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判官若有所悟地望向黃文書。
黃文書還擔心王判官沒想到,特意再提醒一句:“什麼都會的那一位。”
半個時辰後,王判官提著禮物特來韓琦家中問候。
這兩日韓琦正在家中休沐,此時身著一件舒適松散的象牙白袍,立於窗邊,正微微躬身,專心致志繪制扇面。
王判官在被張昌帶進院兒後,隔窗就瞧見了韓琦的身影,不禁唏噓這人和人怎麼這麼不一樣?人家如此隨意的穿著,隨意揮毫潑墨的舉動,便是般般入畫,愣是把周圍的凡俗之景襯成了仙境。而換成他們這些普通人,幹什麼就是幹什麼,若如他這般略胖的身材,那就像是一隻笨蛆在蠕動了。
韓琦雖聽張昌回稟說王判官來了,卻還是專注於眼前,手執纖細的毛筆,精細地點著扇面上的桃花花蕊。直至將這一朵畫完美了,韓琦才停筆,客氣招呼王判官落座,嘆多有怠慢,請其用茶。
“萬萬不敢,是下官冒昧前來,打擾韓推官清幽了。”王判官忙作揖道歉,才落座。
王判官對著韓琦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一時間愣神兒,腦子裡空白了。隨即趕緊喝了口茶,壓壓驚,然後就小心地跟韓琦道明來意,表示他想借崔桃幾日。
韓琦聽了他催繳稅糧的麻煩,輕笑一聲,“這有何難,公事公辦即可。”
“此事若換韓推官來,怎麼辦都得體,自然不礙什麼。可下官卻萬萬不敢的,下官家世低微,嘴笨又膽小。回頭若被找了麻煩,卻也沒有三寸不爛之舌去應對。最後說不過,便是理虧了,白白惹來一身騷,事兒卻還沒能給解決。”王判官攤手,頗為無奈地抱怨道。
“我休息了,卻也讓她休息兩日。你若想請她,卻不用問我,兀自問她的意思便可,隨她定奪去與不去。”韓琦道。
王判官一聽這話,心放下一半,趕緊跟韓琦道謝,隨即去求崔桃。
王判官聽說崔桃喜愛美食,求人自然要投其所好。他特意給崔桃帶了兩塊上好的醬牛腿,這是他母親的手藝,獨此一種口味,絕無二家。
崔桃聞過醬牛腿的味道,都不必特意嘗,便連連點頭稱贊是好東西。
這醬牛腿上所粘著的醬料呈紅褐色,細看可見黃色的豆瓣,鹹中帶甜,散發著濃鬱的醬香和脂香。怕是隻要有這味兒醬料在,甭管多難吃的食材給它醬腌一下,隻怕都會變成美味。更不要說這兩塊醬牛肉,都是鮮嫩的小牛腿,肯定味兒更正。
“這醬料太妙了,看得出是顆顆精選的蠶豆,挑著氣候宜的時節釀制,要非常老道的經驗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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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溫控裝置,全憑豐富的經驗去掌握好豆子的發酵程度,這可不僅僅是技術活兒,更是天賦和經驗的累積。
“崔娘子果然識貨,我娘做醬可是一絕,家裡人沒人不誇。當年我來汴京趕考,還特意隨身帶了一罐我娘做的醬呢。”王判官解釋完後,隨即賠笑著問崔桃,可否願意幫他這個忙。
崔桃搓了搓下巴道:“這得罪人的活兒王判官自己都搞不定,交給我一名小女子就能成了?”
“哎呦,崔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是巾幗豪傑。若換了別人,我還不求了呢,深知求了也沒用。”王判官連連向崔桃行禮,告知如今他這一年的考績如何全系在這事兒上了。
“可我聽說王判官是呂相的門生啊。”崔桃悠悠嘆道。
王判官趕緊再解釋:“呂相門生遍天下,我不過一個小人物。再說我這點事兒呂相也看不進眼裡,哪裡會幫忙。這遭救命的事兒,還得指望崔娘子了。崔娘子有什麼條件盡管提,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全力。”
崔桃輸了兩根手指給王判官:“第一這醬料的做法——”
“我今晚上回去就問我娘,細致給崔娘子寫清楚了,保證毫無保留。”
崔桃點頭,“第二,王判官不能再給呂家傳遞任何關於我的消息。”
王判官聞言一愣,倒是沒想到自己跟呂公弼那層關系崔桃竟然知道。他當即有幾分窘迫起來,憨笑著撓頭,不知該如何解釋為好。
“我不問過去,隻要以後的承諾,也信王判官是一名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王判官能做到,這事兒我就辦了,若做不到,還是勞煩王判官去求跟您關系不錯的呂家兄弟,想來他們也能辦好這件事。”崔桃不客氣道。
王判官當然不會去求呂公弼,這種政務若要由宰相之子出面,那涉及的東西可就復雜了,萬萬沒有崔桃來做合適。
王判官思量了下,一咬牙便應承下來。呂家人都是明事理正直之人,他相信自己隻要把難處解釋明白了,呂二郎不會為難他。
“成交。”崔桃當即問了這三位員外的住處,告訴王判官她先準備一日,便去解決。
次日,崔桃腰上便掛著兩個柳編的小筐簍,先上門了王員外家。
王四娘和萍兒都跟著崔桃一起,她們的腰間也都掛著同樣的小筐簍。
王宅的管家一聽說崔桃她們是開封府的人來催繳稅糧,便直接告訴他們王員外不在家。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崔桃問。
“這可就說不好了,我們員外出去巡查田莊,有時候一兩天就回來,有時候臨時改了主意,連西京那邊的田莊也會一並看了,那就至少要半個月了。”
“沒事兒,我們等。”崔桃說罷,就帶著王四娘和萍兒直接進府。
三人都是衙門的人,管家自然不能太過怠慢,將三人引到正堂等候,並給她們上了茶。
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後,崔桃就開始倦怠地打起了哈欠。
管家見狀連忙勸她們先回開封府,等王員外回來之後,他便派人去開封府通知她們。
崔桃哼哼笑了一聲,“這種糊弄人的話,你已經對開封府的衙役說過八遍了,還能信麼?”
“哎呦,瞧我這腦袋!一定是因為平時府裡的事兒忙,我就給忘了。”
管家這話說得熟練又自然,可見他已經不知說過多少遍了。大概每次開封府催稅的人過來質問他,他都會用這樣的話去搪塞。
“那我們還是在這等著吧,省得管家再忘第九次,更省得管家派人去找我們了。”崔桃說罷,問管家可有點心吃,她們有點餓了。
管家見崔桃居然這麼不客氣,卻也沒法子,隻能上點心給她們。心想她們見不到人,早晚還是得走,浪費幾盤點心而已,跟上繳的糧稅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麼。
等點心上來了,崔桃就跟王四娘、萍兒一起圍桌坐著。崔桃隨即摘下腰間的筐簍,把裡頭筍蛆倒了出來,寸長,肥肥白白,滾圓滾圓,密密麻麻地鋪陳在桌子上,蠕動著。
管家一見嚇了一跳,驚呼崔桃等人為何把蛆帶到了他們府上。
“這可不是蛆,這是我養的寶貝,就跟別人養狗養貓一樣,不過它們要是少喂食一天就會死了。為了等王員外回來,我也是沒法子,隻能把我的小寶貝們都帶來了,這樣才可以及時喂養他們。”崔桃說著,就拿其中一條小白蟲兒,愛撫地用指尖戳了戳這小白蟲的細眼和小黑嘴兒,連連稱贊它可愛。
管家以及身後的家僕,隻覺得渾身痒痒,起了雞皮疙瘩,還他娘的反胃想吐。
“這還有呢,都出來透透氣。”崔桃把腰間的另一個小筐簍也摘下,倒了出來,桌上的蠕動的數量瞬間增加一倍。
“對了對了,我家的寶貝也該喂食了。”王四娘趕緊也把她腰間的小筐簍拿起,也倒了出來。
“還有我的。”萍兒盡量讓自己的嗓音不顫抖,她真的很怕這種蟲子,可是聽崔桃解釋了這蟲子如何幹淨對人有好處之後,她才勉強接受了,而且她有責任配合崔桃執行任務。
管家和幾名家僕再也忍不了了,扭頭就跑屋子外頭吐了。
崔桃捏著點心渣兒往這些蟲子們上面撒,好似在喂食。
管家吐完後,聽身邊人問他該怎麼辦。
管家咬牙,“隨她們去,我倒要看看她們能等多久,大不了那張桌子不要了。”
不一會兒,王宅的人就發現,崔桃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倆人,捧著她們的小筐簍,在王宅裡面闲逛起來。說是要給她們養的小寶貝透透氣,正好它們也沒見過王府這樣的大宅,給它們長長見識。
比如她們到水榭了,就抓一把‘小寶貝’出來,或放在石桌上,或放在欄杆。
家僕們見狀,便問管家,那些水榭涼亭還能不能要了?
管家還不及作答,隨即又聽見崔桃說房頂的太陽好,‘小寶貝’需要去房頂曬曬太陽。
王四娘便連忙過來問管家,梯子在哪兒。
管家忍不了了,“還請三位收好你們的東西,這種蟲子太惡心,我們可受不了。它們爬過的地方,都斷然沒法子要了。”
“哎喲,我們這不也是萬不得已麼。這要是差事能及時完成了,晚上能按時放值回家,我們也不至於暴露這種嗜好給外人,晚上回家照料一下小寶貝們就行了。”崔桃好脾氣地笑著跟管家打商量,“咱們都互相遷就一下,畢竟是你們先不按時繳納稅糧的不是?”
崔桃說罷就張望左右,問梯子怎麼還不來。
“若不然咱們直接把小寶貝丟上去吧?”王四娘提議道。
崔桃和萍兒連連點頭附和。
“三位,且緩緩,我親自去給你們找!”管家一溜煙跑了,沒多久回來了,他手拿著十張交子過來,“哎呦,可真巧了,我們員外回來了,一聽說還欠著官府的稅,好一頓罵我呀。崔娘子,還請收好!”
崔桃接過來,清點收好後,笑問管家:“不知管家可認識甘員外和萬員外的管家?還請您派人跑一趟,幫我們捎個話兒去,我們隨後就去那二位員外的府上。”
管家算是聽明白了,這三位祖宗要他提醒他們也乖乖繳稅。得了,還是趕緊提前捎話,讓他們做好準備吧,反正他這裡是應對不了了。
隨後,崔桃和王四娘、萍兒在隻有不到兩炷香的時間,就把甘員外和萬員外家的稅糧也收齊了。
崔桃交差之後,就把借來的六小簍竹蟲還了回去。這東西可來之不易,營養價值高,炸著吃香脆可口。這些都是八仙樓花費大價錢從南方購買而得,就是專門給嗜好吃竹蟲的人準備,崔桃就不奪人所好了。
事兒辦妥貼了之後,崔桃便打算去王判官那裡討醬料的方子。她剛要往王判官的房間去,就忽見一名手拿著拂塵的老太監攔住她的去路,這太監身後還跟著兩名小太監,氣派得很,再瞧其衣著用料,應該是相當於宮中的總管太監級別了。
“隨咱家進宮。”羅崇勳轉身便走。
崔桃疑惑地跟著羅崇勳進宮,便面見了太後。
劉太後讓崔桃抬頭,打量她一眼之後,便面似慈祥地笑著誇崔桃模樣標致,但一雙眼卻銳利無比,仿佛把崔桃渾身上下都給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