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在騎著馬往韓琦家去的路上,已經看到有很多戶人家在大門前支稜起竹竿子,拉起繩子,將各種花花綠綠的衣裳掛在大門前,隻得等著太陽高高掛起的時候,兇猛地暴曬它們。
不止民間如此,宮裡更免不了俗,也會在這一日好生為皇帝曬一曬龍袍。
這天贶節本是在真宗時期定下的,不過這曬紅綠的習俗據說是源於唐代,是玄奘從西天取經回來曬泡過海水的經書的好日子。
總之不管起源怎樣,它是個節日,就可以開開心心地過起來,盡情地休息、吃喝、玩兒。
韓琦這裡的天贶節就過得比較文雅了,曬得大多是書籍字畫,竟有不少孤本。崔桃順便瞄了兩眼,不禁問韓琦:“值不少錢吧?”
“父親的遺物。”韓琦道。
崔桃立刻捧得小心起來,把這些書都放在最幹淨的白布上面曬。
崔桃還看見了那幅她給韓琦所作的‘玉佩掛桃枝’的畫,竟然已經被精致地裱起來了,乍瞧著還挺不錯的樣子。
韓琦把這幅畫展開後,便用鎮紙壓好。比起旁側的前朝名家字畫,這幅畫上面壓的鎮紙多又精致。
所繪之物被心悅之人如此珍惜,崔桃自然高興,傻笑了一下。
如今太陽已經掛高了,天空藍藍,萬裡無雲,如碧璽一般。
崔桃幹脆坐在地上,閉著眼睛跟書本字畫一起曬著太陽。
燦爛陽光下的崔桃,皮膚透白得發亮,夏日的陽光毒辣,稍微曬一會兒就會出汗,皮膚變紅了。
崔桃倒是還沒有顧及這方面的問題,就已經被遮陽了。韓琦撐著傘站在崔桃跟前,向她伸手。崔桃便把手搭上,由著韓琦拉自己起身。
“方廚娘已經備好了你愛吃的糟鵝掌、鴨舌。”
“太好了,那今天我能多喝兩盞酒麼?”崔桃打商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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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誤事。”
“今兒個休假,能有什麼事。”崔桃抱住韓琦的胳膊,仰頭望著韓琦,問他,“這‘事’不會指得是六郎吧?”
韓琦被戳中心思,不禁輕咳了一聲。
“李遠來了,有案子。”張昌匆匆趕來回話。
崔桃早在聽到張昌腳步聲的時候就松開了手,跟韓琦保持了距離。
一聽說有案子,崔桃和韓琦互看了一眼。
“果然不能喝酒,事兒真來了。”
隨後,崔桃和韓琦在李遠的帶領下,抵達了案發現場。不止他們二人,在場所有人都被眼見所見震驚了。
在一戶看起來貌似普通民宅的大門前,這裡也跟其他人家一樣,在拉繩子晾衣服,不過區別在於人家是純晾衣服,而這一戶晾曬的衣服裡面有幹屍。
一字排開,三具,繩子都從幹屍的兩袖穿過,將幹屍直立式地掛在了晾衣繩之上。
第73章
三具幹屍的皮膚皆呈現黑褐色皮革樣化, 在環境條件允許的條件下,自然形成這樣的幹屍至少要在六個月以上的時間。三具幹屍身上的衣服比較舊,但跟幹屍比起來, 衣裳的腐舊程度並不太夠,雖然是舊衣, 但更像是平常穿的不要的衣裳穿在了幹屍身上,跟幹屍的情況相較而言,就有些太‘嶄新’了。
三具幹屍在胸前、面部和頭頂部分都有明顯的血跡,雖然血跡已經幹涸,但呈現較明顯的鮮紅色,這血跡顯然是近期形成,比較新鮮,也與幹屍形成的時間並不相符。崔桃還檢查了血跡所在的地方, 對應幹屍的部位並不存在傷口。
幹屍的整個屍身的軟組織都已經幹縮變硬, 重量大概僅剩原體重的十分之一。披頭散發, 發上無任何飾物,因為幹屍在縮水變幹的過程中就會變小, 故此原本的衣物掛在其身上, 應該是松垮的。
但這三具幹屍下半身的衣物則是非常緊實地系好固定住了, 所以沒有出現在被晾曬的時候部分衣物出現松垮脫落的現象。性別系兩男一女,因為沒有明顯外傷, 屍體幹化得比較厲害,所暫時無法確定致死原因。因為技術手段有限, 等屍體運回屍房後細查,可能也未必會知曉。
這時,李遠將他了解到的情況回稟給韓琦和崔桃。
宅子的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妻,聞山泉和唐氏。二人有一子, 今年已有二十三歲,人卻有些傻,智若四五歲的孩子。
今天恰逢天贶節,一大早唐氏便想在門口兩棵大柳樹之間拉起一根晾衣繩,打算把家裡的衣裳拿出來曬一曬。但繩子隻綁了一頭,她就聽兒子吵吵鬧鬧喊著餓了,唐氏就先忙活著做飯去了。
唐氏的丈夫聞山泉在酒鋪廚房做活兒,一大早就要趕去做事,一日三餐從來不在家吃,所以這家裡頭隻有唐氏和聞大郎兩個人。
唐氏飯做一半的時候,就聽見門口傳來尖叫聲,鄰居喊著她家掛著死人。唐氏跑出去查看,便見自家門口的晾衣繩上掛了三具身上沾血的恐怖幹屍,而自己的傻兒子正站在幹屍前面傻笑。唐氏嚇得立刻暈死過去了,還是鄰居羅大娘打發兒子羅大郎去報了官。
之後就是軍巡鋪得到消息,率先封鎖現場,通知了王釗、李遠等人,韓琦和崔桃隨後也得知了消息,趕來這裡。
如今唐氏還在院中暈著,聞大郎正跪在唐氏身邊,哭喊著叫娘。因為院門口掛著三具幹屍,沒人敢進去管他們母子倆。
王釗抵達現場時,唐氏就醒了,但嚇得手腳發軟動彈不得。聞大郎雖然人傻,卻格外護著母親,不許任何人靠近。王釗見唐氏沒大事兒,就不強押著聞大郎了,反正大夫也沒來。這人受驚之後他們也不敢隨便挪動,就隨著他們母子如此了。
這會兒崔桃初步驗屍完畢,屍體也從大門口搬走了,王釗就請崔桃幫忙查看一下唐氏的情況。
聞大郎立刻護住自己的母親,滿臉戒備地瞪著崔桃。王釗二話不說,就命倆衙役將聞大郎押住。
唐氏眼睜睜看著,眼淚直往下流,她張嘴哼哼兩聲,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崔桃簡單查看唐氏的情況後,發現問題不大,就地給她施針之後,又開了一劑壓驚湯,命人去抓藥,然後就把唐氏攙扶起來。
唐氏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能動了,抽泣著給崔桃道謝。
聞大郎也不知哪兒來得蠻力,掙脫了衙役的押解,撲到唐氏身邊,緊緊抱住了唐氏的胳膊。
李遠這時將詢問來的證詞告知韓琦,沒有人注意到這三具幹屍是誰掛在上面。大家瞧見的時候,隻看到聞大郎樂顛顛地站在幹屍前頭拍手笑。
崔桃打量聞大郎兩眼,問他:“門口那三件衣服可是你掛出來的?”
崔桃故意沒說是幹屍,而是用了‘三件衣服’。
聞大郎怕生地躲在唐氏身後,畏懼地瞄著崔桃。
唐氏還有些受驚沒緩和過來,但還是配合著崔桃,用顫抖的嗓音問聞大郎是否如此。
聞大郎點了點頭。
“我的天!你這混賬,怎麼能掛幹屍在咱們家門口!”唐氏氣得再度大哭。
“唐娘子不必過於激動,這事兒有蹊蹺,我看他連幹屍是什麼都分不清楚。”崔桃道。
經崔桃這麼一提醒,唐氏反應過來 ,連連點頭,跟崔桃解釋這孩子是真的很傻。
“是是是,我瞧見他的時候,他還對幹屍拍手笑呢,真不知那東西是什麼有多恐怖。”唐氏納悶道,“隻是我不明白,這不過是做兩道菜的工夫,他怎麼就弄了三具幹屍出來!”
崔桃環顧這宅子裡的情況,院子裡有一木推車,邊上凌亂堆放著壇子、簸箕等物,十分雜亂,還沒有進行分類收放。那廂還有木柴散亂堆在牆角,但數量並不多。崔桃又透過窗戶看到屋裡的布置也不算整齊。
“剛搬進這宅子不久?”崔桃問。
唐氏愣了下,回頭看一眼自家亂糟糟的屋子,不大好意思地對崔桃道:“確實,剛搬來三日,還有很多東西沒收拾完呢。加之還有他鬧騰,總在旁搗亂,我收拾得就更慢了。”
宅子是普通的三間房布局,正房和東西廂房。廚房則在正房和西廂房的邊角處,不算大。對應的正房和東廂房的邊角處也有一個小屋子,被用作雜物房。
崔桃輕聲問聞大郎:“你是從哪兒找的那三件衣服,幫你阿娘曬上了?”
聞大郎還是有些害怕地看著崔桃,不大敢說話。
崔桃想起來自己身上還有一包自制的話梅,本是打算拿給韓琦品嘗的,如今便拿出來先給聞大郎嘗了兩顆,等他吃了嘴饞了,便哄他帶自己去找幹屍原本所在的地方,就把一整包都給他。
別瞧這聞大郎智力似乎隻有四五歲,對外人的防備心卻很重,也很依賴他娘唐氏。便是他吃了崔桃給的甜蜜蜜的話梅,他饞得不行,還是猶豫不想受崔桃的引誘。不過最終當崔桃把那一包話梅送到他鼻子邊兒的時候,他忍不住了,搶走那包話梅,就轉身跑向雜物房的方向。
崔桃就跟著聞大郎一塊走。
聞大郎並沒有進雜物房,而是繞到了雜物房的後面,扒開地上的稻草,露出一塊帶把手的木板子來。
抓住把手,把木板子一掀開,發現裡面竟是一個地窖。
“這地方竟然有地窖?我竟不知道!”唐氏驚訝不已。
地窖不深,其實隻有到成年人肩膀那麼高,跳下去後要貓著腰走,門開著的時候,光鮮也不算太暗。
王釗和李遠率先跳下去後,搜查了地窖的情況。
地窖裡比較空,沒太多別的東西,隻找到了幾件破衣裳,三個粗麻布袋子和三個應該是用來系麻袋的繩子。
崔桃發現那幾件破衣裳不僅上面還粘著沙土,布料還有些糟了,稍一撕就破。相較於三具幹屍現在身上所著的‘結實’衣物,這幾件糟了的衣物反而更像是幹屍們身上原本該穿的衣服。
像聞大郎這樣的孩子,能把三具幹屍身上的衣服穿得那樣妥帖,有些不大可能。
崔桃就向唐氏證實。
唐氏應承道:“是如此,平常都是我給他穿衣服,他自己一個人便會穿得亂糟糟的,衣帶都系不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