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
其實這選擇題的答案對於崔桃而言,根本不重要,韓綜對她的‘好’不曾改變過她過去的結局,也不會改變她現在的狀態。
說到底,韓綜對她的用情至深,不過是一場折磨,一場連句真話都難以說出口的脆弱愛戀罷了。他不僅在他們曾經相處的時候不敢說真話,還在她失憶之後,以本來身份面對她的時候,也沒有勇氣說真話。
她沒資格怪韓綜的瞻前顧後,優柔寡斷,對她說著迫不得已的謊言。人的感情世界總是很復雜的,除了男女之情還有許多方面需要顧忌,每個人經歷不同,造就了其不同的三觀和處事方式,你不能去強求人家拋棄所有一定要全心全意對你,但你可以選擇離開那個不全心全意對你的人。
崔桃問韓綜這句話意義在於,讓崔柳聽見,讓林子裡蟄伏的那些地臧閣暗衛們聽見,最終令蘇玉婉知道:她的兒子白生了!
“對了,那個叫燕子的玄衣女子,在城隍廟見我的時候,拿你和呂公弼性命要挾我,又是怎麼回事?”崔桃先轉移話題。
“燕姑提我威脅你,大概是為了避免我的身份被你們懷疑。其實都是謊話,包括我說你曾在鄧州偷盜地圖,我以韓二郎身份救你安置老宅的故事。”
韓綜愧疚地垂下眼眸。
“我以為等你恢復記憶了,就可以解釋一切。那會兒為了隱瞞我的身份,還有我和地臧閣之間的關系,才對你編這樣的謊話。因知道鄧州那邊確實鬧過一次偷盜鹽運圖的事,韓稚圭回頭一定會求證,便那麼說了。”
“但還是有解釋不了的地方。”
孟達夫妻為仇大娘所殺,她明明沒殺人,被抓後一聲冤都不喊,乖乖認罪求死。
為什麼可以生卻選擇死?並且這尋死不是自己悄悄去自盡,而是要等開封府抓了她,在牢裡受罪受審,去認罪而死?
“那你可曾質問過蘇玉婉,為何我明明沒殺人卻要選擇認罪去死?”
韓綜:“她說她也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本以為給你執行一個很簡單的任務,就能給大家一個交代,就可以名正言順放你走了。她猜你怕任務失敗受蠱毒發作的懲罰,所以才會認罪。但其實你身上早就沒有蠱毒了,倒是怪我沒對你道明這一點。”
“胡說八道,我失憶了,在開封府努力苟活下來了,她還是派人暗中殺我,不肯放過我。之前沒證據證明刺客一定跟地臧閣有關,但前幾天剿滅汴京分舵的時候,我已經確認殺手了,正是地臧閣的人。”
韓綜蹙眉,越發意識到事情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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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猜測,你想聽麼?”崔桃問。
韓綜立刻點頭。
“有一種母親,最是看不慣自己的兒子為一個女子痴迷,以至於失去理智,而不管不顧母親的囑咐。加之我本就是你同母姊妹最嫉妒憎恨之人,有崔柳再三說壞話,催促要求我速死,加之你母親本就厭惡我。你覺得她會真容你帶我遠走高飛,讓她好容易花費三年恢復的母子感情付之東流?你遠走了,她的地臧閣大業誰繼承啊?這貨可不大聰明,在感情上比你還偏執!”
崔桃說著就又敲了敲在前頭走的崔柳的腦袋。
崔桃接著又告訴韓綜,她審問崔柳身邊的四名忠心大丫鬟的結果,其中就有崔柳和嬌姑商議著怎麼弄死她的證詞。
“雖然我現在沒有證據證明,但我覺得孟達一案,我的任務應該不是偷盜鹽運圖,反而更‘簡單’,就是讓我去死,在開封府裡受死。
因為這個時機卡得剛剛好,你馬上就要張羅成親帶我走,而她們卻都想置我於死地。於是便到了最後時刻,也是最佳時機,趁著你不在的時候,趕緊對我下手。
這個死法一定要有講究,如果直接死在她們手裡,豈不被你問責?但找理由說我的死是執行簡單任務的意外失敗。因為開封府抓了我,她們實在救不了,插不了手了,隻能無可奈何了。如此我死了,她們最多遭你幾句埋怨,卻也不至於太傷你們母子的和氣。”
“多厲害的心機!這樣的母親還值當你選擇時候,猶豫再三?她從來都沒把你的需求看得多重要,所謂的母子之情,不過是她想要的掌控你這個木偶兒子的提線罷了。”
“再有,我想她當時應該拿我最重要的人的性命威脅我,讓我必須赴死,便如現在拿八名孩子的性命要挾我一樣。我覺得當年她們極為可能是拿我母親或親兄弟的命來要挾我,取了我親人的什麼貼身物件嚇唬我一下就成了,畢竟這有現成的人可以幫忙拿東西。”
崔桃說罷,就用竹棍指向前頭的崔柳,因為她發現崔柳這時候的反應尤為地緊張。
韓綜自然也看出來了,崔柳這反應是在變相證實了崔桃剛才的推敲都是正確的。
以前韓綜沒有親眼見識過蘇玉婉做壞事,隻是略聽過地臧閣的名聲不大好,蘇玉婉則以各種解釋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話說得漂亮好聽。韓綜本性有些紈绔,對於跟他幹系不大的事兒,也不甚關心,便也不覺得如何。
但這一次,他才清清楚楚地意識到了,自己親生母親的嘴臉有多醜惡,漂亮謊話撒得有多精,竟把他傻子一般騙。她居然真如此費盡心思算計,去拆撒他和崔桃,甚至不惜以崔桃的至親之人做威脅,讓她自己‘心甘情願地’去送死!這是何等惡毒之人才會做出來的事?那可是他親兒子最在乎的女子,她就是這麼關心兒子的?
既如此,選誰已經不需要考慮了。
“我選你。”韓綜啞著嗓子道。
第67章
前頭的崔柳聽到韓綜的話後,發出嗚嗚聲,倆眼睛盯著韓綜‘說話’,自然是在譴責韓綜那麼說話不對。
崔桃用竹棍戳著崔柳,讓她繼續往前走。
韓綜則長久地沉默不言,一直低著頭,隨著崔桃的步伐向前。
崔桃會時不時地觀察附近的山林地環境,側耳細聽林子裡的動靜,進而判斷出哪裡可能蟄伏著殺手,做出最壞數量的估算,再由此去考量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少。
如今快到十五了,天上的月亮近圓。
月色之下的韓綜眉目冷峻,不再有往日裡燦爛的笑容,也不再說著真真假假、捉摸不透的言語,讓人恍然間覺得好像換了一個人。
“為何不直接坐車上山?”韓綜突然發問。
“你說呢?”崔桃看看四周,自然是在告訴韓綜她為了觀察地形環境,尋找可以脫身的路線。
“不可能的。”韓綜道,“你當初在如意苑的時候都不可能,何況是在這。”
“這裡有什麼特別?”崔桃問。
“不太清楚,但從她總是往來清福寺次數看,這裡即便不是總舵,也跟總舵差不多了,人肯定不少。”韓綜道。
崔桃再問韓綜了解蘇玉婉多少。
“出身微末,心比天高,從不認命。她言談舉止一向隨和,與其談話從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韓綜接著告訴崔桃,蘇玉婉勤儉,卻舍得花錢濟貧救困,也一直很大方地補償他和崔柳。她心裡也確實有恨,因出身她一直被男人瞧不起,連進門做小妾的機會都得不到。所以她後來不再相信男人了,發誓要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來,讓所有人都能高看她。
這十多年來吃盡了苦頭,才從天機閣閣主身邊的一名暖床女,爬到閣主之妻的位置,然後建了地臧閣,終於脫離了那男人的掌控,自立門戶。
“她承認她有手段狠辣的時候,卻說自古成大事的人,哪個手上不沾血?總要有所犧牲。”
崔桃冷笑兩聲:“所以我就是那個活該被她犧牲的人?那一會兒我可得跟她好好商量了,我也是個爭氣的,想自立門戶成大事的人。能不能把她的寶貝女兒也給我犧牲一下?
便就先放你們地臧閣的蠱蟲,去咬一咬她沒用的腦子,再炮烙、剝皮、凌遲……我相信經歷此番周折之後,她的犧牲必不會白費,會助我終於泄憤之後成大事!”
崔桃說這番話的時候,崔柳嚇得渾身哆嗦,她瘋狂地掙扎搖頭。夜色裡,她披頭散發搖搖晃晃的樣子活像是個女鬼,讓人忍不住想劈兩刀,驅驅邪。
韓綜見崔柳這般戰戰兢兢地害怕,微微蹙了下眉,但思及她背著他曾幾度想要崔桃的性命,此刻便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況且他也知道崔桃那番話,不過是說來嚇人的,她本性善良,必定做不出殘忍之事。
“看得出你們母子連心,因我而起了嫌隙,你可要想清楚,”崔桃提醒韓綜道,“若隨我一起上山,你會非常難做。”
“我定要陪著你的。”韓綜語氣堅定。
“不再自己騙自己了?”
崔桃自然是不相信韓綜不參與地臧閣,便看不透蘇玉婉的所作所為。
韓綜並不是個愚笨的人,其實很多事情他心裡都清楚,不過是因為沒有傷害他自身利益,也因為那個女人跟他有至親的血脈關系,他聰明地選擇自欺欺人,不去過多過問,以免於去面對殘酷的真相。
韓綜聞言後愣了下,不解地看向崔桃。隨即在和崔桃的對視中,他敗下陣來,有幾分恍然。
“你明知我身份如何,我怎樣進的如意苑,你卻以為我會真的選擇不計較過去,與你遠走他鄉,雙宿雙飛。跟現實這麼割裂的願望你真以為會實現?
你明知你生母兩度與身份尊貴的男子苟合,並都將子女以嫡出的身份安排回去,做法很可疑。又明知地臧閣不是普通的殺人組織,如意苑的背後似有大陰謀。但這些你都不管不問,樂享現狀。一面抗拒地臧閣的醜陋,口口聲聲要拒絕;一面又享受著蘇玉婉給你的好處。”
崔桃將韓綜心中所有的暗藏都扒了出來,見了光。
韓綜突然止步,人安靜的,僵硬的,低垂的眼睛一動不動,似乎怕動一下就要面對崔桃,會更加無地自容。
“你是個聰明人,要自己想要的,躲避自己不要的。你也是個蠢人,因為真相終究躲不過,現實始終現實,逃避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崔桃卻沒有停止她前進的步伐,崔柳此刻隻想盡快趕到清福寺,所以步伐也沒停。
“你下山吧,可不必面對這些。我不會怪你,那畢竟是你的生母。”
韓綜依舊保持止步的狀態,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崔桃渾不在意,反而快走幾步,看一眼不安分的崔柳,問她:“你覺得她會走還是會留?”
崔柳轉動眼睛,嫌憎中帶著恐懼地看著崔桃。她被堵著嘴,說不出話,當然沒必要回答。但是崔柳還是在心裡想了一個答案,她希望韓綜走。本來正常情況下,若隻有一人赴約跟她生母交易,崔柳半點都不害怕,非常有信心她生母會贏。
可是這個崔桃,從出發的時候就表現得跟正常人不一樣,事實上她這個人也的確非比尋常。瞧她血淋淋地剖析了她大哥的那點心思,崔柳就覺得她這個女人太可怕了!智多近妖,不,她根本就是妖!
二人抵達清福寺正門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崔柳回首,見韓綜追上來了,心裡又恨又急。她如今隻能希望自己的生母妥善安排好了一切,布下了天羅地網,一定會弄死崔桃這個賤人。
“瞧你這表情,八成是盼著我死呢。”崔桃掏出裝藥丸的小瓷瓶,往崔柳嘴裡塞一顆。
崔柳自然是想反抗,但反抗無效,被崔桃硬捏著嘴又吞下了一顆藥丸,比之前的小很多,吞服很容易,所以想吐出來就更難了。
韓綜看到這一幕,問崔桃:“你又給她吃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