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轉而看韓推官仍然從容如故,大家曉得這位“大羅神仙’肯定早就想到了妙法了, 心中有數。
大家忙求問韓琦妙法為何,有什麼需要他們這就去準備。
“沒有。”韓琦回答得幹脆,告訴他們隻能笨搬,三天時間將石棺完全搬出即可。
衙役們:“……”
笨搬?可這怎麼搬?
所有人都傻眼了。
……
三天後,草鞋男孩被押上了泉州衙門的公堂上,這期間衙門沒有對他進行過任何審訊。
草鞋男孩本有幾分質疑韓琦的承諾,但經這兩天觀察,發現韓琦馭下嚴明,衙役都十分規矩看章程,才開始相信韓琦的承諾。
在來的路上,草鞋男孩倒是有了幾分期待了。他不相信韓琦會將石棺運送出來,因為那裡的機關設置根本就是一個死局,沒有留有任何餘地讓人運出石棺。
快至山洞前,草鞋男孩被押下了囚車,終於看見了韓琦。
韓琦一襲緋色官袍加身,回身之際嘴角帶笑,衣袂飄飄,顯得格外清雋俊朗,意氣奮發。
“這賭約你如今後悔還來得及。”韓琦道。
草鞋男孩打量韓琦,覺得他今天有些過於張揚,不似是平常的韓推官。
事出反常……
韓琦的性情如何,天機閣內早有暗探打聽的一清二楚,草鞋男孩並不認為韓琦是一個做事成功了就會使勁張揚的人,恰恰相反,他十分地謙遜內斂,低調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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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這般,反而讓草鞋男孩覺得這是心虛的表現。
“我為何要後悔?”草鞋男孩反問韓琦,也有試探之意。
“因為你賭不起,你根本不會老實坦白。你祖上是忠心耿耿的護君暗衛,在你們的訓教裡,就從沒有存在過坦白身份的可能。”韓琦道。
草鞋男孩輕笑一聲,“既然說了是忠心耿耿,想必你也了解,承諾對於一名死士來說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一旦我們說出口的話,就一定會遵守。莫不是韓推官無能,沒有辦法運棺材出來,卻又不想放了我,來給我做人質,才拿這話激將我?想避免自己丟人。”
“我還真怕自己丟人。”
韓琦不屑地笑了聲,便將七座墳的查驗結果告知草鞋男孩。
“七座墳都沒有陪葬,可見你們的祖訓一直在傳承。你頻繁祭拜石棺,也說明了這點。既如此,你若作賭輸了,便肯定不會坦白實話。那跟你這種人作賭被耍,定會令我淪為他人笑柄,將來在朝堂上還會被其他官員拿來作為攻擊我的借口,倒不如現下就將賭約作廢。”
“你們竟然掘我祖墳?”草鞋男孩被氣到,又急了,“言而無信又膽小的人隻會是你!”
韓琦若真打開了棺材,何必多此一舉說這些話?他分明就是輸了,根本就做不到,卻還想力保名聲,避免自己出醜。所以他就忽悠他先反悔,這樣他就有借口解釋逃避,不必丟臉了。
”有什麼可證明你一定會守信?我若耍你,我損失名聲、臉面、官位……你耍我,卻不受任何損失,這要我怎麼信你?”韓琦嗤笑一聲,依舊不依不饒。
“我有。”草鞋男孩立刻道。
第123章
“我家有一本祖傳的《闕影書》, 共記載了二十八條訓教死士之法。因有這本書,才有如今的天機閣。若你們徹底檢查過墓室,想必已經發現了棺材下有暗格。”草鞋男孩道。
“書在哪兒?”崔桃問。
草鞋男孩哼笑,“被我燒了, 這種東西豈能流傳到外人手裡。不過今日為證實我信守承諾, 我倒是可以將《闕影書》的前半部分默寫給你們驗看。”
備好筆墨之後, 草鞋男孩便坐在桌案旁埋頭書寫,他寫得一手規整的小楷,方方正正, 分毫不出格。這字的大小和書寫間距看著莫名有幾分的眼熟, 崔桃卻一時間說不清楚具體原因是什麼。倒是韓琦看了一眼之後, 道破了緣由。
“跟泉州官刻類同。”
崔桃想起來了,她來泉州後曾在韓琦書房裡隨手翻閱過兩下《禮記》,那本書便出自泉州官刻。
現今書籍的印刷一直都採用雕版印刷術, 根據制書地方的不同, 分為官刻、坊刻和私刻。官刻顧名思義,為官府制造,囊括了朝廷、地方各州以官方名義的制書, 官刻規模大, 嚴謹精致, 價值高, 卻還不是什麼人都能得到。坊刻為書坊為銷售盈利而制書,相對便宜些,也能滿足市面上購書人的需求。私刻則為自家刻書便於收藏或送友人。
草鞋男孩特意去學官刻字,除了用心謹慎,也意味著他們早就打算跟朝廷打交道了。
暗衛以‘忠心護住’為精神追求,天機閣策劃劫持遼國使團, 僅是為了給死去的蘇玉婉出一口惡氣?還是打算反宋復唐,欲挑起宋遼兩國的紛爭?
趙宗清拉攏韓琦,是趁虛而入?還是這出戲本就出自他的策劃?如果是後者,那趙宗清一定跟天機閣有幹系。但不管是這兩種的哪一種,趙宗清躲在幕後且目的不純,是非常確定的事了。
兩炷香後,草鞋男孩將半部《闕影書》書寫完畢。
“我們如何確定你寫的這些東西是真是假?”王釗仍然存疑。
“你的確確定不了,”草鞋男孩鄙夷地瞅一眼王釗,目光隨即掃向崔桃和韓琦,“但他們倆人可以。”
王釗意識到草鞋男孩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怕他暴露出崔桃的身份,遂沒有再多問。
韓琦覽閱過內容之後,便將紙張放在了公案之上。
草鞋男孩挑釁地看向韓琦:“如今我已經亮出了我的誠意,韓推官若還有什麼其它抵賴的理由,不如一遭痛快地說出來。”
他篤定韓琦無法將石棺運出並打開,故意拿此話譏諷韓琦。若韓琦還拿別的理由拖延,已然提前有這句話堵著了,他再講其它借口斷然不好看。
草鞋男孩最是看不慣像韓琦這般自詡詩書滿腹的聰明人,因模樣出挑,便更加清高,總露出一副不屑於跟俗人同流的架勢。
成年人大多都喜歡裝腔作勢,自以為是。他們尤為瞧不起小孩子,以為孩子年幼便什麼都不懂,可以隨便被他們忽悠。今天這位丁卯科的探花郎便是如此,比俗人更討人厭,以為拿話激將他,他便會中計惱火?
該是時候讓這種人在他跟前栽跟頭,吃吃教訓了。
孩子總是有異於成人的敏銳性,韓琦倒是佩服草鞋男孩這點。小小年紀,穩重過人,臨危不亂,已實屬難得。但終究輸在閱歷淺上,心思過滿,以所見即為世界,因此而對人進行了誤判。也幸虧他隻是一個孩子,若不然以他的天賦若為成人,想必是一位非常難對付的狠角色。
韓琦當即起身,帶著草鞋男孩往府衙的後倉房去了。
草鞋男孩起初不解何故,還在半路提出質疑,譏諷韓琦等人又在拖延時間。
當後倉房的門開啟,草鞋男孩一眼見到門口堆積成堆的石塊,奇怪不已地扭頭看向韓琦。
“你們不會是特意帶我來看這些石頭吧?”草鞋男孩嗤笑,“你們可真有意思,為了把我從公堂支走,連爛石堆——”
話說至此,草鞋男孩臉色大變,眼睛驟然瞪圓,隨即撲向石堆邊,膝蓋跪在地上,手撫摸著地上石塊表面的浮雕。他飛快地搬動石塊,翻找拼湊圖案,當地上的屍塊勉強拼湊出一個龍頭圖案的時候,草鞋男孩的臉色煞白。
他右手按在石塊上,手臂仍然抑制不住地顫抖。
“你們居然鑿碎了石棺!”草鞋男孩紅著眼,猛然回頭瞪向韓琦。
男孩睫毛濃密,微微打顫著,淚水不斷湧出,他這副模樣很像是受了委屈的普通小孩,帶著點小倔強,反倒更加惹人心疼。在場看到此狀的衙役們見狀,心中都不免有幾分動容。可轉念一想,這一位可是小魔頭,不知因他多少人死於非命,他們不少兄弟也為抓他而犧牲了 ,該對他有所同情麼?
韓琦淡然陳述:“約定‘運棺’,卻沒說一定要運完好無損的棺。不信你可以拼湊查驗,都齊全著。”
草鞋男孩聽到韓琦這話,身體顫抖得更劇烈。至此他方意識到是自己年幼了,自以為是、見識淺薄的是他自己!他太自信主墓室的機關無人可破了,以為‘開棺就會復活毒蟲’和‘根本無法運棺離開墓室’的雙重保障,隻會令一波又一波來試圖冒犯祖先安葬之地的人死絕,以為不可能會有人做到搬離祖先棺材離開墓室。
“屍骨呢?這裡面的屍骨呢?”
草鞋男孩有幾分癲狂,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判斷失誤,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真的能破解這兩處‘死局’。運棺出來的事兒是韓琦鑽了說話用詞上的空子,將棺材鑿成了碎石塊運出,可以勉強算他對。但一旦動了棺材,理應會有觸發毒蟲的情況,他是如何解決的?難不成因為時間久遠,棺材裡那些致命毒蟲都悶死了?不,這不可能,父親曾對他說過,那些蟲子可以千年僵而不死,且一旦復活便繁衍速度極快。隻要棺材開啟,所有留在墓室裡的人都會成為它們的盤中餐,稱為繁衍下一代的‘巢穴’。
但凡動了棺材的人都會死,更何況是將棺材鑿碎成這般七零八落情況的人。
“我可以帶你去看棺材內的屍骨,但前提是你要把後半部的《闕影書》寫下來,並告訴我你的真實姓名,祖上起源,還有如今你們侍奉的主人是誰?”
緋色官袍本如烈焰一般的顏色,反將韓琦的五官襯得更為清雋冷冽。他負手而立,態度從容,氣質裡自然而然透著一股子孤傲高然。
韓琦現在這副模樣與他之前的儀態相比,沒有絲毫變化,但草鞋男孩卻是到這一刻才恍然大悟他這人有多可怕。一個外表端方溫潤的君子樣,骨子裡看似清高桀骜的人,實則一直都暗藏著淬毒的針,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守道的君子,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且不論下作與否,因此擅於靈活行事,可出其不意成功。然後淡定如故,冷眼旁觀,靜瞧人笑話,隻等著關鍵時候才亮出毒針,針針戳人要害。
這個韓琦,簡直比蛇蠍更加狠毒。
草鞋男孩後悔自己沒有聽話,小瞧了韓琦。不過,如今去考慮這些已經沒必要了。
“侍奉的主人?”草鞋男孩一直盯著韓琦沒說話,王釗就禁不住疑惑地發問。
草鞋男孩撲哧笑一聲,他這聲笑很明顯掩飾的意味頗多,“對啊,什麼侍奉的主人?連你的屬下都聽不懂你的話,更不要問我了。”
“壁畫最後一幅,皇帝臨危時,賜給黑衣人一顆寶珠,黑衣人捧著寶珠遠走他鄉。這顆寶珠,應該不隻是一顆珠子。”韓琦目驟然銳利,審視草鞋男孩,“那顆寶珠其實代表著一個人。”
草鞋呵呵笑,他揚起眉毛,大膽地回應韓琦的注視,跟他坦率地四目相對。
“韓推官倒是很擅長瞎猜,那顆寶珠確系為帝王贈與祖先之物,一直被我們珍藏著。”草鞋男孩告訴韓琦,那寶珠就藏在開啟墓門那顆石球機關上。
韓琦當即命人去勘驗,果然在主墓室的石門機關上,找到了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此夜明珠成色極好,在暗室中可瞬間照亮周遭,一般這般大小的夜明珠所散發地光芒隻夠分辨屋內物體大概在哪兒,但這一顆連讀書看字都沒問題,足以堪稱為絕品。
眾衙役驚嘆寶貝之餘,急忙趕回泉州府衙,將夜明珠呈給韓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