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的送東西,倒是稀罕。”崔桃開心地收下,讓張昌有什麼請求盡管說。
“倒不是我好奇崔娘子的家世,隻是想跟崔娘子討教那對付無賴、缺德之人的有效法子。”張昌賠笑著求問。
“本來呢,你以前對我態度也沒多好,隨便來求我,我肯定不應你。”崔桃拍了拍那壇子蜜漬梅花,“可架不住你會送東西討好人,還會說話,最喜歡你那句‘對付無賴缺德之人’,用詞精準。”
崔桃言外之意,張昌罵得好!
她隨即就把‘知己知彼,專扎對方軟肋’的懟人精髓之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張昌。
張昌聽了崔桃那番話,頗覺得羞愧。他以前對崔桃是有幾分瞧不上,特別是當他發現六郎對崔桃很不一樣的時候,他心裡更糾結。一方面他想要從主人的意思,一方面他又覺得崔桃配不上他家主人,所以他做著撮合的事情,卻頗有嫌棄之意。
現在回想起來,這行為極蠢。得幸崔娘子寬容大度,把話挑明了,卻沒給他難堪。
張昌面上沒表太多,但心裡卻很感激崔桃隻是點到為止,留了面子給他。他連忙虔誠地跟崔桃道謝,心裡越發覺得,難不得這樣的人物會被他家郎君瞧上,見其度量便可知,人家真的配得上。
崔茂隨呂公弼離開開封府的時候,心裡憋著一口氣無法抒發,越想越覺得不甘心。他堂堂朝廷命官,人至中年,竟混得被女兒威脅羞辱,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今天的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但她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呂公弼提醒崔茂還是不要再有動作,如今他在心裡面對崔茂已經沒有之前那般敬重了,但面上的禮儀還要維持。
“我看那個韓推官在護著她,燒簿冊這種事,可大可小。可剛剛韓推官那裡,不過是輕罰了她查點府庫。若這燒簿冊並非她一人的主意,而是一群人在我們面前演戲,就為了將人留下來呢?”
崔茂活到這年紀,也算閱人無數了,那韓琦的確是個不俗的人物,怕隻怕他不止讀書聰明,為官做人更聰明。他女兒在開封府的表現他也略有耳聞,留她在開封府,自然是更有助於他的仕途。
呂公弼本打算快些帶崔茂離開,可聽他提及韓琦,再想想剛才發生的事兒,也有些懷疑這是他們幾人一起做戲給他們看。如果隻是崔桃一人任性,擅自燒了簿冊,講不了什麼。但如果是一群人故意如此,這其中隻怕是有韓琦的主張。
韓琦的性子他多少了解一些,看似溫潤儒雅,實則冷情冷性,非觸及他利益的事情,他不會過多插手。
為了留崔桃立功破案,讓仕途更好?他倒是覺得憑韓琦的傲骨,不會這樣做。怕就怕他幫崔桃是出於另一個原因,而恰恰就是這個原因,讓呂公弼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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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公弼立刻派人悄悄去給開封府的王判官傳話。呂公弼父親是王判官的恩師,王判官與呂家的關系向來十分親厚。他所以讓他來幫忙,非常可靠,他斷然不會對他們撒謊。
呂公弼就帶崔茂在八仙樓的雅間內等消息。
崔茂因氣性仍然很大,便要了壺烈酒來喝,辣酒穿腸的時候,灼燒得兇猛,崔茂不得不夾兩口菜緩解一下。但菜一入口就發現味道極好,就不禁多吃了兩口。
前來伺候的廝波何安,一邊把端來的果盤放在桌上,一邊請崔茂嘗一嘗八仙樓的特色炙雞,特別是放在雞肚子裡一起炙烤的果塊,趁熱吃的那味道保證好。
崔茂便依言夾了一塊品嘗,果然覺得新鮮,便嘆道:“都很好吃,比過別家,你們這的茶飯量酒博士卻不一般。”
“原也不這麼美味,跟別家差不多,多虧了崔娘子的提點呢。”何安笑著崔茂在斟酒。
“崔娘子?”雖然覺得不大可能這麼巧,但崔茂隱隱有一種預感。
“對,開封府的崔娘子給我們博士出得的改良主意,她可是個能人,什麼都會呢。”何安嘆道。
崔茂夾菜的手一頓,隨即放下筷子。
呂公弼生怕崔茂當場發火,鬧得不好看,忙把何安打發了。
崔茂納悶地思量之後,對呂公弼道:“她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會做飯!”
“可見她過去那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呂公弼趁機勸慰崔茂體諒崔桃的難處。
“體諒她什麼?便是吃了苦,那也是她活該!誰叫她當年擅自離家!”崔茂氣得道。
“當年的事——”呂公弼欲言又止,崔桃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瞞著,此刻他斷然不能再做自以為是的事,壞了崔桃的打算。畢竟今天他帶崔茂去開封府的舉動已經惹她嫌了。
崔茂看著呂公弼,想知道他後半句話要說什麼。
“我相信她有她的苦衷。”呂公弼隻能這樣說道。
崔茂嘆了口氣,拍拍呂公弼的肩膀,“你這孩子倒是念舊情,是我們崔家對不起你。本以為這次能把她領回去,你們還可以——”
“三年都過來了,”呂公弼苦笑一聲,“我可以等。”
崔茂見他此狀,禁不住再稱贊呂公弼一番,舉杯向他再度道歉,“卻不知我怎麼就養了一個這樣的女兒,她跟——”
崔茂話戛然而止,連連搖頭,灌了兩盅酒進肚。
這時,家僕引王判官入內。
兩廂寒暄之後,呂公弼便問王判官情況如何。
“那被焚燒的簿冊確系為真。”王判官跟呂公弼解釋,他得信的一人就在倉曹參軍周初锴麾下做事,府庫簿冊多半由他經手書寫,上面的字跡錯不了。
呂公弼應承,跟王判官道謝後,便趕緊帶著崔茂回家。
馬氏聽說兒子去了開封府接人,臉色一直不大好。如今聽說人沒接回來不說,崔茂似乎氣得還不輕,崔桃甚至連她兒子的面子都給駁了,馬氏倒是樂了。
“瞧不出她倒是有脾氣。我記得以前她可是乖巧得緊,在長輩跟前向來規規矩矩,不會忤半句話。”馬氏嘆道。
“她變了很多。”呂公弼道。
“那還有點趣兒,但這呂家的門她卻是進不得了。我聽說她在開封府驗屍,不僅會經手女屍,那些焦屍,男屍有時候也查。這摸過死人屍體的手再摸你,你受得了麼?便是你受得,我卻受不了得。”
將來她們做婆媳,總有親近些的時候,這手伸過來的時候叫她如何應對?馬氏自問比起別家婆婆,已經算寬容大度了,但容一名驗屍兒媳的這種大度,她不想有。
“娘,別再逼我。”呂公弼垂下眼眸,聲音沉冷至極。
“我——”
馬氏本想再多說兩句,可瞧呂公弼臉色極差,渾身都散發著冰冷壓抑的氣息,這讓馬氏立刻想起當年的光景來。三年前,在得知崔桃離家出走時,他不說一句話,也不哭鬧他有多難過,隻關著自己在屋裡沒日沒夜抄書。那之後便鮮少見這孩子笑了,話也不多了。斷然不能多說他,便是多說一句,這孩子就更會刻薄自己。有一次因為跪祠堂著涼,高熱了兩日都不吭聲,直到人暈厥了,她才曉得這人若晚發現那麼一會兒就會沒命。
“罷了,罷了,我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你自己想怎麼定都隨你。”
比起娶個驗屍的兒媳,馬氏自然還是希望二兒子能夠好好活著。她真覺得頭疼得緊,怎麼就生出這麼一個痴情種?卻沒見孩子他爹這樣過。到底是外甥女,若將來崔桃進門了,她也不會刻薄了她,但這樁婚事她絕不會再像當年那般主動張羅。
呂公弼跟馬氏行禮,謝過她的體諒,又命隨從將紅珊瑚獻給馬氏。馬氏最愛這種些紅豔豔的珊瑚,見呂公弼獻來的是難得之物,不僅高興,也覺得欣慰。
“他日我若能娶了她,定會帶著她一起孝敬阿娘。”
呂公弼言外之意,他雖然痴情於崔桃,卻也不會忘了孝敬父母的大事。他這樣做也是不希望崔桃將來進門,會跟婆婆鬧不和。
馬氏高興之餘,嘆了口氣。這孩子果真是太痴情,連以後的事兒都早早地想好,這便為了妻子開始討好她了。
……
崔桃帶著王四娘出門買菜的時候,在路口碰見了呂公孺。
“三表兄等了多久?”崔桃可不相信呂公孺是碰巧在這裡。
“實不相瞞,我是替二哥說好話的。”呂公儒笑著跟崔桃拱手,對崔桃道,“其實有些話確實該是我來說,比較方便。”
呂公儒告訴崔桃,呂公弼為了找她、等她,苦熬了三年,這三年他活得比死了都痛苦。
“當初都盛傳你離家出走,兩個緣故:一可是為了逃婚闖江湖;二是為了逃婚是跟意中人私奔了。總之不管哪一種,都跟逃婚脫不了幹系,換成是誰都會覺得丟臉,難以接受。二哥他也免不了俗,確實也覺得丟臉過,憤怒過,甚至也懷疑過。但我覺得他最終還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會一直等到今日。
這些年給他說親的可不在少數,母親為他張羅的好人家,他都給推了。其中真不乏有比你漂亮家世好的,他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呂公儒請崔桃多少體諒他二哥一回。
“這次的事,他或許衝動了,可換作是我,我大概會更衝動。於失憶的七娘而言,二哥大概隻是一名剛認識的男子。但於二哥而言,七娘是他心心念念輾轉反側上千個日夜,才終於等到的人。你說,他能不急麼?”
呂公儒平日裡看著嘻嘻哈哈的,不似他大哥穩重,但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表情格外地認真誠懇。
“二哥不知我來找你,若知道了,怕是會揍我一頓,又或者大半年都不跟我說話。可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說出來,人家才會明白你的用心,我便想幫二哥一把。”
崔桃默然聽完呂公儒的這番話後,還未及表態什麼,就聽到身側傳來嗚咽聲?
她扭頭一瞧,王四娘居然哭得淚流滿面,用手捂著都擋不住她咧開的嘴。
等王四娘發現崔桃在看她的時候,她的哭聲就更大。
“太感人了,這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你這是什麼命啊,怎麼好男人都讓你遇上了!”
王四娘似乎覺得有點不公平,感嘆的語氣中夾雜著濃烈的抱怨之情。
崔桃警告地睨一眼王四娘,王四娘立刻乖乖地把嘴捂住,退後幾步。
崔桃復而看向呂公孺,正要跟他說話,卻見呂公孺連連擺手。
“七娘不必跟我說什麼,我也不需要親娘回應什麼,我就是把我見到的和我想法告訴七娘。”呂公孺說罷,還懇求崔桃一定要替他保密,今天他找她說的這些話千萬不要告訴呂公弼。
“好。”崔桃話聲剛落,就逃難似的呂公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