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伺候她的那些人呢!”趙禎陰冷地瞪著齊殿頭。
齊殿頭忙磕頭,請趙禎息怒,“小人也不知虞縣君因何有此狀,特奉太後之命,請崔娘子勘察虞縣君的死因,查出殺害她的真兇。”
靜默了片刻之後,趙禎突然冷笑一聲,“奉太後之命?”
齊殿頭應承。
在場的人基本上都能聽得出來,趙禎這一聲反問,其實不是在確認,而是在質疑,可以說他根本就不信。
趙禎轉頭再看一眼虞縣君的死狀,緩緩地閉上眼睛,命人安置好虞縣君的屍身,豈能就讓她這樣在冰冷的地上躺著。
趙禎冷聲命崔桃跟他出去。
這時候芝蘭殿的另外兩位美人也都現身了,一起給趙禎行禮。倆人隨後聽說虞縣君死了,都面露異色,瞧她們的表情,好似驚訝,卻也不是特別驚訝。
趙禎這會兒卻沒什麼好脾氣,斥二人都回房後,轉身便質問崔桃為何會在宮中。
崔桃就老實交代了她被劉太後請進宮的經過,但劉太後拿崔茂折子威脅她的事,崔桃當然不能說。
“太後素來看不上她。”趙禎沉默良久之後,跟崔桃再道,“我已經擬了折子,打算封她為美人。”
崔桃自然明白趙禎這話意味著什麼,他在再度表達,他懷疑劉太後下手殺了虞縣君。
半晌之後,趙禎沒聽到崔桃的回應,皺眉看她。他知道以崔桃的身份,是無法置評宮中的事,更無法去置喙太後的作為。但趙禎相信崔桃破案的能耐,在開封府有那麼多樁大案她都能得以快速破獲,這一樁應該也難不倒她。
趙禎將無關宮人都打發遠了,隻將一命親近內侍留在身側。
“你父親參了開封府,要你歸家。”趙禎道。
崔桃聽趙禎也提這件事,不禁在心裡感慨,他真不愧是劉太後的兒子。雖非親生,卻勝似親生了,母子倆想問題都能想一塊去。當然這會兒,趙禎還不知道自己並非劉太後親生,一直把劉太後當親娘一般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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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我心裡很清楚。”趙禎意味深長地看一眼崔桃。
我理解你,所以做了通融,故而你該感恩效忠於我。
崔桃當即就把趙禎的話外之音給翻譯得明明白白了。
這對母子可真會打算盤,各自拿同一件事‘要挾’她。但比起劉太後的打直球,趙禎的表達可溫柔了很多。不過兩位都是大佬,她哪一位都不好得罪。那如果非要她選擇一方得罪的話,她會選趙禎。別無他故,誰老實欺負誰,劉太後那可是個狠人。
當然這樁案子,其實不存在二選一的難處。
“官家心中似乎已有了懷疑的人選。”
趙禎不解崔桃為何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剛剛表態還不夠明顯?太後素來看不上虞縣君!
“妾倒是覺得,事實非官家所想。”崔桃接著道。
“不管太後威脅過你什麼,朕可以保你安全無虞。”
趙禎咬了咬牙,特意用大場合才自稱的‘朕’,意表他的承諾非常鄭重。
“她的死狀有多慘,你也看到了。她死不瞑目!朕定要為她伸冤,給她討個說法!”
趙禎憎恨自己偏偏在這一日離宮,沒能及時阻止虞縣君遭受劉太後的迫害。平日裡太後對他管東管西,他的朝政她要把控,他立誰為後她也要把控。念及孝母,他隻能把能忍的都忍下了。如今他不過是尋了個終於能說些體己話的知心人,她卻又是看不上,竟把人逼死至此等慘狀。這還如何能忍?若再忍,他便枉為帝王,枉為虞娘子的良人。
“死不瞑目這種狀況,未必是一定有冤。”
“你這話何意?”趙禎以為崔桃要幫著太後說話,臉色立刻陰沉下來,質問崔桃的口氣也非常嚴厲。
人的眼睛是靠眼輪匝肌和上睑提肌的作用,進行睜開和閉合。在死亡後,肌肉會呈現出死前的狀態。是否瞑目,取決於死者在死亡前是否收到了大腦釋放的信號,讓眼輪匝肌進行反應,將眼睛閉上。若沒有這方面的信號,人死後眼睛就會保持著睜開的狀態。
其實通過科學統計,‘死不瞑目’的情況並不算非常鮮見。而且不同疾病情況下所導致的死亡,其‘死不瞑目’的概率也不同。比如腦腫瘤的概率就會比較高,因為腦腫瘤很容易影響到神經傳遞,便會更容易阻礙閉眼信號的發出。
崔桃很遺憾自己不能把這一番話說出來,給趙禎科普一下。
崔桃隻得換了個方式跟他解釋:“妾隻是在說事實罷了,若官家不信,改日可以派人多調查一些身亡人的情況,必有不少自然病死卻還有死不瞑目的狀況出現。所謂的死不瞑目,不過是因為大家見過死亡的狀況太少,因對未知事不了解而覺得恐懼,說出來嚇自己也嚇別人罷了。
妾之所以說這些,是想勸慰官家三思,萬不能因這種狀況便武斷斷定了虞縣君的死亡原因。”
趙禎這才稍微消了些氣,“你懂得倒是頗多。”也不知她見過了多少死人!
趙禎沒有質疑崔桃對‘死不瞑目’情況的解釋,對於崔桃的勸諫,他也能聽得進去。其實也恰恰是因為崔桃這兩句勸諫,讓趙禎意識到崔桃查案是憑事實考證據,既然不會因他是皇帝而討好,大概也不會因為太後的淫威而屈服。如今他恰恰需要的就是不畏強權的人,來徹查清楚虞縣君的死因。
“虞縣君眼口鼻流血,這種死狀符合砒霜中毒的表徵。”崔桃表示現在調查的主要方向,就是今晨虞縣君在什麼時候的將毒入口,而導致身亡。
趙禎當即命人傳喚虞縣君身邊的人問話。
隨即便有內侍告知趙禎,伺候虞縣君的那些宮女和內侍都被太後給扣押了。
趙禎更怒了,怒令侍衛便是動用武力,也要把那些人給他搶回來。
崔桃勸趙禎息怒,她立刻跟齊殿頭打商量。
齊殿頭這便應承,立刻去辦了。
趙禎令內侍搬了把椅子來,他便坐在椅子上,親自監督崔桃查案。
崔桃則在這空當,折返回虞縣君的房中,收集了虞縣君的指甲微亮的白色粉末。然後她就在趙禎的面前,用銀針試探,可見光亮的銀針尖尖有微微犯黑的情況出現。
“她指甲裡沾了毒物?這是為何?”趙禎疑惑。
崔桃搖頭,表示她目前也無法明確判斷,先聽聽看虞縣君身邊人的證供再說。
隨即共有八名宮人和內侍被帶到了趙禎跟前。八人分列兩排,整齊地跪在趙禎跟前,所有人都啜泣著,其中有四名宮女哭得最兇,眼睛早已經腫了,可見她們之前在被劉太後圈禁的時候就一直處在傷心的狀態。
這四名宮女分別叫弦樂,弦歌,弦舞和弦畫,是伺候虞縣君最得用的四名大宮女。
趙禎讓她們四人痛快地說明白事發的經過。
弦樂:“今日一早兒虞縣君剛起床,婢子正伺候著給虞縣君梳頭,卻聽外頭忽然傳話說太後來了,虞縣君和婢子們便趕忙相迎。太後一見虞縣君,便說她、說她——”
弦樂說到這裡就哽咽住了,不知該不該去講接下來的事。恰巧在這時候,弦歌、弦舞和弦畫三人哭得更兇,直接帶動其餘四人也猛哭起來。
旁觀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來,她們這是委屈了,接下來肯定涉及重大內情,虞縣君必然是從太後那裡受了不少欺負。
趙禎眼睛裡噴著火,他卻沒有說話,而是他身邊內侍呵斥弦樂快講。
“你們盡管把所有內情都如實講出來,官家自會替你們做主!”
弦樂磕頭,繼續講述了接下來的經過。
“太後以姿儀有失為由,令虞縣君受罰,命人強押著虞縣君跪地認錯。虞縣君覺得委屈,那時候大家都剛起床,哪得時間令姿儀得體?憑虞縣君如何解釋都沒用,太後還叱虞縣君以下犯上,大不敬,命人給虞縣君掌嘴。又說虞縣君憑著擅茶道,便魅惑君王,罰虞縣君喝了一大碗茶水。”
玄月說到這裡,哭得更兇,已經泣不成聲。
一旁弦畫連連跟趙禎磕頭,流淚不止地解釋那碗有多大,那茶水有多燙。
趙禎聽得眼眶發紅,攥緊了拳頭。
“之後呢?”崔桃問。
弦畫伏地邊哭邊道:“之後太後就斥責了虞縣君許多該守規矩的話,說虞縣君竟不懂知錯就改,又命人灌了一碗熱茶給虞縣君。虞縣君暈了過去,婢子們見狀要去查看狀況,太後卻不準婢子們伺候照料她,命婢子們在外候命,三個時辰後才許入內。
三個時辰後,等婢子們進去的時候,就見虞縣君躺在桌下面一動不動了。婢子們靠近查看虞縣君的情況,便發現虞縣君已經、已經……”
“婢子便立刻前往垂拱殿,想要稟告給官家,卻不料被太後身邊的內侍瞧見了,攔住了我們,之後婢子等就都被關了起來。”弦歌接著弦畫的話說。
“求官家為虞縣君做主啊!”弦舞連連猛磕頭給趙禎,竟不過幾下子,便把額頭磕出血來。
趙禎猛然起身,直接撞翻了身後的椅子。他大邁步匆匆而去,隨行的內侍見狀,立刻追上,高聲喊著勸趙禎息怒,但似乎沒什麼作用。
片刻之後,沒見趙禎回來,崔桃便猜測趙禎應該是去找劉太後對質了,想來他們母子必要來一場大戰了。
崔桃如今身份微小,自然是無法插手去管帝後大戰的事。隻去細問這四名丫鬟,當時她們在發現虞縣君身亡的現場情況如何。
“人就躺在桌下,一動不動。地上灑滿了水和茶葉,還有碎了的碗——”弦樂停頓了下,緩了兩口氣,對崔桃補充說明道,“就是太後給虞縣君灌茶的大碗。”
她用手比量了一下,崔桃瞧她比量的比齊殿頭形容得還大,感覺直徑應該有兩尺多,更像缸了。
崔桃再確認問其餘的七人,情況是否如弦樂所形容的那樣。
弦歌、弦舞和弦畫立刻點頭,表示確實如此。另外兩名宮女和兩名內侍反應了下,才隨之也跟著點頭。
“我看你們四人好像不太確定?”崔桃問道。
兩名宮女和兩名內侍忙解釋他們平常都是在屋外伺候,事發當時,他們人也在外頭,隻是隔著門,依稀看看見了有個人躺在桌下,再聽當時站在門口的弦舞等人哭喊著虞縣君死了。他們就慌亂起來,要麼嚇傻了站在原地,要麼著忙地想去找人,又不知最應該去找誰,隻得在原地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