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見崔桃徐徐前行背影仿佛被夜色吞噬了一般,終開口補充一句:“你便是我的大人,也不行能。”
韓琦的意思,不管換做是誰,他的什麼人,都會按照規矩走。官家日理萬機,特意請求其特例處置,容易落人話柄,若驚動了太後和御史,反而會把小事變大,讓一樁簡單的事情變麻煩。
崔桃好像不懂這些道理一般,許是剛喝了酒,令她頭腦沒有以前反應機敏,這會兒還是悶悶地低頭往前走。
韓琦望著崔桃背影片刻,便邁大步上前,挑著燈籠為她照明前路。
他沒去看崔桃的臉,一直靜默地目視前方而行。
街上又恢復了之前的安靜,隻能聽見倆人的腳步聲。
“噗!”
崔桃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
然後她馬上捂住嘴,偷瞄一眼韓琦,正被韓琦的目光抓個正著。
崔桃馬上低著頭,假裝嚴肅地繼續往前走。
韓琦發現崔桃原來一直在憋笑的時候,立刻便懂了崔桃為何而笑。無非是那句假設她是他大人的話,讓她開心了。
倒弄不懂她,之前她一本正經叫他大人的時候,沒見她笑話自己。如今換成他假設說一下罷了,倒叫她笑得特別開心。
“不如我幹脆認你做女兒如何?”韓琦對崔桃道。
“那給錢花麼,給好吃的麼?”崔桃立刻反問,“不給不認哦!”
韓琦笑一聲,沒想到崔桃真的在考慮認。但笑過之後,韓琦心下也明了一件事,急不得,眼底便恢復素日的淡然。
至開封府門前,崔桃多謝韓琦送自己回來,也多謝他再次替她跟包大人請求赦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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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應得的。”韓琦淡淡說罷,便轉身去了。
“韓六郎!”
韓琦一怔,除了在外人跟前做戲的時候,他倒是沒聽崔桃在私下裡這樣喚他。韓琦握緊手裡燈籠杆,緩緩地回頭看向崔桃。
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裙裳,笑得比蜜糖還甜,對他擺手的時候,像極了落在花瓣上煽動著翅膀的蝴蝶。
“路上小心。”崔桃聲音脆甜地對韓琦囑咐。
韓琦目光緩慢地掃過崔桃清麗俏皮的臉頰後,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身繼續走。
聽到身後的開門聲和關門聲,過了會兒,韓琦才回頭看了一眼。
隨即便是一怔,就見催桃的腦袋夾在兩扇門之間,正望著他。跟他目光相對之後,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對他又擺了擺手,就趕緊把腦袋縮了回去,關上了門。
韓琦淡淡地看著緊閉的後門,垂下眼眸,隨即輕笑了一聲才轉身徹底離開。
崔桃邁著輕快的步伐回到荒院後,看見萍兒正坐在涼亭內洗衣服,正是王四娘吐髒的那件。
“回來啦?”萍兒忙用布擦了擦手,“我給崔娘子煮了醒酒湯,這就端過來。”
崔桃應承,便坐在涼亭內等著,順便就回想了下她剛剛跟韓琦的相處過程。
她表現得那麼可愛,韓推官應該或多或少有被撩到吧?
“你一個人回來的?韓推官可送你沒有?”萍兒把醒酒湯端到崔桃跟前,關心地問。
“送了。”
崔桃喝了一口醒酒湯,不禁蹙眉,她很想問萍兒是不是把洗衣服的水倒裡面了。不過看她下巴上沾著黑灰,手背上還有柴火劃傷的痕跡,崔桃不說什麼了,把碗裡的醒酒湯一口悶了,喝藥都沒這麼艱難過。
“韓推官親自送你回來了?”萍兒驚訝嘆道,然後就笑起來,“說不定真被王四娘說準了,崔娘子和韓推官——”
“可算了吧,身份不搭。”崔桃道。
“那可說不好,一旦崔娘子被免罪了呢,那以崔娘子的家世就可以了。”
“我不想靠我的家世,那個家懸著呢。”崔桃又倒了一碗茶喝,隨即跟萍兒道,“其實蜂蜜就解酒,倒不用刻意去熬醒酒湯。”
萍兒發愣的時候,崔桃已經打了哈欠跟她擺擺手,兀自去沐浴睡覺了。
……
一清早兒,鳥兒還沒有來得及嘰嘰喳喳叫呢,崔桃就聽窗外面傳來王四娘的驚叫聲。
崔桃帶著起床氣,衝下地就推開窗:“作什麼呢?”
王四娘吐了口裡的東西,用水漱了漱口,趕緊過來跟崔桃解釋她是因為喝了萍兒的醒酒湯,受驚所致。
“我這一早起來,她就送醒酒湯,我當她多好心呢。結果一喝才知道,她怕是把馬尿摻裡頭要害我呢!”
“我沒有!”萍兒跺腳,氣紅了眼睛。
“不喝就不喝,廢什麼話,那有蜂蜜自己衝去。”崔桃轉而對萍兒道,“確實不好喝,以後別做了。”
萍兒委屈地回看一眼崔桃,不服氣地跑去廚房,不一會兒就見她匆匆跑出來也吐了。
王四娘拍著大腿哈哈笑起來,笑夠了,她特意跑來問崔桃,早上做什麼飯,她好去準備洗菜。
“出去吃,今早不做了。”
三人就伴著東升而起的太陽,尋了一家聞起來最香的路邊攤吃早飯。
這家早飯攤賣餛飩、包子和燒餅,有雞絲餛飩、羊肉餛飩和芥菜餛飩。
崔桃三樣都想吃,就讓店家各來一碗,混著裝三份兒,正好他們三人一人一碗。燒餅和包子也都要全了,趁熱吃味道最好。
三人吃到一半的時候,就見早飯攤的老板跟過來的老客打招呼。
“王大郎今兒還是老習慣,來一碗雞絲餛飩和一個羊肉包子?”
“不吃了,不吃了,今天斷然是吃不下了。”那個被叫王大郎的中年人一臉晦氣地擺手。
“這是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老板忙關切地問。
“街那邊發現了一個死人胳膊!我剛巧路過,瞧了一眼,太可怕了,可嚇死了!我現在一回想渾身就不舒服,甚至想吐。你說我還能吃得下去飯麼?”王大郎反問道。
崔桃忙端著餛飩碗湊了過來,問他是什麼時候的事,死人胳膊在哪兒。
“就剛剛啊,這條街往東走,走到盡頭,左邊一拐有個巷子就是了,已經有人去開封府報官了。”王大郎直嘆晦氣,本來是趕早過來吃早飯的,誰曾想竟看見一條死人胳膊,害得他一天的飯大概都吃不下去了。
崔桃馬上用筷子把碗裡的餛飩扒拉幹淨,往街東面跑。王四娘見狀,拿起倆包子跟上。萍兒‘唔’了一聲,終究還是把嘴裡的東西嚼幹淨了,擦了嘴,才跟著跑了過去。
早飯攤的老板和王大郎瞧這三位姑娘居然好事兒地跑去湊熱鬧,特意去看死人胳膊,都不禁佩服她們膽大。
老板去收拾碗筷,王大郎猶豫了下,讓老板照老樣子給他準備。
“不是說吃不下了?”
“哎喲,我一個大男人,還能被那三名小娘子比下去了?吃!”
……
崔桃抵達大雷巷的時候,巷口已經圍滿了人,卻沒多少人真敢往巷子裡面看,不過是湊熱鬧瞎議論。
“開封府辦案,讓一讓!”王四娘喊了一嗓子之就往裡面擠,直接用壯實的身軀給崔桃開了路。
崔桃穿過人群之後,走了大概三丈遠,就看見巷左側靠牆根的地方,有一條斷臂,在夯土牆旁邊顯得格外慘白。辨得出是人的左臂,手臂內側和掌心朝上。而在手臂不遠處的路中央,還有一個棕色的麻布袋子,袋子是空癟的。
崔桃蹲下身來,先查看了手臂處的切口,傷口是從肩峰處截斷,可見肩胛下肌腱和岡上肌腱,切口截面比較整齊,幾乎沒有血,從傷口整齊程度來看,應為死後被利器砍斷而成。
“這是開封府的人?我看怎麼不像啊。”
“對啊,開封府哪有女人辦案。”
“莫不是騙子?”
“是兇手吧!”
……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都不太信崔桃她們三人是開封府的人。
最後,終於有個膽大的朝崔桃喊話:“喂,你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