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廚娘以已經將需要的肉提前腌制好了,等所有菜備齊之後,就在銅盆裡添上炭火,上面分別加了鍋和鐵篦,擺在以高腳桌之上,放在八仙桌旁邊,現煎烤著現吃。
崔桃隨身攜帶了野茴香,也就是現代所說的孜然。這時代野茴香還被充作藥材,她弄來的這些都是之前去藥鋪特意預訂所得。
等會兒煎鹿脯的時候,務必要撒上調味。煎烤一類的肉,沒有孜然,簡直是沒有了靈魂。聽方廚娘說,這鹿是現殺沒多久,極為新鮮,那更要配上這美味的孜然才行了。
廚房的眾人忙活完了,天色也差不多近黃昏了,除了備有荔枝膏水和漉梨漿之外,少不了要有酒,男人們愛喝的竹葉青,女子們喜飲的青梅酒,桌上除了做好的各種類鹿肉,羹湯,還有幾樣素淡的小炒菜,以及冰糖雪梨、酥黃獨一類的甜品。
大家嘗過灑了孜然的煎鹿脯後,紛紛一致稱贊好吃,又把崔桃贊美了一通。
接著,眾人就邊吃煎鹿脯邊闲聊,一直盡興到天色大黑,院中掛上了紅燈,大家才散了。
王釗和李遠、李才兄弟都喝得挺多,走路打晃,甚至分不清東南西北,需要韓琦派小廝送他們回家才行。王四娘也喝了不少,大臉盤子通紅,萍兒嫌棄地攙扶她,勸她清醒一點。王四娘當然不會清醒一下,靠在萍兒身邊晃了晃去,須得萍兒不時地攙扶她,才不至於栽倒在地。
萍兒就忍不住念叨王四娘,拍拍她的臉蛋。王四娘卻嫌萍兒聒噪,正好她身量高過萍兒,也不知道她把萍兒當成了什麼,張口就咬了萍兒腦殼一下。萍兒氣得推開王四娘,王四娘便踉跄地跌坐在地,像個孩子一樣蹬腿。
韓琦和崔桃見到這一幕都忍不住笑。
韓琦便叫車夫趕來馬車,讓她們坐車回去。
誰知王四娘上了馬車之後,嗚嗷吐了一口,都吐在了萍兒上。氣得萍兒驚叫一聲,埋怨不已。方廚娘等人忙幫著簡單清理了一下,等萍兒再回馬車的時候,王四娘整個人已經橫在馬車裡,叫人沒下腳的地方了。萍兒勉強擠了進去,然後她努力挪動王四娘,想讓這個大塊頭給崔桃騰出個地方來,奈何醉暈過去的王四娘跟泰山一樣穩,憑萍兒怎麼使力氣都挪不動她。
“你們先坐車回去就是,我正好吃多了,走一走消食。”崔桃說罷,就請車夫駕車。
萍兒忙對崔桃道:“那我在府衙等你。”
崔桃點點頭。
等馬車駛走了,崔桃便拱手跟韓琦道別。
“韓推官說到做到,這一頓鹿肉果然備足了,吃得我們肚子都心滿意足,多謝啦!”崔桃道謝之後,便接過方廚娘遞來的燈籠,打算自己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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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裡的小廝送人的送人,趕馬車的趕馬車,已經走空了。
方廚娘卻不放心崔桃一個人回去,“這天黑了,路也不算近,崔娘子也喝了不少酒,還是我送崔娘子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可以。”崔桃讓方廚娘早點去休息,她上了年紀,又為大家的飯食忙碌了一下午,早就累了,“剛還看見您揉腰呢。”
“你去休息,我來送。”韓琦對方廚娘道。
方廚娘怔了下,隨即反應過來什麼,眼睛一轉兒,帶著笑意連連應承,這就回去了。
“走吧。”韓琦朝崔桃伸手過來。
崔桃兩頰泛紅,喝得微醺的,見狀愣了下,然後眨著眼睛呆呆地看向韓琦。
怎麼地?就剩他們倆人了,他竟然這麼大膽了,想要跟她牽手?這也太直接了,跳過了好幾步。她還沒有答應跟他交往,再說之前也沒見韓琦對她表現出過任何喜歡的情意。
難不成是韓琦掩藏得太好,她太遲鈍?
崔桃嚴肅地蹙眉,琢磨著自己要怎麼拒絕韓琦這種跳步驟式的‘直接’。
“想什麼呢?”韓琦低眸看著崔桃,聲音格外低沉有磁性。在府門口高高掛著的紅燈籠的輝映下,其容顏更顯清雋,溫雅無雙。
崔桃順嘴答道:“你讓我想想。”
“耳畔傳來低低的笑聲。
崔桃不解地仰頭看向韓琦,或許是因為有點喝醉的緣故,她覺得韓琦那張臉比往日更俊美順眼了,仿佛加了柔光。
韓琦伸手奪過崔桃手裡的燈籠。
“幫你提個燈籠,有什麼好想的。”韓琦說罷就往前走。
崔桃恍然,然後訕訕地跟上韓琦。
半晌之後,夜色下,巷子裡,隻有一前一後,一男一女,兩個人在走。
“韓推官特意送我回開封府,便是為了給我提燈籠?”崔桃快走幾步,終於跟韓琦並肩而行。她歪頭看他,翹著嘴角特意問。
“地臧閣。”韓琦道。
意思是說,擔心她一個人走夜路,受到不法分子的襲擊。
崔桃垂下眼眸,語氣很失望地‘哦’了一聲。
韓琦也明顯聽出崔桃話語裡的情緒,側首凝看著她。潔白圓潤的額頭下,一雙眼半睜著,有點小喪氣地看著地面,睫毛濃密又長,在眼下映出了一道暗影,鼻子翹挺著,粉唇不大樂意地噘起。
“不然要如何?”
韓琦默了片刻後,見崔桃還是那副好像跟他鬧別扭的表情,終於開口問她。
“沒要如何。”崔桃立刻回話,嘴巴反而噘得更高。
明顯是嘴上說不是,實則意思截然相反。
“你們女人都這般口是心非麼?”韓琦問。
“我們女人?”崔桃立刻看向韓琦,“還有哪個女人啊?”
韓琦勾起嘴角,但笑不語。
“噢,應該是韓推官的意中人。我記得誰跟我提過來著,李尚書家的千金十分中意韓推官。”崔桃恍然大悟道。
“是麼,我倒是沒聽說。”韓琦聲音冷了兩分。
“不是她,那還有誰?”崔桃馬上追問。
倆人的腳步聲在巷子裡響了一陣之後,崔桃都已經忘了前話,開始仰頭看天上的星星了。
“我娘。”韓琦才道。
崔桃愣了下,想起之前自己跟方廚娘一起做飯的時候,她倒是聽方廚娘念叨了一些韓琦的過往。
韓琦的母親胡氏身份並不高貴,系婢女出身。韓琦的父親韓國華在泉州上任期間,跟胡氏生下了韓琦。那時候韓國華已經年過半百了,前頭有五個兒子,韓琦最幼,也算是韓國華老來得子。本來最受寵愛,不過三年後韓國華去世了,韓琦那時才不過三歲,根本不大記得父親的模樣。
那之後,他就隨母跟著兄長們一起生活。從韓琦小時候記事兒開始,一直是跟母親相依為命,在兄長們的輪流照看下長大。
韓琦為婢女所生的庶子,便是出身在官宦世家,身份其實並不算高貴。韓家兄弟們若養廢了他,卻也無人多說一句闲話。但難得的是,韓琦自小就懂事,聰明沉穩,無邪曲,很討兄長們喜歡。加之大些了,他的才思性情更異於常人,兄長們都曉得他將來必成大器,也都對他十分盡心照顧。當然,這其中少不得韓琦的母親胡氏同樣會做人的緣故。
其實仔細想來,哪有孩子小小年紀就那麼願意去懂事?誰不想任性,誰不想多玩一會兒?所謂的懂事,不知是殘酷的現實逼出來的。
所以在韓琦心中,他娘在是他心裡應該是最柔軟的部分了。
崔桃覺得,韓琦能把她跟他娘歸類到一起,算作‘你們女人’,也算是一種榮幸了。這說明她在韓琦那裡,不算是生疏之人。
韓琦轉眸再看崔桃,卻見她忽然不噘嘴了,而是抿著嘴角淺淺地笑著。
不僅口是心非,還善變。
但不管是哪一種,皆如珍珠一般,泛光的,可人的。
崔桃忽然想起來上次見包拯的情況,問韓琦之前到底跟包拯說過什麼,“為何包府尹說要盡量替我爭取,爭取什麼呀?”
“給你免罪。”韓琦道。
崔桃更高興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韓琦,“那我真可以免罪了麼?”
“待批復了便知。”韓琦道。
“那多久會有消息?”崔桃追問。
“快則十天半月,慢則半年以上。”韓琦答道。
崔桃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不那麼亮了,“怎麼會這麼久,上次批復卻很快的。”
“折子分緊要和次要,如今不緊要了,便要層層遞上,可能會慢一些。”韓琦道。
“行,我等著。”
崔桃應承完,過了會兒,她還有點不甘心,又追問韓琦一句。
“韓推官不是跟官家很熟麼,能不能私下裡跟他打一下商量?”
“不能。”韓琦回答得幹脆。
“哦。”崔桃打蔫地低頭,默默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