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娘敲了門之後,就聽見屋內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誰呀?”
“開封府辦案。”
王四娘回話不久後,便有一名穿著素裙裳的女子開了門。這女子姿色一般,長著柳葉眉,丹鳳眼,鼻子小巧而兒,唇也薄,一張鵝蛋臉,身量也清清瘦瘦的,卻是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讓人瞧著就覺得舒服。
她起初隻開了三寸寬的門縫,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睛打量外面的來人。
如今既然為開封府跑腿辦案,崔桃自然也混了個腰牌,她當即亮出來給岑氏看。
“想不到開封府還有女子衙役。”岑氏笑著開了門,許是因為難得見到有女子辦案的,倒是不覺得怕,而是格外親切。她熱情地請她們進屋,又倒了自己煮的香薷飲給三人。
湯水裡有淡淡的甘草和香薷味兒,入口清甜,還能品出烏梅的果香,喝到胃裡極為舒服。崔桃直嘆岑氏這香薷飲做得味道好。
“娘子們若喜歡,便多喝些,熬了許多呢。”岑氏客氣地笑道,看人的眼神溫溫柔柔,說不出的善解人意。
萍兒十分喜歡岑氏的溫柔婉約,因想到她被沒由來地告到了開封府,在心裡不禁為她感傷。一會兒她若知情自己被亡夫的大哥告了,不知會多麼失望傷心。
崔桃隨即把此番來意道明,岑氏聽說自己被嚴大郎告了,悶悶地低下頭去,果然如萍兒所料的那般,很難過。
“兄嫂都跟我說過,若我再堅持不改嫁,便把我告到官府去。”岑氏說著就落了淚,便背過身去,避免被崔桃等人瞧到她哭泣的模樣。
“那你為何不想改嫁?”萍兒試探地問。
“也沒有為何,便是覺得自己這樣挺好。”岑氏道。
“可你不怕老了就剩你自己一個人,沒人照顧你麼?”萍兒再問。
“到那時候再說吧,反正我現在不想嫁。”岑氏絲毫不猶豫,口氣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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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在一旁靜聽,倒沒多說什麼。
“也是,一個人住著多爽快,誰知道改嫁會嫁給個什麼鬼東西。就像我,便遇到個想害死我的玩意兒,還背著我找了別人!”
王四娘隨即好奇地打量屋子裡的布置,各樣東西都歸攏得整整齊齊,直嘆岑氏是個會過日子的賢妻,可惜他亡夫沒福氣,去得早。
“那也不怕,咱就一個人過一輩子怎麼了!”
岑氏敷衍笑了下,倒也沒附和王四娘的話,看起來她並不是完全贊同王四娘的意思。
崔桃大概瞧出了些端倪,這岑氏並非是完全不想再嫁,但聽她之前堅決的口氣,現在肯定是不想嫁……如此似乎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岑氏可能是心中有人了,而那個人現在多不便的地方,她想等等看。
崔桃等人跟岑氏不相熟,如今第一次見面,倒是不能指望岑氏會對她們掏心窩子說這些心裡話。
崔桃隨後跟岑氏告辭,來到了岑氏的隔壁嚴大郎家。
嚴大郎如今正在外頭幹活,家裡隻有嚴大郎的妻子狄氏和三個孩子在。
狄氏打發三個孩子自己去玩兒,就急忙忙招呼崔桃等人。她家卻沒什麼香薷飲,隻有白水。
狄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三位娘子來,我這家裡什麼都沒準備。”
“沒關系,我們本也不是來喝茶的。”崔桃請狄氏坐,讓她跟自己講一講岑氏那邊的情況。
提起她,狄氏便一肚子火氣,“真不知她執拗什麼,三哥那都去了多少年了,她從十八歲守寡到現在,我們也勸過她,是她自己不聽。可如今卻生生要害得我們的脊梁骨都被外頭人戳斷了!我們家裡也沒什麼好營生,就靠賣燒餅為生,如今為這事兒,沒人再買我們家燒餅,都說我們刻薄了她。這家裡頭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大兒子還要讀書,如今卻是連買紙的錢都供不上了!”
狄氏說著就哭起來,委屈地用袖子直抹眼淚。
“她隻是不改嫁而已,跟你家有什麼幹系?”王四娘詫異不已。
“就是有關系了,還關系大了呢。不信請三位娘子去外頭打聽打聽,外頭都怎麼說我們家!若不是我大兒子還要上學堂讀書,動不得,我們一家早搬出汴京去了,真住不下去了。”
狄氏說著哭得更兇,便罵那岑氏沒良心,害得他們一家子沒生意做,喝西北風。
“岑氏如今靠什麼營生?”崔桃問。
“她能有什麼營生,每日也就織些布。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自然是過得自在。”狄氏依舊生氣。
“可是人家不改嫁是人家的事,你們這告到官府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鄰居們若不明白,跟他們講道理就是,告訴他們不是你們錯。”萍兒小聲道。
狄氏聽這話更氣,站起身紅著眼睛對萍兒道:“那就煩勞這位小娘子幫幫忙,替我們去解釋,真能解釋清了,我日日磕三個響頭給您道謝!”
狄氏說罷就跪地下了。
萍兒嚇了一跳,忙道不敢,去攙扶狄氏。狄氏卻不肯起身,請崔桃一定要為自己做主。隨即又將三個孩子喚來,大的有十三歲,小的才五歲,一起給崔桃等人跪著。
“快起吧,會有辦法解決的。”
崔桃扶起狄氏,又拍了拍嚴家小兒子的頭,卻見這孩子的臉有好幾處破皮,已經結痂了。
“貪玩摔得?”
小家伙搖了搖頭,,怕生地躲在狄氏身邊。
狄氏忙抱著孩子,哄他不必怕,“這位娘子是來幫我們的,你快說說,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他們說……爹爹和阿娘惡毒,不準我三嬸改嫁,我是小惡毒。我害怕他們,就跑,就摔著了。”狄氏的三兒子奶聲奶氣地說道。
“哎呦,這些孩子怎麼這麼壞!可憐我們孩子這白嫩的小臉蛋!”王四娘跟著惋惜。
從嚴大郎家出來後,王四娘和萍兒就開始吵起來了。
王四娘說嚴大郎家可憐,竟然就因為岑氏不改嫁,搞得一家子悽慘。萍兒則覺得岑氏可憐,守寡那麼多年本來就清苦,卻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竟要被夫家兄嫂逼著改嫁,不講道理。
“誰不講道理了?既然是一家子人,她的事兒就會成了別人的事兒,她連累到別人了!”王四娘質問萍兒看沒看到那孩子臉上的傷。
“可那不是岑氏害得,她也不想的。這好好日子她愛怎麼過怎麼過,為何外人要管那麼寬,要逼她?她才冤呢!”萍兒反駁道。
倆人隨即就問崔桃選哪邊。
“為何一定要選呢。”崔桃道,“當有兩樣事需要你猶豫不決去選的時候,便說明還沒足夠了解清楚。”
崔桃說罷,就看向巷子口那幾個正一起玩鬧的孩子,她隨即向王四娘伸手。
王四娘愣住,不解崔桃何意。
萍兒立刻上手,把王四娘隨身攜帶的那包點心掏出來,給了崔桃。
“啊,原來是要這個。”王四娘恍然,馬上檢討自己居然沒有萍兒聰明,下次她一定要領悟到!
崔桃笑著走到孩子們中間,先亮了腰牌,告訴孩子們她是開封府的人,便蹲下身來問他們:“岑娘子和嚴大郎家的人,你們更喜歡哪一個?回答我的問題就有點心吃,可甜了呢,不信你們聞一聞。”
崔桃打開紙包,雪白的桂花糕和淺綠清新的綠豆糕都散發出絲絲甜味兒。
孩子們都忍不住咽口水,又見眼前的小娘子甜美可親,也不怕她,都湊了上來,爭相回答了同一個答案:岑娘子。
他們都最喜歡岑娘子。
“為何?”崔桃再問。
孩子們七嘴八舌說起來。
“岑娘子人好,見到我們就笑。”
“我們踩爛了岑娘子的花,岑娘子也不會生氣罵我們。”
“岑娘子還給我們好喝的香薷飲!”
……
“岑娘子的香薷飲是很好喝,我們也剛喝過。”崔桃應和道。
孩子們聽了這話跟崔桃更親近,紛紛拿了點心吃起來。
“那嚴大郎一家呢,對你們不好?”崔桃再問。
孩子們猶豫了下,有搖頭的,說嚴大郎太嚴肅不愛笑,看起來嚇人;有說嚴大郎的妻子狄氏太兇悍,是個潑婦。也有什麼都說不出來的,不覺得嚴大郎一家如何,但更喜歡岑娘子,因為岑娘子人好。
“大郎二郎,你們幹什麼呢!”一名婦人從不遠處的宅子裡走出來,瞧到這邊的狀況,邊喊邊走過來。
崔桃站起身來,跟婦人解釋自己是開封府的人來查案。隨後,崔桃不忘囑咐這些孩子們,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過她是官府的人倒沒關系。
孩子們紛紛應承,然後便又跑去玩兒了。
婦人不好意思地跟崔桃賠罪,“真沒料到三位小娘子竟是開封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