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真是,逮著機會就要表意。
薛璎輕嗤他一聲:“你出世時,你父親可活得好好的,這樣也能轉生?”
魏嘗硬著頭皮點點頭:“死了能轉生,活著為什麼不行?眼睛一閉一睜的區別。”
荒謬。薛璎面露無奈之色,放棄思考。
算了。有些事情想不通,是因為時機不到,一直往裡鑽未免太折磨自己,既然在一點點慢慢靠近真相,那麼總有一天,答案會來的。
她撐了幾案起身,說:“時候不早,我回去了。”
魏嘗跟著起來道:“夜太深了,我送你。”
“幾步路而已。”
“那也要送你。”
見他堅持,薛璎也就沒再拒絕,一路往外走去。
魏嘗邊跟在她右側,邊與她道:“送完你,我想去趟參星觀探探虛實,行嗎?”
她點點頭:“別暴露。”
他說“知道”,一直送她入了公主府,在她臥房門前停下來。
薛璎想了想說:“來回一趟天就亮了,明早要是起不來,朝會可以告假。”
他笑嘻嘻道:“不告。能看見你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她說“隨你”,而後回頭移開臥房的門準備進去,卻忽然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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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還有事?”
廊下燈火昏黃,魏嘗看她的眼色變得有點深,說:“十天還不到,我這算提前解禁了嗎?”見她沒答,又說,“做個夢有什麼好不自在的?你不喜歡自己勾引我,那我勾引你一回,就算扯平了?”
不等薛璎答個好不好,魏嘗就低下頭來噙住了她的唇。
她下意識要去推搡他,下一剎卻被這股無比熟悉的男性氣息惹得渾身一顫。
是夢。跟夢裡的感受太像了。
她這頭因訝異略一松懈,一瞬猶豫功夫,魏嘗已然叩開她的齒關長驅而入。
愈加濃鬱的氣息充斥在唇齒間,她像在做什麼驗證似的,不再設法掙脫,閉上眼小心試探一下,而後迎了上去。就像夢裡那樣。
魏嘗被這番動作一激,扣在她腦後的手一隻手微微收攏,倏爾加深牽扯。倆人都被這番交纏磨得頭暈目眩,薛璎喘過不氣來,在他稍稍撤離的剎那往後退了一步,卻忘了後腳就是門檻,如此一退便是一個絆跌,後仰摔去。
難為魏嘗這時候還保持清醒,一駭之下扶著她肩一個顛倒翻身,“砰”一聲大響,換成他後背著地,薛璎跌在他身上。
倆人都是氣喘籲籲。薛璎俯視著他一動不動。
方才唇齒相依的感覺,當真跟夢裡一模一樣。太不可思議了。
魏嘗見她沒摔著,松了口氣,將她撐在他胸前的手一挪,挪到自己心口,笑問:“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了。他這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嚇的?”她問。
“沒有,摔一下有什麼好怕的。是親你親的。”
薛璎噎住,從他身上爬起來。
魏嘗跟著直起腰背,坐在地上問:“你呢?”
她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心口,說:“還好……”
話音落下,四下寂然,朦朧夜色裡,她心跳聲如戰鼓擂,怎麼也藏不住。
魏嘗朗聲大笑,說:“要知道勾引你這麼有用,早該硬來了。”
她剜他一眼:“誰說慢慢等的?”
“是我說的。”魏嘗嘆口氣,“可我現在有點怕。”
她已經越來越接近真相。而那個潛藏在參星觀裡的女觀主,又不知是否來者不善。他太怕回到三十年前去了。
“怕什麼?”薛璎眨眨眼,“我又沒有下家。”
魏嘗一噎,心底剛醞釀起的那絲憂慮一下覆滅,笑著站起來說:“沒什麼,我去參星觀了。”
“嗯。”
“早點休息。”
“嗯。”
“再給我親一下。”
“嗯……”薛璎後撤一步,“嗯?”
魏嘗說笑而已,指著她唇瓣說:“明早上朝不用塗口脂了。”說罷不等她回嘴就一個閃身逃走。
薛璎被氣笑,輕輕碰了碰自己腫起來的唇瓣,“嘶”了一聲。
*
約莫一個時辰後,魏嘗悄無聲息潛入了參星觀。子時已過,整座道觀陷於一片黑暗中,唯有後院一間低矮簡陋的丹房燃著燭火。
幽幽光亮,像在刻意引人前往似的。
魏嘗沒聽薛璎的那句“別暴露”,翻下屋檐站在後窗前,默立幾個數後,聽見裡頭傳來一個聲音:“進來吧。”
他屏息細辨周遭動靜,確信這裡隻此一人,推窗而入。
丹房內,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正往一座丹爐裡投藥粉,頭也不抬問:“信士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魏嘗將手搭在腰間那柄太霄劍上,保持戒備上前:“仙姑若是不知我為何而來,豈會深夜在此等候,又怎能容我入門?”
她一邊搗藥一邊答:“白日黑夜,參星觀來者不拒,貧道慣於深夜煉丹,並不知信士會來,更不知信士為何而來。”
“是嗎?”魏嘗也笑了笑,“我以為仙姑或許等我三十年了。”
她垂眼瞧著丹爐說:“聽信士聲色,似乎不及而立。”
“似乎?仙姑號稱能夠算常人所不能算,怎麼竟連在下的年紀也吃不準?”
“窺探天機須折陽壽。貧道想為世人多解幾年惑,便不將陽壽浪費在信士的年紀上了。”
“那麼東宮之禍,就是仙姑拿陽壽換來的天機?仙姑人在世間,心在世外,為何幫她,為何參與皇權政鬥?”
她搖搖頭:“貧道不明白信士的意思。”
果真如薛璎所料,她不會承認的。
魏嘗轉而再問:“那就說點仙姑聽得懂的,勞請您替我解上一惑。”
“信士請說。”
“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宙宇萬物,皆有不可違背的恆定之理。倘若我逆天改命,是否可算違背此理。”
她點點頭,闔上丹爐的封蓋,說:“若當真逆了天,自然算。”
“既然如此便算違背天理,那麼此事日後叫人知曉,叫多少人知曉,又有何幹?如果仙姑不惜陽壽,掐指一算便可知盡世間事,仙姑的後人若繼承您的道術,將來也是一樣。即便我不說,旁人亦可探知真相,然而真相暴露的結果,為何叫我無辜背負?”
她笑了笑,眼角擠出一絲紋路,慈眉善目,瞧著倒是和藹近人,終於看了魏嘗第一眼:“天道自有其理,凡胎肉體,何來逆天之能?天道賜予信士機會改命,那便是天的旨意,信士怎知所謂改命結果,不是恰好順應天理?倘使未改,或許才叫天理不容。”
魏嘗一噎:“您的意思是……”
“天道永遠不會自相矛盾。”
魏嘗瞠目半晌,心中雀躍狂喜起來。
她的意思是,巫祝之所以能夠送他這一程,並非他一介凡人所能,而是順應了天道。既然天道允許他來到後世,便不可能作出自相矛盾的決定,再將他送回。
所以,難道是巫祝那個死老頭騙了他?送他到三十年後而非十五年後,興許也是蓄意為之?
魏嘗咬牙切齒,爆了句粗口:“天殺的,我把腦袋懸褲腰上半年,滿嘴跑馬車跑得頭發都差點白,居然……”
“道觀淨地,還請信士注意分寸。”
“哦,哦。”他接連“哦”了兩聲,對眼前人略略起了幾分敬意,卻恰在此刻,聽聞丹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提劍起身,迅速看準後窗,不意這位觀主卻淡淡看了眼一旁一面厚重的帷布。
他看懂她眼色,飛快閃身到帷布後躲避,隨即隱約聽見一陣古怪響動,像是她提起了一把笤帚,將他因跋涉山路,靴上粘來的泥巴輕輕掃去。
與此同時,外頭傳來叩門聲:“觀主,我採藥回來了。”
“拿進來吧。”她說。
來人應聲入裡,將一筐草植擱到地上,而後恭敬退了下去。
魏嘗從帷布後邊出來,看了眼那筐草植,又瞅瞅方才那人粘在地上的泥巴,問道:“貴觀道士倒真辛苦,深夜竟還外出採藥。這些草植看上去新鮮,是從何處得來?”
觀主已然旁若無人重新搗起藥來,答道:“就在此山中。”
魏嘗笑了笑,低下頭捻起一撮泥巴,擱在鼻端嗅了嗅,在手心摩挲一下,細細看了番,又走到草植邊,抓起一把綠蔥來,聞了聞根部泥巴的味道。
“草植是這山裡的,但貴觀這名道士似乎有些頑皮,趁採藥之名還去了別處。”
“是嗎?”觀主淡淡一笑,問也沒問一句。
魏嘗便向她頷了頷首,告辭了。
她不問,是因為她從頭到尾都知道,甚至方才,就是故意叫他有所發現的。
她在向他拋出訊息與證據,告訴他,這個道觀裡安了不安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