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胃消腸丸。”崔桃答道。
崔柳一聽‘消腸’二字,嚇得雙腿都抖了,嗚嗚叫著反抗,淚水又開始哗哗流。
崔桃扯住繩子,讓崔柳去推門,以防有暗器攻擊。
崔柳的手在觸及門板的剎那,崔桃隱約聽到了有冷兵器收攏的聲音。看來這清福寺裡埋伏的人不在少數,或許比漫山遍野飛舞的蚊子還厚。
崔柳率先邁步進入,崔桃依舊扯著繩子,隨即冒出一把刀飛快地將繩子砍斷。
崔柳意識到自己不被牽制後,馬上飛快地往前奔跑。
崔桃則抱著刀還站在清福寺門外。
當即有兩名蒙面的殺手,去護住崔柳,為她解開身上綁縛的繩子,拿掉嘴裡塞著的抹布。崔柳終於可以吭聲了,哇哇地哭,下令喊著他們快點把崔桃殺了。
崔桃輕笑一聲,還是原地不動。
霎時間,門內、牆頭有數名殺手冒頭,在崔桃身後路兩側的林子裡,這時候也跑出來七八名黑衣殺手,從後頭包抄。
韓綜當即丟了手中的燈籠,拔出腰間的刀,背靠著崔桃,眼裡充滿戾氣,“我看你們誰敢傷她!”
崔桃這會兒連刀都沒拔。
“啊——”
“我肚子好痛!”
崔柳突然捂住肚子大叫,隨即就跌在地上打滾起來。
殺手們見狀,都不敢擅自動手,自有人趕去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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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便見一年輕的紅衣女子走了過來,命令所有人退後,請崔桃入內。
“人已經送到,那八名孩子呢?”
“崔娘子未免太天真了,再說我們說好要把十娘完好無損地送過來才行,可你——”
“她不完好麼?你告訴她那裡損了?”崔桃疑惑不解,又語氣無辜地質問紅衣女子。
“她腹痛!”紅衣女子被崔桃這裝糊塗的話給惹惱了,但盡量表現鎮定。
“你們說話可要講證據,腹痛怎麼就算缺損了?哪兒缺了?有能耐你們把她肚子剖開,給我證明一下人哪裡有損?我看她就是屎多了,憋的。”崔桃道。
“你——”紅衣女子忍無可忍,終於憤怒地指著崔桃,“我們的人分明看見你剛在門口喂她東西!剛才在山下你也喊了,說給她喂了毒!”
“你們地藏閣也有不少人身有蠱毒的,那不都好好的,還能拿刀對我喊打喊殺?”崔桃聳了聳肩,狡辯依舊。
“我看你是不想讓那八名孩子活了,好,那我們就——”
“我看你也是不想讓崔十娘活了。”崔桃把同樣的句式還給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氣得無以復加,她正打眼色給屬下的時候,聽身後忽然響起了連環屁,再之後,一股臭屎味兒飄了過來。
原本負責照看崔柳的兩名殺手,這時候臉色都微變,看得出來他們在很努力地屏住呼吸。
原本嗷嗷喊叫的崔柳,這會兒不喊疼了,窘迫地哭起來,隨即她就被帶下去清洗了。
崔桃對紅衣女子道:“看吧,我都說了,她就是屎多。”
“你——”紅衣女子再度怒瞪崔桃。
“你們這麼多人包抄我,明顯不是搞公平交易。你們違約在先,我做點保命的小事兒以防意外,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吧。”
“你——”紅衣女子再度暴怒。
韓綜這時候收了刀,問紅衣女子八名孩子在哪兒,“趕緊把人放了。”
“韓郎君不該來,這是地臧閣跟開封府的交易。”紅衣女子對韓綜感慨了一句,隨即轉身往寺廟深處走,“你們都跟我來。”
因有紅衣女子的吩咐,剛剛那些圍攻的殺手此刻倒是暫且都退下了。
進清福寺這一路,表面上倒是沒看見什麼人,但埋伏在暗處的人一點都不少,崔桃都能察覺到。
便到了她三年前更衣的淨房外,門是打開的,屋裡面通明,一名穿著素色青花裙的女子,正坐在油燈旁繡花,神情專注。
這女子容貌絕色,身姿婀娜,可謂是該有肉的地方有肉,沒肉的地方真真一絲多餘的肉都沒有。極致的小蠻腰,連崔桃見了都不禁想掐一把。
柳葉眉,杏目,櫻桃嘴,鼻梁秀挺,發烏黑,光澤感十足,整個人神採奕奕。若不是崔桃見過蘇玉婉的畫像,知道她十六七年前與崔茂相遇的時候年紀已經二十了,她若如今隻憑容貌來判斷蘇玉婉的年紀,瞧著才不過二十出頭。
在聽了紅衣女子的回稟之後,蘇玉婉卻沒有抬眸,而是把手頭上的兩針縫完,用剪刀剪斷了繡線,才放下未繡完的花繃子,抬眸看向崔桃和韓綜。
她目光在韓綜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後,才落在崔桃身上,“聽說你失憶了?”
聲音若夜鶯一般婉轉動聽,這若是換做一般男人,隻聽這聲兒怕是都覺得酥到骨頭裡了。
崔桃:“嗯。”
這蘇玉婉的確有傾城之色,比崔茂記憶裡的竟還要好看。
有此般容色,也難怪先後有這麼多男人為她牽腸掛肚,便是離開也萬般不舍。
“坐吧。”蘇玉婉溫柔地吩咐,“紅衣,看茶。”
被喚作紅衣的紅衣女子不滿地瞪一眼崔桃,轉頭出了門,沒一會兒就端了兩杯茶來。
崔桃和韓綜這時都坐了下來,紅衣便將茶分別放在二人的手邊。
“我知你對地臧閣有恨,當年因柳兒痴情呂二郎,我便順著她的心意,將你綁回了地臧閣,確系我不對。不過人難免自私,我女兒一直不在我身邊,我無法親自照顧,這麼多年我滿心覺得虧欠她,才由她予取予求。也是我活該了,所以老天爺報應我,讓綜兒心悅上了你。”
蘇玉婉這一番話說得很漂亮,沒有扭曲事實,也沒有推卸責任,道明了確系為自己的自私。
難怪韓綜會說,跟蘇玉婉說話會覺得很舒服。難得有一個惡人,壞得這麼明明白白,不推卸責任。
“我曾想過,把你訓教好了,就讓你跟在綜兒身邊,由你們可以恩愛一輩子。但你這個人太聰明,不管受訓多少,就是不吃那套手段。你忠心不足,一直心系崔家,念著想逃走回去,我又如何能放心地應了綜兒的請求,真把你安排在他身邊為妻?”蘇玉婉徐徐地解釋道。
韓綜聽這話,蹙眉望向蘇玉婉:“你真考慮過?”
“自然,你可是我的親生兒子,但凡你喜歡的,我都會竭盡為你求來,你和柳兒能開開心心,是我這個做母親的最大的心願。”蘇玉婉溫和地跟韓綜講完,便看向崔桃,“可是她真的不適合你。她與你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利用你,騙你帶她逃離如意苑。”
韓綜聽到蘇玉婉這番話難免驚訝,等著蘇玉婉下話。
“你跟我說你們兩情相悅,實則不過是你一廂情願。我與嬌姑都是有歲數的人了,對於小女孩耍得手段如何會看不清?一旦你帶她脫離了如意苑,她便會傷透了你的心,甚至會背叛你,利用你對他的感情,反過來離間我們的母子情,來反殺我。便如今日這般,不正發生了麼?我知你是痴情種,勸你冷靜根本無用,才擅自做出讓她歸案開封府自盡的下策。”
蘇玉婉隨即坦白,孟達的案子確系為嬌姑一手策劃。仇大娘此人的脾氣在江湖上家喻戶曉,稍微遞送一下消息,她自會動手。之所以這樣算計,便是為了防止崔桃翻供的時候,把罪名扯到地臧閣身上。
崔桃聽到這話,不禁感慨當時的自己該有多絕望。她如果不順從安排去主動認罪求死,便是翻供了,也無法有理有據地去指證地臧閣,估計案子最多隻能查到仇大娘身上。以親人性命為代價,也換不來地臧閣的覆滅,便毫無意義了,她隻能選擇讓自己去死,結束她那無辜可悲又悽慘的一生。
這時,蘇玉婉話音落了以後,居然還紅了眼眶。她嘆了口氣,端起茶,輕輕啜了一口。看起來真好像是一位在盡心盡力為兒子操心的合格母親。
蘇玉婉本以為這時候,崔桃會趁機講點什麼,卻沒想到這丫頭什麼都說,還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
人確實變了。
蘇玉婉在心裡感慨一句之後,放下茶碗。
韓綜這是則神情恍惚,他有些難以接受崔桃從始至終都不曾喜歡過自己的事實。他望向崔桃,想要求證,卻知道她如今失憶什麼都不記得了。自己便是求證去問她,似乎也沒用。
韓綜神色陰沉,雙手握拳,隱忍之態明顯。這會兒誰都看得出來,他對蘇玉婉那番話很在乎,他對於崔桃曾經是否真心喜歡她也很在乎。
蘇玉婉凝視著韓綜,問他:“你今日是剛巧得到了消息,追到這裡來?”
這句話無異於在向韓綜提醒:哪有那麼剛巧?他今天之所以來清福寺,極可能就是崔桃的算計。
蘇玉婉在告訴韓綜,他又被女人騙了。
韓綜握拳的手微微發抖,本就發紅的眼眶更紅了。他看向崔桃,終於還是把求證的話問出口,“是麼?”
被喜歡的人利用耍得團團轉,對於自認為聰明的男人來說,是一種極大的羞辱。
他可以不在乎失憶後的崔桃不喜歡自己,但他無法不在乎失憶前的崔桃利用自己,失憶後的崔桃也依舊在算計利用他。
“是。”崔桃坦率承認,“但這個利用,是基於你得到消息後,會自願為我而來,非我誘騙你一定要上山。再說你身為韓諫議之子,與地臧閣的要犯勾結,你有義務配合開封府的辦案人員查案。今兒的事還可算你主動自首,將功贖罪。”
蘇玉婉聽了崔桃這話,訝異地挑眉瞧了她一眼,絲毫不掩飾她眼中對崔桃的欣賞之意,“人比以前更冷靜,也更聰明了。”
這話確實是贊美,但在這種時候,這樣的贊美就是變相告訴韓綜:這個女人比之前更有心機,更會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