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唐氏便問聞大郎細節,他是如何跳進了這個地窖,又是如何搬運三具幹屍。


  “嗯……娘做飯,想給娘曬曬衣服!”聞大郎揪著唐氏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唐氏。他從大家的表情中能夠感覺到,自己好像又犯了什麼錯了,大家都在怪他,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他好委屈。


  崔桃先向唐氏確認一下那三具幹屍身上的衣物是否屬於他們家的。


  唐氏搖頭,“家裡人的衣服都是我來洗,每一件我都清楚,他們身上的衣服沒一件是我家的。”


  “搬家後這三日,你一直在家?”崔桃再問。


  唐氏一邊點頭,一邊拉住聞大郎,不讓他亂動亂跑。


  “這剛搬家有很多地方需要收拾,再說養一個他這樣的孩子,我隻能在家待著,做不得別的事兒。”


  再瞧聞大郎如今拽著自己的衣袖,竟還鬧著要去玩兒的模樣,唐氏不禁面色犯愁,連連嘆氣。


  “便是說他們身上的衣服並非聞大郎所換,是另有人給三具幹屍換了衣裳,還往他們的身上潑了血。”崔桃對韓琦道,“三具幹屍應該在他們搬家之前,應該就已經在地窖之中了。”


  “更換衣物,故意潑血,像是有人意圖用拿幹屍來嚇人。”韓琦推敲道。


  崔桃點頭,“我也這麼覺得。這地窖的環境還不足以形成幹屍,那三個麻袋很可能是用來裝三具幹屍的,應該是從別處轉移而來。”


  崔桃隨即跟韓琦解釋了在自然情況下形成幹屍條件,在炎熱幹燥或完全密閉的條件下,屍體需要迅速脫水。


  鑑於幹屍原本的衣物上粘有沙土,崔桃覺得三具幹屍應該是被葬在環境條件比較幹燥炎熱的沙土之下。一般都是荒漠之類的地方,才滿足這樣的環境條件。汴京地界,自然情況下的環境是不滿足這些條件的。


  如今首要應當查明的是,是誰將這三具幹屍挪到了地窖裡存放,並給幹屍更衣,身上還灑了血。


  唐氏連忙表示她真的什麼都不知情,“、我房裡的東西還沒拾掇利索呢,根本不知道這宅子後面還有個地窖,買房子的時候卻也沒人告知這裡有地窖。”


  唐氏接著告知崔桃,她們是從一位燈籠鋪的掌櫃手裡購得這座宅子。那房主舉家搬遷江南,說是就剩這一處房舍沒有處置,因為急售所以價格便宜,當天議定價格之後,便過了地契,就去衙門繳稅過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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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在汴京購房定居者都會有戶帖,因為就是最近發生的交易,王釗迅速就查到了這宅子以前房主的戶帖,姓薛名艾,確系曾在京開過燈籠鋪,於兩個月前就將燈籠鋪轉手了。還查得他名下曾有八間民宅,在這兩個月內,其餘的宅子都已經出手轉讓了,確實隻剩下聞家所住的這間宅子最後一個出售。


  “原房主在你們購房前可住在這?”崔桃問。


  唐氏搖頭,“這宅子應該是空置有一段日子了。我們來看房的時候,門上和窗臺上四處都落著灰,屋子裡都是空的,連一樣家具都沒有。”


  李遠等人去查問了薛艾曾經的鄰居,薛艾的家人早在兩個月前就動身,先搬遷去了江南。薛艾自己留京負責處理產業,這兩個月他一直住在好友李子明家中。


  據李子明供述,薛艾在處理完最後一間宅子之後,便於第二日,也就是前日,離京前往江南。李子明並不清楚聞家如今所住的這座宅子是否有地窖,也從未聽薛艾提起過。不過李子明表示,薛艾說過,他自住一間最大的宅子,其餘七間宅子都租出去,所以聞家所購的這間宅子在此之前應該一直是租給別人住的。


  崔桃:“這宅子薛艾買了七年,若一直租給別人住,也不排除是租戶挖了地窖,而他並不知情。”


  這前租戶也並不難找,問了隔壁鄰居羅大娘,便得知原住在這裡的住戶是孫氏夫妻,共一家七口,上有父母,下有倆孩子,另還有妻弟一起住。


  “那夫妻倆在州橋夜市賣蓮子羹,他家蓮子羹所用的羹湯可講究了。”羅大娘道。


  一聽州橋夜市,崔桃的眼睛就比平常亮,饒有興致地問羅大娘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講究。


  “且不說這蓮子羹裡放了多少不同的配料叫滋味不同了。隻羹湯的湯底就分了很多種,有用稻葉煮得的,竹葉煮的,茶葉煮的,還有用漿水煮的。這其中漿水的賣得最好,我們也愛吃,時常他們這買上一大碗!”


  羅大娘隨即感慨,可惜他們一家子搬走一個多月了,不過州橋夜市的生意還做著,以後她們想吃隻能多走路去夜市才能買到了。


  “這夏天的時候可還有冰鎮的?”崔桃問。


  羅大娘連忙點頭,“有有有!不過這帶冰的就貴了,也跟那些賣冰雪冷元子的攤販一樣,要特意花錢去冰庫買來,每次都算計著買,買多了怕白花錢,買少了又怕少掙錢。”


  崔桃恍然點點頭,跟羅大娘道了謝後,便跟韓琦回稟,這地窖八成是孫氏夫妻一家挖來用於暫時儲冰所用。原房主薛艾很可能不知情,所以在賣房子的時候也沒有告知,聞家人剛買完房子還在忙著布置,也沒注意到,倒是讓闲來無事貪玩的聞大郎給發現了。


  “我瞧他今天可能還不是第一次發現,早見著了。今天因見唐氏要曬衣服,尋思著那地窖裡的衣服不見光,肯定更需要曬,便扛了出來。他有一身蠻力,幹屍份量又輕,於他而言倒不算難。所以才會有兩道菜的工夫,三具幹屍就被那樣快地晾在門口的情況。”


  韓琦略略點頭,贊同崔桃的推敲。


  崔桃打量一眼韓琦,發現他正站在樹下,人安安靜靜的,也不知在想什麼,不過卻因姿容不俗倒成一景了。可惜的這是案發現場,客流量不夠大,不然崔桃覺得自己在他前面支個攤子喊著合照收費,都能小賺一筆了。


  其實像這種案子,推官級別的人物可以不必抵達現場,自當是先由他們這些小嘍啰調查,他完全可以休假完畢之後再過問。


  韓琦其實難得有一天休息日,往日他每天都很忙。


  “倒怪我的疏忽了,不該讓六郎來。這邊我都可以,六郎就該趁著過節在家好好休息,做點讓自己開心的趣事就好了。”


  “正在做,”韓琦目光安靜而柔和地看崔桃,“等你忙完。”


  把韓琦的話完整補全之後,內容就是:‘等你忙完’就正是讓我覺得開心的趣事。


  崔桃心髒咚地快跳一下,緩緩吸口氣。這飛速進化的情話水平,簡直太厲害了,說得隱晦卻讓你回甘無窮,越琢磨越有味兒。


  “想吃蓮子羹。”


  聽完羅大娘的介紹之後,本來就餓著肚子的崔桃,豈可能不被勾起吃的欲望?回想自己逛州橋夜市的時候,隻顧著吃那些新鮮少見的美食,像這種聽起來比較普通的蓮子羹,倒是暫時被她給略過了。


  “以後品嘗美食當不分軒輊,公平對待每一樣擁有特別名字或普通名字的食物。”崔桃不忘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一下。


  本來儀態清清冷冷的韓琦,忽聽崔桃這話,忍不住笑了一聲,瞬間燦爛過高陽。


  “幹嘛啊,我檢討得不對麼?”崔桃睨一眼韓琦。


  “韓推官,果然有發現!”王釗喊道。


  剛才奉韓琦之命,細致搜查這宅子圍牆情況,在相鄰羅大娘家的那堵牆上,發現了有攀爬過的痕跡。


  牆那邊的羅大娘在院裡種了點菜,幾壟地剛好挨著這堵牆,韭菜和芫荽正長得綠油油的,可以採摘吃了。這種著菜的幾壟地都為黑土,一瞧這土就是經過自己調配施肥過的腐殖土。聞家宅子這邊的土則為黃色,這也是汴京地界大部分地方的土地顏色。


  而在聞家與羅家相鄰的黃色夯土牆上,能看到有些微量的黑土殘留的痕跡,如果說這個證據不夠明顯的話,牆半高處還能分辨得出一道半截的黑鞋印。相對於石牆磚牆,夯土牆表面比較平滑顏色均勻。


  前兩天剛下過雨,當時地面肯定比較潮湿,在翻牆的時候,踩過黑土的鞋子,先借力踩一腳牆身,才能翻牆跳過去,鞋印便就這麼留了下來。


  崔桃看這痕跡,不禁想起孟達夫妻和仇大娘的案子來。


  “怎麼又是近鄰作案?”


  “倒未必是近鄰殺人,你剛才專注驗屍沒注意到,我瞧隔壁那報案的羅大郎神色不對,緊張之色甚過驚訝恐懼。”韓琦對崔桃道,“那羅大郎不過十五歲,正是愛玩鬧的年紀。這三具幹屍先被更換了衣裳,又被特意潑了血,這目的便是使幹屍的貌表看起來更加瘆人。”


  崔桃明白了韓琦的意思。


  “孫氏一家七口住在這,本分做生意,再怎麼樣也沒必要存三具幹屍在地窖裡。假設即便有,也至於等搬家的時候還不去及時處理。原房主薛艾也不大可能。的確很可能是有人知情這地方沒人住,又有隱秘的地窖,所以幹屍暫存於此。”


  知道地窖存在的人,除了跟孫氏一家交好的,就是附近的鄰居了。加之韓琦說過,羅大郎的情狀有可疑,那他身上的嫌疑就變得非常大了。


  十五歲的男孩,可能憤世嫉俗,可能想惡作劇嚇人,可能……總之他可能有很多想法,在他這個年紀都不算奇怪。


  牆上的鞋印並不算小,崔桃依稀記得,那羅大郎好像長得高高大大,一雙腳應該也不小,比較有特點。


  遂把人招來詢問,看他那一雙腳,與牆上鞋印的情況基本重合。再問他家裡的人腳,可都沒有他這麼大的。如今不過問幾句話,瞧他格外緊張害怕的表情,更可以確定了。


  王釗等人稍微恫嚇一下,羅大郎就嚇得哭哭啼啼全招了。


  “我是在窯廠的沙堆裡發現了這三具幹屍,便想著挖出來,在陳三郎生辰那日,丟到他們吃飯的地方,嚇一嚇他們。


  誰叫他過生辰的時候所有人都請了,唯獨不請我!我想讓他後悔!”


  細問之下方知,這陳三郎和羅大郎一樣,都在青窯做活兒。他們年紀相仿,之前在一起關系很好。後來因為羅大郎在私下裡嘲笑他那玩意兒小,結果被陳三郎給知道了。陳三郎便小恩小惠拉攏人心,聯合所有人孤立了他。


  羅大郎氣不過,這段日子一直想著該怎麼報復陳三郎。


  十天前,羅大郎在青窯的沙堆裡無意間發現了幹屍,本想著直接報官,但轉念想他若報官之後,衙門封了青窯,青窯有死人的事兒被宣揚的四處都知道,便耽誤了人家做生意。到時候報官的自己必然會被東家給記恨上,他哪裡還能繼續在青窯做工有錢賺?


  於是羅大郎就幹脆假裝自己沒發現這三具幹屍,等回頭誰倒霉再發現了,那就讓那人折騰去,反正他不管這闲事。


  但這之後沒多久,羅大郎聽人說陳三郎張羅生辰宴,請了青窯裡所有的同齡人,唯獨沒叫上他。羅大郎更加生氣,越發想狠狠報復陳三郎,於是就想到了這三具幹屍。


  “我把這三具幹屍拾掇都好了,給他們換了衣裳,撒了豬血,讓他們看起來像鬼一樣,更嚇人。等兩天後到陳三郎生辰的時候,就可以給他找晦氣,嚇尿他們了。誰知這空了這麼久的宅子,突然就賣了出去,突然就搬了新人家入住。”


  羅大郎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倒是很想把三具幹屍運出來想辦法處理掉,奈何這兩日聞家一直有人,他不得機會下手。


  崔桃等人隨後就帶著羅大郎前往青窯,令其指認了發現幹屍的地點。


  青窯常會用到沙子用來制磚,所以磚窯邊總有一些沙堆。羅大郎發現幹屍的地方,就是在青窯一座廢置不用的磚窯旁邊。那裡原本有個土坑,後來才堆沙。再後來這座磚窯不用了,旁邊的沙堆也沒人去管,漸漸沙堆就有些平了。


  那天羅大郎偷懶,跑來這裡偷偷方便,結果‘水衝沙’的時候,見到了一根幹枯的手指,隨即用手挖了兩下看看,便瞧見是一具幹屍。當時,羅大郎並不知道有三具,先嚇得跑了。


  後來他折返,打算拿幹屍嚇唬陳三郎的時候,一挖起來才發現竟然有三具。因想到多一個就能更嚇一嚇陳三郎等人,他便一不做二不休,都給搬走了 。


  王釗等人聽說羅大郎竟然為了嚇人,這麼搬屍折騰,不禁感慨這孩子既膽子大,又太幼稚。為此犯罪做大牢,挨板子,未免太不劃算了。


  “有句話說的好,‘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你在他年歲的時候,就沒有像他這樣?一衝動就想上手,跟人锱铢必較?”李遠反問王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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