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準備好了?”他問。
簡輕語微微頷首:“準備好了。”
“先去我府中住一晚吧,明日我叫人護送你離開。”褚禎溫聲道。
簡輕語點頭:“多謝殿下。”
褚禎抬頭看向車夫,車夫頓了頓,駕著馬車朝前去了。
簡輕語在二皇子府住了下來,雖然沒有出門,外面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她耳中,比如落水的是簡家大小姐,如今屍體都找不到,估摸著是被暗流衝走了,比如昨晚恰好錦衣衛在附近遊玩,聽到落水的事後搜尋了許久,那位陸九爺更是一直在水裡找人,幾次險些喪命。
當聽到關於陸遠的消息時,簡輕語揪心地難受,鋪天蓋地的愧疚幾乎要將她壓垮,直到聽說陸遠被聖上召進宮了,這才多少好受些,隻是依然擔心陸遠會再跑去湖裡找她。
好在之後便沒有再傳來陸遠去湖裡找人的消息,簡輕語松一口氣的同時,又開始擔心另一件事。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在褚禎府中住了三日了,褚禎遲遲不提送她走的事,每次她提起,都會各種將話題岔過去,時間一久,她也開始犯起了嘀咕。
在又一次同桌用膳時,簡輕語又提了此事,褚禎不出意外地沒有直接回答,她思忖一瞬沒有再追問,而是默默吃完飯回了寢房。
夜色漸漸深了,外頭逐漸安靜,待大院裡的燈籠滅掉後,她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趁著夜色朝外跑去。
快跑到後門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你什麼盤纏都不帶,如何能回漠北?”
簡輕語心裡一驚,不動聲色地回頭過去:“殿下,你怎麼在這兒?”
“孤還想問問你為何在此。”褚禎說著,朝她走了過去。
簡輕語笑笑:“我想家了,回去看看。”
“京都人多眼雜,你就這麼跑出去,不怕被人發現?”褚禎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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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輕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褚禎在她面前停下,盯著她看了許久後嘆息:“走吧,我送你。”
“……夜深了,還是明日走吧。”簡輕語站在原地沒動。
褚禎揚起唇角:“馬車和侍衛都已經準備好了,走吧,我送你出城門,之後的路你自己走。”
話裡不容拒絕。
簡輕語沉默許久,到底還是答應了。
一刻鍾後,兩個人坐在了同一輛馬車裡,馬車搖搖晃晃往城外走,馬蹄聲輕盈,車內的氣氛卻相當沉重。
不知沉默了多久,褚禎才緩緩開口:“孤還是想將你留下。”
簡輕語拿著包袱的手漸漸收緊,面上卻還在強裝鎮定。
“可惜你若留在京都,陸遠一定會找到你。”褚禎嘆息。
簡輕語臉上的鎮定終於裂開:“我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麼。”
“你這次離開,是為了陸遠吧?”褚禎平靜地看著她,“聽說那晚陸遠也在,讓我想想,莫非是你們在一起的事,被褚贏撞見了?”
簡輕語咬緊了牙關,攥著包袱的手指隱隱發白。
褚禎看到她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其實你先前說得不對。”
簡輕語抿唇。
“你說我想娶你,隻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褚禎唇角始終上揚,“可你從未想過,留後路的方式千萬種,何至於我以王妃之位易之。”
簡輕語隱約察覺到他要說什麼:“殿下……”
“輕語,我心悅你。”褚禎打斷她的話。
簡輕語喉嚨發緊:“多謝殿下抬愛,隻是小女無心婚嫁,讓殿下失望了。”
褚禎定定地看著她,卻隻能從她臉上看出濃濃的防備,他嘆了聲氣,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的確失望,但凡你有半點意動,我便八抬大轎娶你進門。”
簡輕語如坐針毡,不敢輕易接話。
馬車繼續往前走,車裡的氣氛更加僵硬,不知過了多久,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徹底停在了一個地方。
“殿下,到了。”車夫道。
褚禎笑笑,從馬車上下去了,站穩之後回過頭:“其實你願意離開,我倒是挺高興,希望你一路順風。”
簡輕語愣了一下:“你沒想囚禁我?”
“我囚禁你做什麼?”褚禎揚眉。
簡輕語皺起眉頭:“那你方才說那些話……”
“嚇唬你一下不行嗎?”褚禎板起臉,“我堂堂二殿下,將來要做皇帝的人,被你一個小丫頭拒絕了,還不能恐嚇一番?”
簡輕語:“……”不敢吱聲。
褚禎臉上的笑意淡了:“既然走了,就別再回來,遠離京都,也遠離……京都所有的人,知道嗎?”
“……嗯。”簡輕語謹慎地應了一聲。
褚禎也知道自己嚇到她了,隻得跟她賠不是,結果不道歉還好,一道歉簡輕語頓時像看神經病一般看他,褚禎自己都無奈了:“要怎樣你才能忘了今日的事?”
簡輕語還是不敢說話。
“你可有想要的東西?”褚禎也隻能想到送禮了,說完見她欲言又止,於是補充一句,“除了回漠北,這事我已經答應過了。”
“……那沒別的了。”簡輕語小聲回答。
褚禎揚眉:“那便等你想到了,再同我要,”說完,他想到即將到來的分離,又生出一分惆悵,“若還有機會再見的話。”
“……是。”
城門外風聲喧囂,將各人心事吹得七零八落,一片沉默之後,褚禎看了眼車夫,車夫當即將韁繩交給侍衛。
馬車重新奔走,很快在視線中變成一個小點,再之後便徹底消失不見。
“殿下為何不將她留下?”車夫詢問。
褚禎揚唇:“舍不得,她還是笑的時候最好看。”
“可她一走,殿下連不笑的她也見不著了。”
“無妨,孤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褚禎說完,回頭看向城樓之上巍峨的牌匾。
皇宮內,陸遠一子白棋落下,聖上笑了起來:“你輸了。”
“卑職技不如人。”陸遠垂眸。
聖上看了他一眼,臉上笑意不變:“你哪是技不如人,分明是憂思過度。”
陸遠頓了一下:“聖上何出此言?”
“京都城都傳遍了,你陸遠為了救簡家大小姐,直接跳進東湖找人,那東湖是什麼地方,為了她你竟是連命都不要了。”聖上嘖了一聲,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歸攏。
“聖上說笑了,卑職與那簡家大小姐……並無半點幹系,想救她也隻是出於道義,”陸遠垂著眼眸,臉上情緒莫辨,“畢竟她的親妹妹已然身死,不好叫寧昌侯失了僅剩的女兒。”
聖上愣了一下,半晌輕輕嘆了聲氣,倒沒有再試探他簡輕語的事。
陸遠安靜盯著棋盤,漆黑的眼眸沒有半點波動。
第53章
京都下了幾場小雨, 天氣愈發寒涼,寧昌侯府卻始終沒辦喪事,即便都知道這麼久沒找到人, 幾乎沒了生還的可能, 但寧昌侯府還是堅持一日沒見著屍體,便一日不承認大小姐身殒。
東湖的打撈還在繼續,見侯府這般堅持, 人人都感慨惋惜,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 不僅議論此事的人少了,就連打撈的人馬越來越少,起初有幾十人,漸漸變得隻有十幾人,最後隻剩下幾個人守在湖邊,時不時綁上繩子下水找一遍,寧昌侯府雖然還是未辦喪事, 可都看得出已經不抱希望。
京都城依舊熱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在努力地活著,痛楚永遠擺在最隱蔽的角落,隻有黑暗降臨,才可以稍微放縱。
“……大人, 您又去東湖了?”季陽在陸府一直等到深夜, 才看到身上冒著寒氣的陸遠回來,他先是一愣, 接著眉頭皺了起來。
陸遠垂著眼眸,平靜地往後院走:“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經辦妥了, 現已經置於主殿牌匾後,每一個字都是直接臨摹聖上筆跡,保證看不出破綻,”季陽跟在他身後,“入冬以來聖上的病愈發重了卻始終不恢復大皇子職務,大皇子早已心急如焚,一旦發現傳位於二皇子的詔書,必定會有所行動。”
“可知會二皇子了?”陸遠又問。
季陽頷首:“已經說了,二皇子明日起便會到宮中照料聖上,無事不再出宮,大皇子若想對他動手,隻剩逼宮一條路。”
這計劃萬無一失,就等大皇子按捺不住起兵造反了。
“給他添一把火,”陸遠已經走到寢房門前,推門進去後倒了杯茶,拿著杯子的手通紅,上頭還長了凍瘡,“將皇宮的布防圖給他。”
“是!”季陽應了一聲,雙眼一直盯著他通紅的手。
公事已經說完,陸遠便突然沉默下來,季陽也想不到新的話題了:“若沒別的事,卑職就告退了。”
陸遠不語。
季陽抿了抿唇,轉身便要離開,隻是剛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苦口婆心地勸:“天兒愈發涼了,湖水冷得刺骨,暗流愈發厲害,日後還是卑職下湖找……如今正是關鍵時候,大人切不可出事。”
這些日子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繼續找簡輕語,便每日夜裡去東湖,湖中暗流湧動,一群人結伴搜尋尚且可能有危險,更別說他一個人去了,季陽真是害怕,哪天他扎進水裡,便和簡輕語一樣消失不見了。
“我沒事,”陸遠淡淡開口,“你可以走了。”
“大人……”
陸遠抬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光亮。
季陽認識這樣的他,在他們初相識時,陸遠剛失去所有親人,便總是這樣看人。
季陽心裡堵得厲害,再想想那個又懶又慫還愛惹事的簡喃喃,如今連屍骨都沒找到,於是更加難受:“……大人,若簡喃喃知道,定舍不得看你如此糟蹋自己。”
“那便讓她自己來同我說。”陸遠面無表情。
季陽心裡愈發不是滋味,許久之後嘆了聲氣,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走了之後,陸遠愈發沉寂,坐在桌前靜默許久,最後換了身幹燥的衣裳,如往常一樣去了寧昌侯府。
即便過去了這麼久,寧昌侯府依然不肯接受事實,所以簡輕語的寢房一直保持原樣,隻等著她有朝一日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