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面色沉冷地看著手上這封信,“不可能這麼簡單。”
崔桃又看了一遍信上的那行字。
的確不可能這麼簡單,信上根本沒有約定見面的時間,由誰去,具體該如何交易。這不是單獨約一個人那麼簡單,她要面對的是官府,不可能在點名了地點之後,一點要求不提,一點防備不做。
怕隻怕——
“出大事了!”
另一名衙役急急地跑來,有些臉紅氣喘,額頭上都是汗,可見事情非常急,再瞧他眼神中流露出恐懼就知道也不是什麼好事。
“發現了兩名孩童屍體。”
崔桃陰下臉來,和韓琦互看一眼,彼此臉色都不大好。
“這是她幹的?”崔茂驚得臉色慘白,慌張又暴躁,在原地急急地打轉,“她怎麼如此惡毒!怎麼對孩子下得去手!我去見她!”
崔勞剛勸慰了一番崔老太太,請小馬氏攙扶崔老太太回房。他轉頭折返回,聽到這個消息,驚得呆立在原地半晌。幸而老太太現在被勸走了,才剛十名孩童被抓的消息已經令她老人家氣得頭疼犯暈,這要是知道兩名無辜的孩子死了,估計會恨怒得氣死過去。
“父親若要是去見她了,一定會被她再度耍得團團轉。”崔桃冷笑一聲,反問崔茂,他跟一個毒蠍子生出一個畜生的感覺如何。
崔茂愣了一下,回看向崔桃的時候,他嘴唇動了動,終究因為愧疚,心虛地垂下了腦袋不吭聲。
“咱們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問題解決,把那些還活著的孩子救回來。這事兒可不能再嚴重了,咱們崔家可不能背負著這麼多條無辜孩子的性命啊!”
崔勞知道作惡的是地臧閣的人,罪魁禍首是他們,最可惡該殺的也是他們,可這事兒終究是跟崔家有瓜葛。崔家作為安平的大族,這做人做事可該講仁講義,不能牽連無辜,更加不牽連孩子的命。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求救地看向韓琦,請他一定要幫忙。這真定府所有的人包括他和崔茂等官員,都會配合行動,任憑差遣。
“先驗屍。”韓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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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和崔桃隨後就來到了拋屍現場,就在主幹路街邊的巷子口。
這裡不算偏僻,也不算引人注意。街邊剛好有攤販賣早飯,他記得他給客人盛餛飩之前,還見那巷子口空空,沒人躺著。盛完餛飩之後,從他的角度就瞧見有倆孩子好像坐在那裡,腳挨著腳。再後來他應酬了兩名客人之後,發現那倆孩子居然大早上的一直坐在地上不動,也不怕著涼。攤販就過去問候情況,這才發現者倆孩子居然死了!
因為街上人來人往,圍觀的百姓也比較多,暫且用草席蓋住了。兩名被害者分別為一名男童和一名女童,崔桃檢查屍體的時候,發現倆孩子眼角的淚痕還在,身體尚有餘溫,顯然剛死不久。殺人手法系扭頸致死,死亡原因為頸椎錯位導致脊髓斷裂。這種死法會令被害者產生呼吸抑制,同時因運動神經受阻而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力,不會有任何掙扎。
手法幹淨利落,沒留下任何線索。
崔桃隨即在其中一名身亡的孩童身上搜到了一封信。
這一次信上寫明了具體要求,要崔桃一個人帶上崔柳,在明天凌晨寅時赴約清福寺,就在三年前她被劫持的那間淨房見面。信中還特意強調,隻要崔桃遵守約定,確系為單獨一個人赴約,並且將崔柳完好無損地帶給他們,他們便會放人,否則餘下的八名孩子都會跟這兩名被害孩童的的下場一樣。
“鼠心狼肺,兇殘卑鄙!”
在兩名孩子的屍體運回衙門之後,崔勞看了信上的內容,顫抖著嗓音暴躁地唾罵。他轉而他便指著崔茂,更是狠狠地罵一通,怪都是他當年招惹了不該惹的人,害了崔桃,害了崔枝,如今又害死兩名無辜的孩子。
崔茂垂著腦袋受罵,一聲都不敢吭。
韓琦則一直凝眸看著崔桃,低聲道:“我先派人暗探清福寺的情況,再定應對之法。”
“不能冒險,她殺兩孩子就是為了警告咱們,如有任何異動她都會下手。一個人若狠辣到沒有下限,正常有良心的人是不可能鬥得過她們的。”
崔桃說罷,瞟向那邊突然打翻了茶碗的崔茂。他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會兒正縮緊著脖子,處在惶惶不安中。
崔桃這會兒隻想冷靜地思考應對之法,不大想看見闲雜人等,特別是礙眼的人。遂請崔勞帶著崔茂先去安撫好倆名被害孩童的家屬,雖然不管做什麼都無法挽回人命損失,但能做到的補償還是要盡量補償他們。當然也要崔茂好生瞧清楚,他當年不負責任、自以為是的行徑帶來了多少嚴重的後果。
其實細論起來,崔茂對崔柳有偏疼,卻也不見得有多少真心,不然這麼多年了,他身為親生父親,如何會一點都察覺不到崔柳的異常?崔茂大概誰都不愛,他愛的隻是自己的面子和感受,虛偽地假正經罷了,本質上毫無責任心。
待人走之後,崔桃才覺得自在些。
她飲了口茶,靠在椅子上,鎮定情緒。
韓琦默默看著崔桃,等崔桃思慮完了,轉眸看向他的時候,他才拉住崔桃的手。他早想拉住她的手了,但礙於場合一直不對,不得機會。
倆人隨即默契地十指相扣。
崔桃感受到韓琦握得很用力。
“還沒吃上我給你準備的稀罕物。”
這話有幾分抱怨,卻在一直持續地壓抑的氣氛裡,起到了緩和作用。
“稀罕物可是指你帶來的那兩隻彩雞?”
“那是鳥。”韓琦糾正道,還表示他還一並帶來了廚子,專門給崔桃烹飪。隻是沒想到剛來,情況便這樣緊急了。
“這稀罕物果然是夠稀罕,非一般時候吃不得,想來是這樁大事解決了,我才能有資格吃個鳥!”崔桃嘆畢,悠悠地瞄了一眼韓琦。
倆人相視而望,彼此勾了下唇角,此時此刻自然是笑不出來,這一種彼此的鼓勵,因對方的存在而不再感覺是孤軍奮戰,心中似有了依靠。
“我不想你去冒險。”
韓琦緩緩垂下眼眸,他知道依崔桃的性子一定會選擇去。但這句話,他沒有辦法忍住不說出口。
“此案本就跟我的幹系最大,更何況還事關八個孩子的性命。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一定會沒事的,我多聰明機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崔桃安慰地拍拍韓琦的肩膀,讓他放心。
“是,你聰明機靈。”韓琦淡聲應和,默了片刻之後,又突然道,“卻不知是多少血淚換來的。”
崔桃怔住,心中頓時有一種酸楚感在彌漫,唯獨他看穿了她自信背後所付出的代價和心酸。
崔桃輕輕眨了兩下眼睛,不知為何無法與韓琦對視了,隻選擇垂下了眼眸。
韓琦再度收緊與崔桃十指相扣的手。
“此事沒那麼簡單,不會因你一人去了,就會真如信上所言那般進行交換。汴京分舵傾覆,嬌姑身亡,崔柳被你擒拿,她怒上加怒,一定會跟你清算。”
崔桃應承,“我知道,但現在沒有別的辦法,我也有信心可以自保。”
崔桃再度安慰韓琦不要擔心,她真的可以。
“你沒有三頭六臂,也不是神仙,可來去無蹤。清福寺內必有貓膩,你三年前便在那失蹤,如今她又約你在那。”韓琦道,“此事不可逞強。”
崔桃愣了下,疑惑地睜著她黑漆漆的眼睛,歪頭看著韓琦,“莫不是六郎想到了別的辦法?”
“如你所言,對付他們這種窮兇極惡之人,有良心之人鬥不過。”韓琦道,“那我們便得想沒良心的辦法,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必須帶一個人去。”
“誰?”崔桃問。
“韓綜。”
崔桃怔了下,隨即想到韓琦的思量很有道理。她便再機靈,輕功再好,反應再敏銳,如果是入了人家編織了至少三年的天羅地網,那確實是不大好逃脫。不過崔桃還是覺得,那清福寺並非密閉之所,而且她可以在赴約的途中,趁機觀察周圍的環境,隨機應變。依舊是還是有信心應對,至少對於她來說,脫身應該沒問題。
不過韓琦不清楚她到底會多少,便是清楚了,他也是難免會擔心自己的,不然哪裡算得上是戀人了,擔心才正常。
既然有可以增加成功概率的機會,那也一定要抓住。
崔桃不確定問:“來得及麼?”韓綜如今人可不在深州。
“你回家這幾日,我一直暗查韓綜的身世,大戶人家嫡子的出生,皆有跡可循,查不到便有問題。他或許在這方面早有防備,察覺到我在查他,最近有暗中觀察我的舉動,如今我連夜趕來這裡,想來他也不會在汴京坐以待斃。”
崔桃點點頭,覺得韓琦分析的有道理。
“信上隻要求你一人赴約,可沒說不許放消息。我會讓韓綜得知消息,主動去清福寺找你。”
韓綜的確是一個牽制地臧閣閣主的人選,但是韓琦也無法確定韓綜會最後起到什麼效用,遂囑咐崔桃一定要謹慎為上,誰都不要輕易相信。
“安心,真的不會有事。你讓廚子把那鳥毛拔了,等著我回來吃它。”崔桃知道韓琦因為無法帶人插手這件事,可能會覺得內疚難受,所以半開玩笑地跟他說一句輕松的話。
殊不知韓琦已然在心裡坐定主意,這次的事之後,他一定用盡所有可用的手段,徹底剿滅地臧閣,一個不留。
……
天還沒黑,距離凌晨還有段時間。
崔桃就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去藥鋪抓了藥,三人一起將每一樣都藥研磨成細細的粉末。
崔桃把其中七種藥粉按照不同的用量的順序,放入小鍋中熬煮,最後熬剩下的部分,涼一些後,加入蜂蜜等物,搓成了一顆大藥丸。崔桃隨後又取藥材,制了幾顆小藥丸,放到小瓷瓶裡封好。
等到夜裡子時,便備了馬車預備前往清福寺。崔桃要一個人駕車,載著崔柳。
崔柳被帶出來的時候,見此光景,立刻明白是她親生母親來救自己了。所以上車前,她特意很得意地對崔桃笑了一下。崔桃便趁機將她之前做好的那顆大藥丸子塞進崔柳的嘴裡,偏不給她水,硬逼她幹咽下去了。
咽完藥丸的崔柳直咳嗽。
“你給我吃了什麼?”崔柳驚叫質問,想努力把藥咳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