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也非完人,可挑之處頗多。”韓琦回道。
胡言外之意:如果是皇帝挑你毛病,照參不誤。
要緊的是他說這話的態度,一直很淡然平靜。這種態度也彰顯出了他很有自信和把握,比話語本身更有說服力。
崔桃豎起兩雙手的大拇指,開心地給韓琦點贊。
“這塊呢?羅都都知告訴我,還可以調兵。比起官家,太後是不是對我太過器重了?”崔桃繼續問另一塊。
韓琦接過太後御賜的玉牌來看,笑一聲,“若遇險境,倒是能到當地衙門調來幾個人來給你救急。”
“啊?”崔桃覺得這跟調令軍馬的說法差別有點大。
“隻憑一個物件,沒旨意、官印或文書,就可隨便調動千軍萬馬,豈不成了兒戲?這玉牌最多為出入皇宮所用,若離了東京,倒是可以憑此證明你是皇親女眷,受人敬重之用。”
崔桃松了口氣,不禁在心裡罵那個羅崇勳說話誇張,害她居然還在擔心得了這玉牌會不會招致不必要的記恨。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來自大老板的賞賜卻不非越重就越好。
“若這般便極好了,最恰到好處。”崔桃更開心了。
韓琦:“恭喜。”這次不僅解決了宮案,也一並解決了她所受的局限。
前些日子,她尚沒有足夠的底氣去應對崔茂。今後卻是不一樣了,有貴人撐腰,便是有崔家眾多長老和族人們眾口一致地指責,她也沒必要擔心害怕了。
“喂!聽說你們軍巡鋪的吳三腳崴了,祁二還領命去了隨州沒回來,你們剩下的這幾個人可還行?每年你們能不拿倒數最末,可都是靠著這二位臂力好的撐著呢哈哈哈……”
嘲笑聲有點大,再說這時節天氣熱,大家都開著窗。崔桃隔著掛著珠簾的窗戶聽到這話。
崔桃聽這聲音很耳生,應該不是韓琦麾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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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畢竟是大宋首府級別的執政機關,除了府尹,倆位推官,另還有判官,司錄參軍,六曹即功、倉、戶、兵、法、士參軍等等,各自麾下都帶了不少人。這就跟一個大公司有諸多部門一樣,不常在一個部門裡做事的人難免就不熟悉。
“用不著你們操心,痛快滾遠點!”
這一句崔桃就認得了,是王釗的聲音。
崔桃倒是鮮少聽到王釗說話這麼氣急敗壞,便是遇到大案,也沒見他如此過,而且他這口氣聽起來卻還是那種底氣不足的氣急敗壞。
“哈哈哈……”嘲笑聲再起,又聽王釗罵那些人趕緊滾。
崔桃挑眉問韓琦外面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端午賽龍舟,每年府衙內都慣例會有這種比試。”韓琦解釋道。
“咱們這邊沒人啊,居然還能被他們笑話了去!”崔桃不服氣了,當即就跑出去找王釗。
王釗正帶著李遠等人原地矗立,撇嘴生氣。忽見崔桃跑過來,他們馬上都笑起來,恭喜崔桃受了太後和皇帝的器重。
“我來啊!”崔桃拍胸口自薦道。
“來什麼?”王釗怔了下,一聽崔桃說賽龍舟的事,臉色頓時尷尬起來,他伸長脖子遠遠望了一眼韓推官的屋子,懊惱道,“隔了這麼遠呢,你和韓推官都聽見了?”
崔桃應承,“嘲笑聲那麼大。”
王釗臉色更尷尬,以至於都不好意思露出整張臉,假意不停地用摸了摸鼻子。
李遠氣得掐腰,跟王釗感慨,“早知道就不該把祁二派去隨州查幻蝶的案子,如今這案子都結了,也用不得著隨州那邊的消息了,結果人還回不來!”
王釗點頭附和。
“沒聽到我說話?我來!”崔桃道。
王釗和李遠互看一眼,都不禁笑起來,多謝崔桃有心幫忙。
“崔娘子來恐怕不大合適。”
王釗忙跟崔桃解釋,可不是他們嫌棄崔桃是女子,是這規矩不能破。
“對啊,壞了規矩不說,若是被其它衙役瞧見了,隻怕更會笑話我們,譏諷我們幾個大男人無能,竟然讓女人湊數。”李遠道。
“規矩是什麼,說來聽聽?”崔桃問。
李遠:“這賽龍舟是我們衙役之間比試,得是衙役,崔娘子雖然如今留在開封府,最多也就算跟在韓推官身邊的師爺?”
“那我行的。”崔桃道。
“當然不行。”李遠和王釗異口同聲回答道。
“你們等著!”
崔桃轉身就跑回韓琦的屋子。
這倒是把王釗和李遠嚇著了,莫不是他們剛剛表達有不妥當之處,惹惱了崔娘子,居然還跑去跟韓推官告狀了?
王釗和李遠互看一眼,彼此的眼神中帶著忐忑。
很快崔桃從屋子裡跑出來,王釗和李遠都心跳加速,挺直腰板,做好了被崔桃‘收拾’的準備。
結果卻見崔桃笑著跑到他們跟前,舉起一個牌子。
“這不是咱們開封府的腰牌麼?”王釗和李遠看了腰牌正面後,同聲感慨道。
崔桃把牌子翻轉,故意用手抖了抖,讓他們兩個好生看清楚。這令牌後面是不是有‘衙役’兩個字。
李遠驚得瞪圓眼睛,他還是頭一次看到寫了這麼多身份的令牌。一邊跟崔桃點頭,一邊問崔桃這令牌的來歷。
“御賜的,所以我能不能參加劃龍舟?”崔桃下巴一揚,拿鼻孔對著倆人,得意問。
倆人連連點頭,異口同聲表示:“能,太能了!”
“那龍舟之後,還有擊壤,來不來?”王釗興奮地問崔桃。
“行啊!”
崔桃一聽還有別的東西可玩兒,當然要要積極踴躍參與。
韓琦隔窗聽見崔桃和王釗等人的對話,不禁笑著搖了下頭,由著崔桃跟王釗熱鬧去。他則將寫好的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令張昌派人將信送與他大哥,並囑咐他一並帶些開封特產回去。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外頭熱鬧聲散盡了。
崔桃復而折返找韓琦,繼續她之前還沒說完的談話,“韓推官是怎麼神算出我會在宮裡受到官家刁難?看的是哪本易經八卦?我也想看看。”
韓琦笑,“不會算,也不知陛下會對你發怒。”
“那為何你囑咐我,若遇到麻煩就大聲哭?”崔桃驚訝。
“宮裡頭就怕悄無聲息地處置人,鬧出動靜了,便要用規矩去處置,便有可回旋的餘地。”
崔桃明白了,不管是在趙禎處理政務的殿宇,還是在宮妃頗多的後宮,其實她大聲哭叫都有用。當然前提是她夾在宮裡倆大佬的中間,兩位大佬都在派人跟進她的情況,所以她的大叫才會成為一種很有用自保的辦法。
“那我運氣不錯,剛好那會兒一叫就召來三名御史。”崔桃自誇道。
“這是自然。”韓琦笑應,實則他認為那三名御史應該是太後的安排。
崔桃從韓琦這抹笑裡頭,隱約感覺到了別的意味,莫不是他心裡頭正想‘你正是運氣不錯才會遇到我’?
“韓推官運氣也不錯。”崔桃不吃虧地回了句。
韓琦執筆的手一頓,便戳在了剛寫好一半的文書上,半片清雋的小楷全廢了。
崔桃瞄了一眼,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揚,看來被她猜對了!
韓琦緩緩抬眸看向崔桃,卻正看見崔桃俏皮小得意的小眼神兒。
韓琦一時沒忍住,不禁笑出了聲,這笑卻不如他一貫常保持的那種淺淡斯文了,是很明顯地開心一笑。乍然褪去年少老成的斯文,變成了陽光下的朗朗少年。
“六郎這麼笑可真好看。”崔桃欣賞性地看著韓琦,渾然不知自己的目光灼灼,比桃花還要潋滟。
韓琦回睨崔桃一眼的時候,手裡的筆禁不住又戳在了文書上,兩大塊墨漬明晃晃地印在上頭,倒像是一雙黑漆漆的牛眼。
韓琦無奈地將筆放下。
崔桃順勢就把寫毀了的文書撤換了,給韓琦重新鋪好一張雪白的紙,笑著請他繼續寫。
“你出去吧。”韓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