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有關於崔桃的議論便沒那麼多了,城中有更多新鮮的事惹人去注意。偶爾提及崔娘子的事,大家最多唏噓感慨一句可惜了。
韓琦這期間一直沒有露面,其請辭的消息也有了批復,朝廷不準,但準了他休假半月,並額外給了很多賞賜安撫。
開封府眾衙役聽到這消息,卻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怪韓推官不作為?他們卻也無作為。怪朝廷窩囊?將一名女子推出去犧牲?可冷靜下來想想,當時那光景可有更好的辦法?若遼國使團在汴京出事,真死在宋人的手裡。便是打仗,人家出師有名,更得正道,他們大宋底氣不足,加之本就兵馬不強,定然會因戰亂死去更多人。
整件事如鲠在喉,讓人想了難受,提了更難受。
私下裡大家倒是各自出了崔桃生前喜歡的美食祭奠她,給她燒了很多紙錢,希望在九泉之下,她不至於因為饞某一樣東西而沒錢買。
王四娘和萍兒關了鋪子,關了院門,整日在家渾渾噩噩,舉杯飲醉,一直沒有走出來,也不願見人。又過了五日,倆人才沒精打採地開了鋪子,表情哀戚戚地守著店鋪,敷衍做生意。全因她們要聽崔娘子的囑咐,好好活下去。
王釗隨後就來了店裡,問她們:“那日你們隨崔娘子回開封府後,在東側堂到底發生了什麼?崔娘子是怎麼死的?”
“服毒自盡。”王四娘補充,“本來張昌拿了一把匕首送過來,崔娘子笑說她怕疼,等她死了之後,再插匕首也不遲。”
王釗怔住,深吸一口氣,喃喃道:“原來都料到了,那匕首定會插在她身上。”
“你們都不必為崔娘子請辭。她死前特意囑咐我們,她選擇死為了就是讓大家過太平日子,像以前一樣好好度日。若我們辜負了她的犧牲,讓她白死了,她在九泉之下一定會生氣,她不想看到這些。”萍兒目光呆呆地陳述道。
“那韓推官呢?”王釗語調變了些。
“韓推官也盡力了,他急忙辭退崔娘子,本也就是為了保她。能想過的辦法都試過了,奈何不行。我們也相同了,韓推官先前之所以冷漠,怕是無法面對吧,連直視她的眼睛都做不到了。”萍兒含淚對王釗道,“崔娘子在服毒之前,特意囑咐我們,不要為難他,這事也怪不了他。”
王釗點了點頭,終究說不得什麼了。
……
瓦舍,廣賢樓。
一方圓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臨窗而坐,手裡剝著瓜子,然後將瓜子仁一粒一粒往嘴裡送。其旁側有一名身形矯健的年輕男子,恭敬地跟他說話。
Advertisement
“這韓推官在那日的表現著實奇怪了些,怎生突然對自己即將赴死未婚妻那般冷漠?正常的話,便是無可奈何,不應該依依不舍麼?會不會這崔七娘的死有蹊蹺?”
中年男子沒說話,依舊剝著瓜子吃。隨後另有一名隨從匆匆進門,對中年男子耳語了幾句,告訴他開封府那些人如今的狀況都很正常。
中年男子揮手把人打發了。
“表現出怪,反而才正常。人在遇到危難的時候,都會有些反常反應。特別是韓稚圭這樣的自詡聰明不凡、骨子裡孤傲的人,徹底打擊到他,讓他無力反抗隻能屈從,他必然不能正常了。若他的反應太過符合常理,叫人挑不出錯來,反倒更讓我懷疑。”
中年男子又將一粒瓜子仁塞進嘴裡,嚼了嚼,笑起來跟彌勒佛一樣。
“讓春麗捎話給莫先生,告訴他這次的事謀劃得很好,我也算為婉兒和她的女兒報仇了。今後有事隨他吩咐,天機閣欠他一個人情。”
“是!”隨從應承。
中年男子用帕子擦了擦手,吩咐立即啟程回隨州。
“這汴京的熱鬧,蘇某可受不住喲。近期都暗中蟄伏不要再惹事,咱們不接活兒了。”
隨從繼續應是,攙扶中年男子男子下樓,他們的馬車早已停在了廣賢樓門口。
上了踏腳之後,中年男子正邁著他胖乎乎的腿踩上去,忽悠一群開封府衙役圍上了他們。
廣賢樓二樓的窗戶突然被推開,隻見韓琦著一身紅官袍站在窗邊,一張臉冰冷至極,漠然睥睨著窗下忽然慌張的中年男子。
“諸位這是在做什麼?我們員外隻是來京做生意會友罷了,從沒幹過犯法的事!”隨從忙喊道。
“對,對啊!”中年男子嗑巴道,看起來的樣子很老實憨厚。
“蘇員外過謙了。”
第106章
蘇春喜眯起眼睛, 打量立在二樓的俊美男子,瞧其這身官袍的級別,再加上其無雙的容貌, 便是沒有見過他本人, 也不難猜出他是誰。
開封府推官,韓稚圭。
蘇春喜隨和地眯眯著眼, 對韓琦行一禮,禮貌地詢問緣故。
韓琦理都沒理會蘇春喜,轉身走了。
王釗等人當即就押著蘇春喜朝開封府去。
廣賢樓三樓的東窗被推開, 趙宗清靠在窗邊, 瞧著外頭的光景,眼中波瀾不驚。
一身白衣的莫追雨隨即現身在窗邊, 蹙眉驚訝嘆:“想不到他這麼快就追查到了蘇春喜身上。”
“一步錯, 步步錯。”
趙宗清垂眸輕咳了一聲, 用錦帕輕擦拭了下嘴角,便將帕子丟在地上。莫追雨見狀,忙將帕子撿起,收在自己的袖中。
趙宗清在桌邊坐了下來, 給莫追雨倒了一杯茶後,才給自己倒上一杯,輕啜了一口。
莫追雨謝恩後,便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杯茶不舍得喝。
“如今可知道了,我當初為何不留她?再聰明的人, 若自作聰明,反倒不如一顆呆瓜更順手得用。”
莫追雨怔了下,覺得公子這話仿佛也在說自己,心虛地點頭應承, 倒要將這話謹記在心,不然他將來的下場怕是比蘇玉婉更慘。
“公子下一步打算怎麼走?”莫追雨沒看透趙宗清到底要做什麼,他曾問過大哥莫追風。大哥給他的回答是,說他這樣的笨腦袋永遠琢磨不透,乖乖聽命行事便是。
趙宗清看眼莫追雨,笑了笑,飲了第二口茶。
莫追雨曉得自己多嘴了,連忙要跪下跟趙宗清請罪,卻被趙宗清一把拉住。
“地上髒。”
莫追雨心頭一震,再之後,從伺候趙宗清到送走他,滿眼滿心都是崇拜之情。
目送馬車消失許久之後,莫追雨才跑去找莫追風炫耀。
“公子特意為我著想,知我愛幹淨,不舍我下跪弄髒了衣袍。對了,我今兒還得了公子的手帕,還有一杯茶,我沒舍得喝!”
莫追雨隨即從袖子裡掏出帶著荷花刺繡的手帕,給莫追風看。
莫追風瞥他一眼,完全是在看三歲小孩子胡鬧的眼神,懶得理他,將手頭的書信悉數投入銅盆之中焚燒。
“天機閣要完了,韓稚圭在廣賢樓抓走了蘇員外。”說到正事兒,莫追雨的臉色轉為嚴肅。
“料到了。”
莫追風用匕首撥弄通盆裡燃燒的信紙,以確定所有的紙張都被完全焚燒幹淨,連一個角都不會留。
“那這次的損失可夠大了,蘇玉婉一人牽連了江湖兩大殺手閣,這還真是厲害!”莫追雨把荷花繡帕珍惜地疊好,重新放回袖中。
“厲害的是崔七娘。”莫追風糾正道。
莫追雨愣了下,隨即靠在椅子上想了片刻,點頭應承:“也是。”
……
開封府,刑審房。
韓琦坐在牆角,冷眼看著王釗等人用盡各類刑具逼供蘇春喜,蘇春喜仍舊是喊冤不招,語氣悲戚戚地反問開封府有何證據這樣對他嚴刑逼供。
“我冤枉!我要求換人查我的案子,我請求別勘異審!”蘇春喜大喊道。
王釗攥著手裡的鞭子,冷笑嘆:“你還挺懂朝廷的律法,怎麼,曉得自己犯了大罪,所以提前琢磨過?”
“冤枉,我這才不是犯了罪去琢磨,而是要曉得什麼事兒不能做才去了解。你們可不能這麼對我,欲加之罪啊!”
蘇春喜哭了一陣,哽咽兩下,突然想到了什麼,慌忙補充解釋,
“韓推官和王巡使大可以派人去隨州問一問,我蘇春喜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凡逢什麼災年荒年,我都會出大半年的收入幫忙賑濟百姓。誰家有什麼難處,求到我這了,我從沒有冷心腸地不管過。”
“我做人但求問心無愧,相信好人多做善事必有福報。這些年得了不少隨州百姓的敬重,這都是我做善事的回報。可我怎麼都沒想到啊,我來汴京不過是做點小生意,見一見老朋友,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竟突然遭此大難,有了牢獄之災!”
蘇春喜委屈地哭起來,一邊喊冤,一邊唏噓他好事白做了。
“都這種時候了,你竟還有心情繼續偽裝,耍嘴皮子。可是真夠厲害的,倒叫我不禁有點佩服你了。”
王釗還從沒見過這麼難拷問的犯人,為了打他,他拿鞭子的手都磨起泡了。蘇春喜現在滿身幾乎沒留下一塊好皮肉,他居然還能保持剛被抓時的狀態,來這般應對他們喊冤。
王釗看向韓琦,想知道他的意思。
蘇春喜繼續哭哭啼啼,抱怨自己是好人卻沒得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