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當下心中了然:就是衝她而來。
“呂郎君喜歡聽什麼曲兒,盡管提,我們百小姐什麼都會,不管是詩詞歌舞,還是絲竹管弦,皆樣樣精通。還擅品茗,保證和呂郎君聊得來。”
呂公弼冷冷打量崔桃,嗤笑道:“這倒沒什麼稀罕,可還有別的?”
“喲,那可會得太多了,一時間細數不過來。”孫媽媽陪笑道,“要看呂郎君今兒想要什麼?”
“可會伺候男人?”呂公弼道。
孫媽媽愣了下,天香樓裡若客人說這句話,其中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了。這東樓的妓子,照道理說都是賣藝不賣身的,不會去侍奉嫖客,可遇到勢大權高的勳貴們偏要喜歡這樣,你還能強硬著拒絕得罪人不成?
孫媽媽便打商量地跟呂公弼表示,百日紅不賣身。
“可我怎麼聽說有一位姓——”
孫媽媽凝望呂公弼,正等著聽下半句。
“奴家願意!呂郎君一表人才,能伺候他是奴家的福分。”崔桃緊盯著呂公弼的眼睛,警告他最好不要亂說話。
呂公弼撩起袍子坐了下來,打發了孫媽媽。
孫媽媽還真怕得罪這位宰相之子,走之前小聲囑咐崔桃好生伺候貴人。崔桃剛剛的表現她很滿意,本來還擔心這丫頭耍性子不肯屈就,她能懂得審時度勢便好。
“呂郎想聽什麼曲兒?”崔桃不請自坐,扯掉臉上的面紗,吃起桌上的點心來。
呂公弼見她竟這般自在,滿臉無所謂的樣子,驚訝之餘更有惱怒。
“三哥說在這看見你了,我還不信,原來你真跑青樓來了,可是那個韓稚圭逼你來此?”
“我自願的。”崔桃讓呂公弼小點聲,小心隔牆有耳,“開封府辦案,你別亂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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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亂摻和?你知道知道你什麼身份,你怎麼能來青樓這種地方?這若是被姨父姨母知道——”
“那你是什麼身份,你為什麼來青樓這種地方?”崔桃反問呂公弼。
“我是來找你的,再說我們不一樣。”
“我們怎麼不一樣了,不都是人麼?就因為你是男人,你來這地方還幹淨。我是女人,便不行了,名聲不潔了,給你們丟人了是吧?嫌丟人便滾,當我們從來沒認識過。”崔桃最討厭男女性別上的雙標,便是在古代也不行。
呂公弼怒得雙眼噴火,他緊盯著崔桃:“你怎麼變成這種樣子?”
“是你沒有搞清楚,我就是這種樣子。我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我了,呂二郎心裡如果掛記得是三年前的崔桃,那她已經死了。在這裡的是另一個崔桃,你完全不認識也不大可能理解的崔桃。”
崔桃讓呂公弼沒什麼事兒的話,就回去好好想想她的話,別在這耽擱她辦事兒。
呂公弼本還有很多話要跟崔桃講。他今日來,一是想領崔桃離開天香樓,二是想告訴他,他決定要親自去太後跟前為她求赦罪。可見崔桃這番態度,又是全然不認為她在青樓的行為不成體統,呂公弼真的覺得眼前的女子完全陌生了,的確不是他三年前認識的那個桃子。即便他有心勸誡她,想糾正她的錯,可瞧她如今這脾氣,根本就不領情,不願聽他講話。
既不領情,又何必多言。
“你好自為之。”呂公弼重重地看一眼崔桃,便拂袖而去。
崔桃坐在原處未動,等聽到呂公弼的腳步聲走遠了,她便拿起桌上的酥瓊葉吃起來。
孫媽媽隨後匆匆趕上來,問崔桃怎麼回事,“那呂郎君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嫌我胸不夠大。”崔桃不以為意地瞎說道。
孫媽媽愣住,特意打量了崔桃一眼,“這還不夠大?那他想要多大的?”
“無法掌握。”
孫媽媽合計了一下,還是覺得好像哪裡不對,狐疑看一眼崔桃:“真不是你把他氣走的?”
“有身份,有樣貌,還有錢,這麼好的人我不緊緊抓著,幹嘛要氣走啊。這不生氣呢麼,氣得我隻能吃東西解氣!”崔桃看眼孫媽媽,一口塞了三個酥瓊葉進嘴裡。
孫媽媽見崔桃吃得如此誇張,倒真有點信了,樓裡是有姑娘在生氣的時候喜歡猛吃東西,想不到她也如此。
“行了,別吃了。再吃胸也長不大了,肚子反而鼓起來了。”孫媽媽馬上拍掉崔桃手裡的點心。
“他一點都沒有大人好,大人就不嫌棄我,說我的剛剛好。”崔桃對孫媽媽牢騷道。
適當的細節表達,有助於提高孫媽媽對她的信任感。
孫媽媽笑起來,罵崔桃夠了,她一抬眼一瞧,眼睛亮了,驚喜地對崔桃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什麼曹操?”崔桃跟著孫媽媽的目光,扭頭朝門口看去,就見韓琦正站在那裡。
崔桃:“……”
怕是聽到了吧?
孫媽媽又識趣地讓地方,走了。
崔桃:“……”不,你別走!
她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選擇背對韓琦。
“我聽說寶臣來了,擔心他找你麻煩。”韓琦解釋他折返的緣故。
崔桃點了點頭。
“既然沒事,便告辭了。”
崔桃又點了點頭。
等韓琦走了,她才徹底松了口氣,拿著隻剩一塊酥瓊葉的盤子去了廚房,問廚娘再要一盤。
“哎喲,這怎能勞煩百小姐親自來此,知會一聲,我們送過去便是。”廚娘接過盤子,給崔桃裝滿了點心。
崔桃四處瞧了瞧,便見廚房西北角落放碗筷的木架頂端,擺著各式樣的盤子、碗和湯盅。據王四娘描述,她就是在那兒拿到了紅梅盤。她也是走運,在廚房亂翻瞎找的時候,剛好看到。
下毒自然都是放在食物裡,既然裝菜的盤子在這,會不會為了方便毒藥也在附近?
崔桃接過廚娘遞來的點心,一邊吃一邊稱贊她這點心做得好,問她做法是什麼。
“若哪一日有客人偏要吃我親手做的點心,我也能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東西呀。”
廚娘見崔桃不拿架子,倒也喜歡她,便道:“其實簡單得很,便是把隔夜蒸的餅子,切成薄片,塗蜂蜜在火烤就成了,隻是這火候要掌握好,還得靠練。”
崔桃看一眼手裡葉子形狀的酥脆點心,禁不住笑了,合著這就是烤饅頭片?可這口感卻不像是一般的饅頭。
細問之後方知,原來這蒸餅子的面很有講究,混了山藥、芡實等養胃之物,不僅松香酥脆好吃,還能止痰化食。
崔桃趁著與廚娘闲聊的工夫,已經把那西北角的木架子附近情況掃了一遍,一個大約兩寸高,放在牆角的黑壇子吸引了崔桃的注意。這壇身漆黑光亮,但壇底卻有明顯磨損的痕跡。
崔桃問廚娘有沒有腌了什麼可口的小菜,她有點覺得惡心,晚飯想吃清粥就小鹹菜。
廚娘便跟崔桃介紹了她腌制的幾樣鹹菜,問崔桃喜歡哪一種。
“那壇呢?”
“那是人參酒,可金貴了。你若要喝,可得跟孫鸨母要。那是她親手做的酒,每次她都是取一點自斟,多了她自己不舍喝,更不要說給別人了。不過百小姐跟別人不一樣,想來鸨母會舍得給。”
等夜深的時候,崔桃便來到廚房,移開了那壇子酒。
壇子下的青石板果然是活動的,但掀開後,下面卻滿滿的都是土,不過有三寸見方的土是新填的,有些松軟,並沒有被壓得很硬實。崔桃捏這土還有些湿,裡面還夾雜著一小片綠色的樹葉,還挺新鮮的,說明這個地方剛被填滿沒有多久。
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毒藥很可能已經被轉移,不在天香樓了。
突然轉移毒藥是何意?會不會已經懷疑上她?崔桃隨即就否認了這個想法,紅姑是殺手,若真發現自己暴露了,第一反應應該就是殺了她,沒必要留她活口。
次日她再見孫媽媽時,崔桃沉著一張臉,十分不高興的樣子。
孫媽媽忙問候崔桃怎麼了。
“媽媽答應我說要教我自立門戶,可如今我隻見媽媽讓我應付客人,卻並未見媽媽教我如何管理青樓的事情。媽媽莫不是隻把我當成了一個猴兒,耍著玩兒的?”崔桃反問。
“哪能呢,我這也是想著讓你多熟悉幾天天香樓的環境,認全了這裡的姑娘們,然後再來教你。不然這些人你都不認識,你如何去管,又如何能撐起這一整個天香樓呢?”孫媽媽解釋道。
“那媽媽可是瞧不起我了,這樓裡的姊妹我早都認全了。任憑哪一個你叫來到我跟前,絕不會說錯。”
孫媽媽不信,便真叫來了幾個人讓崔桃認,沒有想到崔桃竟都能叫出這些人的名字,甚至還能說出她們的基本情況,以及伺候她們丫鬟的名字。
“真可惜了,你是個女兒身,若不然憑你這聰明勁兒兒,定能高中進士,出人頭地。”
孫媽媽便應了崔桃,先拿了賬本兒出,來交崔桃看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