氣的,說起本就曖昧的話來便愈發曖昧:“喲,魏左監!瞧您這困的,莫不是夜裡流連寶地去了?”


  魏嘗自打入朝以來,時常也學著放下架子來,眼下卻困得疲於應對,搡搡手示意他別開玩笑,道:“我找人,您老別擋道。”


  李福咯咯一笑:“找誰?找長公主呢?”


  魏嘗一噎,怎麼的,連這沒把兒的也看出來了 ?


  李福繼續笑:“那我可不敢耽誤您,還是給您報個信來。”說罷一指前頭宮道,“長公主說她在那頭等您呢。”


  魏嘗原本正愁自己被拋下,沒車回府了,這下心定下來,與他客客氣氣道個謝,轉頭步行一段,拐到了宮道。


  薛璎果真與傅羽一道站等在那處,見他就問他在磨蹭什麼。


  給日頭一曬,魏嘗眼眯得站不住,頹得晃晃蕩蕩彎下腰,將下巴往她肩頭一擱,說:“靠靠。”又蹭了兩下,“我磨蹭你呢……”


  薛璎一掌將他腦袋拍開:“青天白日的,說什麼呢!”


  一旁傅羽木訥眨眨眼,一頭霧水。磨蹭?磨蹭怎麼了?


  薛璎腦海中卻已跑過一場大戲,隱隱記起夢中幹柴烈火,意亂情迷,魏嘗似乎不大通人事,問她在磨蹭什麼,她說怕疼,這樣磨蹭磨蹭好像好一點……


  魏嘗也是一愣:“我說什麼了?”


  薛璎噎得面頰泛紅,回頭就走,他見狀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困意都跑了個幹淨,“哇”出一聲追上她:“你想哪去了?你這人好……”


  她停住腳步,偏頭冷冷道:“好什麼?”


  魏嘗被她瞪得幹咽一口口水:“好可愛啊。”


  她輕輕“嘁”了聲,問:“還回不回府了?”


  “回回回。”他提起寬袖擋在她頭頂,替她遮去濃烈日頭,說,“走吧。”


  傅羽疾走幾步跟上,在倆人身後竊竊問:“磨蹭這詞到底怎麼了?”


  薛璎不說話,魏嘗撇回頭一本正經代答:“這是一種博大精深的出招前式。你說你要跟人打架,一個拳頭直接砸人心坎上,人家疼了,你自己是不是也疼?那你先跟對方磨蹭磨蹭,給人蹭舒服了,自己也舒服了,再……”


  薛璎恨恨瞪他一眼:“閉嘴吧你!”


  魏嘗乖乖噤聲,衝傅羽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薛璎一路陰沉著臉,直到出了宮門,傅羽主動提出到外頭趕車,魏嘗才與她搭腔,拿手肘推推她問:“生氣什麼?”


  她不說話。


  他接著推她:“說話。”


  她眨眨眼,還是不說話。


  他坐正了道:“再不說話我咬你了啊。”


  薛璎飛他個眼刀子:“離我遠點。”


  魏嘗一臉疑惑,開始回想剛才究竟哪得罪了她,半天沒記起不對勁,隻好再厚著臉皮湊上去:“就算叫我死,也得給個明白吧?趙赫那麼罪大惡極的人都還能瞑個目,怎麼到我這兒,直接就給判刑了?”


  這樣一說,倒真像薛璎不通人情了。她到底還講道理,又記起自己答應了他不要有誤會,便松了口說:“你從哪懂來那麼多?”


  魏嘗稍稍一愣,張著嘴恍然大悟。


  哦。他方才解釋那葷話,一副經驗老道的模樣,是叫她誤會了吧。他的經驗當然全從她身上得來,自認並未有錯,可轉念一想,在不知情的她看來,他那明明就是萬花叢中過,還上她跟前沾沾自喜嘚瑟顯擺。


  他忙解釋:“我……我愛讀書,讀書使我懂得多。”怕她不信,又舉例論證,“當初我騙你自己不認字,叫你替我解釋的那卷書,你不記得了?就是那種,還有……還有圖文並茂的呢。”


  見她面露狐疑,他又說:“不然你以為我上哪懂?我這人很淳樸的,遇到你之前,從未沾花惹草。”


  她“哦”了聲:“書上寫那麼詳細?”


  “對,老祖宗為我們開天闢地,再將經驗代代相傳。但紙上得來終覺淺,不躬行一下恐怕還是不夠。”他說著滾了一下喉結,湊她近點,近到大腿貼大腿的地步,企圖拿這股“色氣”轉移她追根究底的注意力。


  薛璎倒也確實轉移了視線,但氣勢絲毫不輸,微微一笑:“老祖宗還告訴我們,這種事,沒睡飽精力不足,是躬行不成的。”


  魏嘗嘴角笑意凝住,氣得想擰她臉,深吸一口氣才忍耐下來,低頭看了眼自己今天確實一直毫無反應,徹底歇倒的“本錢”,說:“不陪你瞎扯,我要補覺了!”說罷冷哼一聲,抱胸靠去一邊,闔上了眼。


  薛璎瞧他這模樣,心底不想笑,嘴角卻止不住揚起來。


  就像剛才,理智告訴她,誰都有過去,沒什麼好生氣的,但就是板著臉不願意搭理他一樣。


  這感覺,倒是怪奇妙的啊。


  *


  魏嘗這回當真睡著了,一路到魏府門前都沒醒,薛璎本打算弄醒他,叫了聲“魏嘗”,不見他有反應,目光落到他眼下一片青黑濃陰,到底想算了。


  她探頭出去,壓低聲與外邊傅羽說:“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在車裡看會兒奏疏。”


  傅羽往她身後望一眼,見魏嘗歪著身子睡得正熟,霎時明了,點點頭下去。


  薛璎又像記起什麼似的叫住她:“對了,傅中郎將明日就得趕赴城郊軍營了,今晚你家中大約要替他踐行,我準你個假,你回去一趟,湊個團圓吧。”


  傅羽似乎別扭了下,搖頭說:“又不是見不著啦,來回一趟累得慌,還是不去了。”說罷向她告退。


  薛璎本也隻是好心罷了,見狀自然不勉強,扭頭回到車內,見魏嘗沒醒,輕手輕腳拿起幾捆簡牍,攤開來看。


  隻是或因季夏時節,午後的天又悶又熱,又或這困意長了腳能傳染,沒一會兒,她也跟著打起盹來,撐了片刻額,不知何時睡熟過去,再睜眼竟到了魏嘗懷裡。


  他已經醒了,胳膊松松圈著她,目光落在她臉頰,不曉得低頭看了她多久。


  薛璎從他身上爬起,微微惺忪,透過車窗望了眼外邊天色,見日頭漸陰,似已不早,問道:“怎麼不叫醒我?”


  魏嘗彎唇笑著:“你方才不也沒叫醒我?”說罷又感慨似的道,“真想這麼抱著你一直睡下去。”


  安車裡頭一方小小天地,卻像整個人世間都在懷中似的。


  薛璎瞥瞥他,狀似不解風情:“沒個茅房,會出人命的。”


  “……”


  見他臉色垮下來,她低頭抿嘴一笑,再抬起眼,神情已恢復清冷,將案幾上的簡牍收起,一本正經道:“下去了。”見他不動,又道,“你都不想如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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