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呂公弼這個回答,其實無異於已經站在崔桃這邊了,是個人都能明白,作為晚輩的他這麼說話就是在給長輩面子。
崔茂頗為無語地瞪一眼呂公弼,又自嘲地笑了一聲。忽然覺得自己這是自作自受,本意此來便是為了張羅呂公弼和崔桃的婚事,滿意之處不正是呂公弼對崔桃的痴情?如今呂公弼為了崔桃,選擇敵對他,崔茂頗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父親一路走好。”崔桃對崔茂客氣道。
崔茂瞪一眼崔桃,根本無法掩藏他對崔桃的嫌惡態度。他恨不得當場發作,跟她斷絕父女關系,但是他深知這場面他如果無法自控的話,他的名聲便不能要了。所有人都站在崔桃那邊,覺得他不是慈父。
但終究他是父,她是女,且等著以後,不信收拾不了她!
崔茂不多言了,回身便走。
家僕卻不知該不該把這些特產帶上,忙去問詢崔茂的意思。
崔茂隻得硬著頭皮應下,如今這眾目睽睽的局面,他不帶也得帶。
於是各種土特產都被安置在了馬車上,菊花不好放,就放在了編筐裡,然後穿著繩子,綁在貨物外圍,剛好夠一圈兒。滿馬車的東西,高高地擺放著,帶著尖兒。等車行駛起來的時候,那一圈被安置在編筐裡的菊花苗兒便左搖搖右晃晃,好像很歡樂一般。
崔桃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給王四娘使了一個眼色。王四娘當即和萍兒一起,騎著小毛驢慢悠悠地跟上去了。
呂公孺摸了摸鼻子,然後拍了下呂公弼的肩膀,不禁感慨他二哥太難了。一方面不想惹自己的心上人生氣,另一方面還不能得罪未來的嶽父,但就怕他不管怎麼做,都討不了好。
呂公孺忙借口他約了朋友,逃離了現場。
呂公弼默然看著崔桃,似乎表情一直冷肅沒有變化,但頻繁滾動的喉結已經彰顯了他的在意。
“這三年來想必是有女子傾慕於你的,為何不應?”崔桃突然問呂公弼。
呂公弼怔了下,“明知故問。”
“她們之於你,便如你之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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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意在告訴呂公弼,別的女子對他來說沒感覺,那他對於她來說也是一樣沒感覺。
呂公弼嚴肅蹙眉,緊盯著崔桃。
“今日多謝,改日你有事,我能幫得上忙的,定竭盡全力。”崔桃對呂公弼拱了下手道謝,隨即瀟灑上馬,離開了。
呂公弼盯著崔桃的背影,唇緊抿成一條線。
半個時辰後,城門內不過十丈遠的茶鋪攤。
崔桃正坐在其中一張桌子邊兒飲茶,等來了折返的王四娘和萍兒。
王四娘和萍兒下了毛驢,就直奔崔桃跟前。
崔桃早在桌上給她們倆倒好了茶。
王四娘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對崔桃道:“被崔娘子猜著了,崔知州在半路命人把那一車子東西都給扔了。我和萍兒也沒闲著,回來這一路見人就喊前頭路邊有好東西可以撿,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那些東西都是崔知州扔的。”
“做得好。”崔桃淡然道。
隻要讓外人知道崔氏父女之間有隔閡,崔茂回頭若想再以‘孝’之名壓她,就沒那麼容易了。這件事她的確是先下手為強了,但如果她不下手,在與崔茂的父女關系上,崔茂必定會以絕對的優勢壓制她。
快穿這麼久,什麼奇葩醜事沒見過?人情冷,親情薄,又算得了什麼。理論上,這世界的‘自己’早已死在狗頭铡下了。所以崔桃不會聖母地去顧念什麼父女感情,於她而言,一切的相處都對應的。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你無情無義,便休怪我下手為強。
“崔娘子太不容易了,若我有這樣的父親,隻怕早氣得想不開,天天以淚洗面,甚至不想活了。”萍兒深吸一口氣,似乎還有怒火沒撒出去。
崔桃見茶攤外有倆人捧著一盆菊花路過,她令王四娘和萍兒先走。
崔桃蹭地起身,攔住那倆人的去路,瞧那兩盆花,大聲問:“這花怎麼在你們這?說!你們是不是在路上打劫了我父親!”
“什麼打劫,這位小娘子可不要亂冤枉人!這花是我們在半路上撿的,聽說是有什麼富貴人故意把一車東西不要,扔了,大家見了都在瘋搶呢,有的人拿不動了才不拿這花。我們趕去得晚,也就隻能搶兩盆菊花回來。”
“再說這菊花都長得差不多,小娘子怕是認錯了吧?怎麼就知道是你父親那盆?”另一人嘲笑道。
“這菊花是我親自送給父親的,每一株我都細心挑選過,我自然是認得。不信你們自己看,每個花盆下面都寫著一個‘崔’字。”崔桃讓他們看一看盆底。
這時候茶鋪和來往的路人都爭吵聲所吸引,湊熱鬧看。
倆中年男子隨即查看花盆底部,果然有用毛筆寫的指甲大小的‘崔’字。
崔桃:“咱們這就去開封府好生說道說道!”
“哎喲,小娘子饒命!我們真不知道,真是撿的,沒打劫啊。”倆中年男子無奈地辯解道,真怕去官府招惹是非。二人驚惶之際,看見城門那便又進來一位中年婦人,一手手拎著三個紙包,另一手也捧著一盆菊花。他們忙指著那婦人表示,當時她也在,大家都是一起在路邊撿的。
婦人聽說崔桃的指責,忙道:“這我倒是聽人說了,這些東西都是崔知州故意不要的,卻不是我們搶!”
大家這就聽明白了,問崔桃那崔知州是不是她的父親。
崔桃窘迫地看看眾人,抿著嘴不說話。
這時候,曾在城門外正好瞧過崔桃送父熱鬧的百姓,直拍大腿嘆道:“原來是崔娘子送給父親的東西都被扔了?”
眾人皆望向崔桃。
崔桃用胳膊捂著眼睛,飛快地消失在人群裡。
事情發生得太快,大家因沒得到正主兒的親自確認,反而都好奇心想要去弄明白。大家便八卦地討論起來,各自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有好事者,再見有拿著筐、菊花、醬菜壇子等物進城的人,都會主動問幾句打聽情況。最終大家就搞得非常明白了,崔娘子的父親崔知州在城外裝模作樣地接了女兒的孝敬,轉頭就變臉了,嫌棄地把東西給扔了。
這事兒有些好笑,又有些蹊蹺奇怪,好好做父親的人,因何要這般對待女兒?於是,此事很快便成了滿汴京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在汴京內傳開了。
以至於被某位皇親家眷聽說,好事特意打聽其中經過,在面見劉太後的時候,便把這事兒當個笑話去講給了劉太後聽聽解悶。
劉太後早些時候便知道崔桃這個人,聽說她在開封府因立功卓著而被赦罪。其協助破獲的幾樁案子,皆撲朔迷離,也都是影響頗大,包拯都曾上奏過,所以劉太後都略有耳聞。
這獵奇的事兒,她以前也沒少聽過,這一次也不過當成耳旁風,聽完就過了。
兩日之後,崔茂呈上折子,參開封府扣押他的女兒不讓領回。
此事當即引起了朝中御史們的關注,特別是刑部的林尚書,因喪子一事對開封府頗有仇怨,他暗中周旋,撺掇幾名御史聯名把此事奏稟至劉太後和趙禎跟前,指責開封府不顧倫常,強押人家的女兒留在開封府不放。
“既已赦罪,女從父命,理當歸家。”御史們對劉太後和趙禎紛紛表態。
劉太後沒有吭聲,冷眼看著趙禎如何處置此事。
趙禎自然是覺得崔桃這等奇女子,理應留在開封府受到重用,但是聽著御史們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說著綱常倫理,趙禎僅憑自己一張嘴那裡鬥得過這些專業挑刺兒的嘴。
趙禎便招來包拯問話,包拯滿臉懵地表示不清楚,便再將韓琦叫來解釋。韓琦便簡述了崔桃誤燒簿冊的經過,且與倉曹參軍立了文書約定,表示當時崔茂和呂公弼都有在場作證。
趙禎笑了一聲:“這崔茂明知緣故卻還有參此本,不知存何居心?”
剛才說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幾位監察御史,如今個個都不約而同地面覷地,不吭聲了。他們心裡倒是免不得罵起了林尚書,竟撺掇他們搞這種傻事兒。且等著,這仇記下了,以後也要他好看!
趙禎見這些嘴巴厲害的都老實不說了,偏要質問這些御史,都必須說一說這崔茂此番參本到底是何用意。
“臣聽說崔茂有意討女兒回去結親。”
“怕是要親上做親,巴結富貴。”
“崔茂與呂相連襟。”
……
這些御史們嘴巴毒慣了,挑起崔茂的毛病也不含糊。
韓琦立在包拯身側,倆人此事都默不作聲。
簾後的劉太後喝了口茶,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場幾名御史,以及包拯、韓琦,嘴角輕輕勾起。她垂眸擺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寶石戒指,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出宮後,包拯便稱贊韓琦此事辦得妥當。
韓琦微微頷首,“太後未言一語。”
“無礙。”包拯拍了下韓琦肩膀,感慨最近他擔了兩份兒政務,必然累壞了。如今王判官終於病愈歸位,囑咐韓琦好生休沐兩日。
……
臨近端午,開封府沒什麼大案了,隻有幾樁催繳糧稅的活計。
這‘老賴’什麼時候都有,在宋朝也不例外,越是體面的大戶,反而越摳摳搜搜不愛出錢。更因為這幾戶跟皇親國戚粘著點邊兒,倒也不敢追狠了,隻怕把人給得罪了。
這些人中尤為以王員外、甘員外和萬員外最老大難。王判官黔驢技窮的時候,身邊人向他提議借調人馬來處置此事。
“我都拿這些人沒辦法,多借幾個衙役就能成了?”王判官直搖頭,直嘆不可能。
“這借來的自然不能是一般人,得是咱們開封府最厲害的那位才行。”黃文書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