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說,他和飏世子一道在研究兵械。
薛璎稍稍一愣:“衛飏?他怎麼來了?”
“您前兩天沒入宮不曉得,飏世子這幾天隔三差五來見陛下呢。陛下與他從小就玩得好,碰上政務積壓在身,也愛與他一道解悶。”
她沒說話,心底掠過一絲狐疑,似乎覺得哪不對勁,卻又一時說不上來,臨入前殿恰見衛飏要走了,正向馮曄告退,一回頭看見她來,他眼底似乎微微閃爍了下,而後快步上前,向她恭敬行禮。
薛璎心底古怪的感覺尚未退卻,留了半道魂在,擺擺手示意他平身,與他擦肩而過一瞬卻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衛飏正邁碎步倒退而出,忽然聽見她清冷的聲音:“站住。”
他立刻站住。
薛璎停在原地不動也不轉身,心卻莫名跳得飛快。好像有什麼念頭滑過腦海,轉瞬又消失無蹤。
不對,不對,哪裡都不對。她似乎漏了什麼非常重要的環節。
她裙踞一動,驀然回頭,盯住了頷首默在原地,神情閃爍的衛飏。
她此前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拉攏了衛國,且在這次的戰事上,也無疑與衛王站在同一戰線。正因如此,她才能放心發出密函,而魏嘗,也得以迅速與衛人接頭,重創敵軍。
但她疏漏了這個身在長安的衛國質子。
他安分了很久,很久沒有動作。可這個人曾經想殺魏嘗,哪怕她費心費力周旋,他心底那根刺依舊存在。
寧可錯殺,不肯錯放,衛飏應該是這樣的人。
隻是憑他之力,本不可能有機會對魏嘗下手。除非之前元月,楚王在都期間,慫恿他參與了什麼計劃。
薛璎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去,一瞬熱血上頭,頭暈目眩。她緊緊盯住他,說:“衛飏……你在衛王宮安排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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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頭埋得更低,似乎在極力維持聲色穩定:“長公主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薛璎將馮曄愕然的神色拋在腦後,緩緩上前去:“你在衛王宮安排了殺手?你近來幾次三番入宮,就是為了從陛下口中打探那邊的情況?”
他仍舊不認:“我不懂您的意思。”
薛璎忽然伸出手,一把擰住了他的衣襟,勒著他逼問:“他人在哪?”
殿內侍衛見狀,忙要上前替她拿人,被她豎掌止住。馮曄也趕緊起身過來。
衛飏被勒得喘息困難也不敢還手,憋著氣道:“我……不知道……”
她的眼眶霎時變得血紅,五指慢慢收緊,咬著牙問:“你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他沒再開口,薛璎渾身血氣都在胸臆間翻湧,素來能忍的人,忍了忍竟沒忍住,切齒道道:“你以為你是憑什麼能夠坐上這世子之位?你以為那麼多年來,朝廷為何就是不對你衛國下手?不是他,你根本連出世的命都沒有!”
但凡魏嘗想,連大陳都可能是他的。他用一場交易護佑了衛國子孫三十餘年,可他的後人,卻這樣對他。
她胸口起伏得厲害,已然怒形於色:“區區彈丸之地,區區一個王位,你以為……他跟你一樣稀罕?”
薛璎說到這裡,一把松開他。他被慣得一個踉跄,栽倒在地。
她深吸一口氣,指著他說冷冷道:“衛飏,你最好祈禱他毫發無損地回來,否則我要你衛氏子孫……通通給他陪葬。”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心結解開的過程絕不是單純“一個重傷一個心疼所以彼此就釋懷了”這種不到位的梗,早在開文時候我就想好了一條最合理,也最適合呱呱與薛璎的走向HE的路。我這人不僅會點題還懂首尾呼應,故事起於衛國,所以這個結也會在衛國解。大家明天衛國見!
第71章
這是典型的上位者姿態, 生殺予奪皆在掌中,看上去底氣十足。然而隻有薛璎自己知道,她此刻到底有多心虛。
她固然痛恨衛飏, 可她更痛恨的是自己。
魏嘗遭遇不測的時候, 她做了什麼?她以為自己又被耍了,負氣撤出了衛境內所有的羽林衛, 所有能夠支援他的幫手,親手斷了他的生路。
她不敢想, 如果魏嘗原本是有機會逃出生天的, 卻因她一道命令命喪衛國, 她該如何自處?
也是到得眼下她才明白,為何當年薛嫚明明可說是自我了斷,衛敞卻還是殺幹淨了朝中太尉一家。
因為他也心虛, 知道她的死,有一部分是他造成的。
他們都一樣,在悔不當初,絕望無法的時候, 隻能拿上位者的脾氣救自己。殺人陪葬有用嗎?沒有。他們最想殺的其實是自己。
不管如何逼問,衛飏都沒再出聲。
薛璎猜測他確實不曉得魏嘗的情況,否則不可能反而需要入宮打探, 真正的黑手是楚王,他僅僅參與其中而已。
所以她下令將衛飏秘密看押起來,不再白費力氣在他身上,轉而叫撤離到半道的羽林衛火速回到衛境追查魏嘗下落。
應急處理後, 薛璎癱坐在了大殿裡。
一直沒發聲插嘴的馮曄揮退了四面宮人,到她跟前蹲下來,仰頭道:“阿姐,想哭不要忍著。”
她的眼眶一直泛著紅,卻沒溢一滴淚,直到見這一幕,鼻子一酸,瞬間盈了滿眶眼淚。
這時候顧不上什麼尊卑,馮曄屈膝握住她一雙手,繼續說:“想去找他,也不要忍著。”
薛璎崩潰失態得太明顯了,身在長安心在衛,恨不得立刻插翅飛過去,馮曄全都看在眼裡。
她差點就想不顧一切點頭,可沒等作出反應,卻有一名士兵飛奔上天階,急急入殿,高聲稟報:“陛下,長公主,楚王集結南面三大諸侯國之力,領軍朝都城來了!”
馮曄站起身來。薛璎要點下去的頭不得不頓住。
她今日入宮本就是為這事來的,但被魏嘗一攪和,根本連召集將領都忘了。也是此刻,她才真正看懂楚王的用心。——最好的時機,未必是長安後路被堵,腹背受敵,也可能是……她和大陳失去了魏嘗。
她攥著拳頭,強自忍耐道:“軍報呈來。”
士兵上前呈上軍報,本是遞入她手的,卻被馮曄半道截住。她眼色疑問地看向他。
他說:“朕是大陳的皇帝,這軍報理應由朕來處理。”
薛璎盯著他,目光隱隱閃動。
馮曄淡淡一笑,神色裡少了股素日裡的嬉笑勁,竟有了幾分大人的味道:“阿姐,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來不及。傷了她的心,來不及與她道歉,疏遠了她,來不及和她再說說話,推開了她,來不及重新抱她一抱。”
“苦苦短短一輩子,我不想你活在來不及的遺憾和懊悔裡。你已經為我犧牲得夠多了,現在我長大了,該自己扛起大陳來。我答應你,這一仗,我一定打得漂亮,你就任性一次,為自己活一次,別管我,別管大陳了,去把他找回來吧。”
他的話像擁有蠱惑人心的力量,薛璎的目光在那封沾染了灰塵的軍報上落了又落,鬥爭,躊躇,顯而易見的掙扎。
馮曄繼續道:“阿姐,去吧。魏中郎將他真的很喜歡你。”見她依舊不動,他又下了一劑狠藥,“你不知道,他之前還跟我說……”
薛璎抬起頭來,問:“什麼?”
“他說,他以前想不開的時候會給你寫信排解思念,把來不及跟你說的話寫下來埋在樹底下。既然是埋起來的,你應該不曉得吧。”
這句話就像是擊垮薛璎的最後一根稻草,將她僅剩的一點猶豫和理智轟然擊倒。
信應該是在薛嫚死後寫的。她不曉得這事,薛嫚也不曉得。
她顫抖著站起來,鄭重道:“阿曄,大陳就交給你了。”
他笑嘻嘻說:“當然要交給我。”
*
薛璎召集人手,回府準備動身,臨要啟程卻被魏遲發現了不對勁。
阿爹辦差未歸,阿娘紅著眼急急帶人出門,孩子敏銳察覺到了什麼,非要跟她一起走,不願孤零零被留在公主府。
他哭得撕心裂肺,薛璎也不忍,但她是去救人的,不知那邊到底什麼情況,捎上他怕危險,所以妥協一半,決定帶他走,但將他留在衛國邊境安全的地方。
事到如今,她也猜到宗耀就是帶大魏遲的那個“鍾叔”了,她招來他,向他說明情況,叫他領魏遲去他自幼居住的那座密宅等消息。
一行人匆匆忙忙離開長安,七日後,薛璎與魏遲及宗耀在衛境邊上分別,領著羽林衛獨自深入衛國。
七日來,原先身在衛境附近的羽林衛沒有一刻放棄過搜尋,卻一點線索也沒發現。
這種情況指向兩種可能。要麼,魏嘗在遭遇敵手的時候當場就死了,如此,自然不會在別處留下痕跡。要麼,他正身在一個艱難的處境,或重傷昏迷,或遭人控制,這才沒辦法聯絡他們。
不論從主觀還是客觀來講,薛璎都更偏向後一種。
私心想想,她真不信那個敢於和天作對的人會如此輕易著了小人的道。而理智上看,衛王的反應也有點異樣。
理所當然的,他始終沒認這事,義正辭嚴說魏嘗在衛境內失蹤,有他的一分責任,所以派出了大隊人馬協助羽林衛。
薛璎不認為他是清白的,那麼這番大張旗鼓的“協助”,在她看來就更像是“追殺”。
也就是說,魏嘗應該沒死才對。
薛璎抱著這樣的僥幸,沿王城一遍遍搜尋,山川河谷,平野叢林,用最蠢的辦法一個角落一個角落找,整整三日三夜,盲目又瘋狂。
最後還是林有刀實在看不下去了,勸她歇一覺。
仲春時節,日光明媚,山花爛漫。
薛璎高踞馬上,停在一處山道入口往上望,被滿山春光襯得憔悴如紙。
她擺擺手說不用。林有刀還想再勸,卻見她目光一定,落向半山腰一處瀑布,指著那兒問:“那是什麼地方?”
薛璎對王城附近這一帶並不熟悉,幾日來的搜尋都依靠地圖,林有刀也是,聞言攤開羊皮紙翻了翻道:“殿下,這是雲泉飛瀑。”
雲泉飛瀑?是衛飏那幅畫上的地方,是她聽見那聲“阿薛”的地方。
薛璎心念一動,說:“我們上去看看。”
羽林衛跟她上了山。山道崎嶇,走了一截後就不能再通馬,一行人改為徒步,半個時辰後到了半山腰的瀑布處。
瀑布飛流直下,水聲震耳欲聾。薛璎走到崖邊往下探看,瞧見底下青黑的湖泊和礁石,和她在魏府落水時所見一模一樣。
此刻,她第一次真正有了一絲自己就是薛嫚的真實感。
這個地方是薛嫚和衛敞,或者說,是她和魏嘗來過的。
但這裡沒有魏嘗,也沒有任何線索。林有刀不清楚她為何忽然瞧起了春景,想她可能是有什麼發現,就靜靜在旁候著指令,不料片刻後聽她說:“下山吧。”
辛辛苦苦爬上來,看了幾眼瀑布就下去了?他不解,卻也不敢質疑,打個手勢示意羽林衛們下山,可腳步一抬,又看薛璎不走了。
她忽然盯住了崖邊一棵巨大的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