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池北岸較為安靜的西端,突然駛來數條船隻,他們都穿著禁軍服裝,個個低頭謙卑狀,隻有領頭的侍衛在大呼。但因為場面喧鬧,皇帝那邊正在欣賞舞燈,聽不到這邊有情況。但是在岸邊重重守衛的禁軍侍衛,自然是察覺到了河上的情況。他們立刻提高警惕,抽刀質詢是什麼人,另派人去通知副指揮使,告知他這邊情況有異常。
船靠岸,侍衛們看清他們都跟自己一樣穿著禁軍服,曉得應該是自己人,但按慣例還是要問清楚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之前可沒有人告知他們會有船從對岸駛來。
下船的‘侍衛’見到副指揮使季風,馬上焦急地稟告:“對岸有反賊正屠殺百姓!官家有危險!”
季風馬上轉身要去稟告指揮使和皇帝,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轉身打量剛才報信的禁軍侍衛。
“不對,你是什麼人?河對岸不該是李全明負責麼,他人呢?”
季風話音還沒落,就被一把匕首抵在了脖頸處。
“刀傷淬了劇毒,見血封喉,想活命就乖乖聽話。”假侍衛緊靠著季風,小聲警告道。
沒多久,就有人來給季風傳話,李明全趕過來稟告說對岸有反賊。殿前司指揮使已經下令要禁軍侍衛們嚴防守衛,保證官家的安全。
“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
季風打發走來人,就被脅迫去了關卡,要求下令放行趕來‘支援’的三千兵馬。季風猶豫之際,假侍衛就給他瞧了他手裡的東西,是他妻兒的貼身物件,還有家中老太太的發簪!
“你妻兒老小都在我們手上,如果副指揮使不想看到自己三歲的兒子受皮肉剝離之苦,母親、妻女淪落為流氓的玩物,就乖乖聽話。”
季風憤怒地瞪他。
“這事兒是我們脅迫你,非你自願。若事敗了,你不至於淪落到被砍頭的下場。若事成了,少不得你好處。選哪條路,想清楚。”刺客首領說罷,就將匕首更進一步抵在季風的腰間,這角度別人自然看不到。
“若我不應,你們這些人是不是也會打進來? ”
“這是自然,隻不過指揮使幫點小忙的話,會更容易一些。別以為我們隻有這些人馬,金明池裡還有呢。”
季風大驚,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這麼狠,大冬天竟在冷水中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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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關卡的禁軍見到忽然來這麼多士兵,縱然他們正當理由說支援,侍衛們還是不敢擅自做主讓他們入內。他們瞧見季副指揮使在,便忙來詢問。
季風緩緩吸口氣,終還是點了頭,令他們放行。
此後不久,守在關卡處的侍衛們聽見眾多雜亂的腳步聲往這邊衝,隻見許多百姓慌張地跑過來,喊著救命,說後面有人殺人。侍衛們見狀立刻拉出一道人牆,持刀防御,以維持秩序。
百姓們自然不敢亂闖,央求著禁軍就命。
“去開封府報官!找軍巡鋪的人!”
“我們也想啊!”百姓們紛紛表示他們跑這一路就沒看到軍巡鋪的人,而通往順天門方向的路正有一批刺客,他們更沒辦法回城去開封府求救。
侍衛們依舊不能做主,死守在原地,至於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還是要詢問副指揮使的意思。然而不等他前去詢問,就見一侍衛匆匆跑來,喊他們趕緊出一半人趕緊去裡頭支援。
金明池有重殿玉宇,雄樓傑閣,此時皇帝放天燈賞景完畢,正轉入殿內賜宴群臣,三千士兵以及喬裝成禁軍的刺客,就在這時候將整個殿宇包圍了。
外面傳來的打鬥聲和喊叫聲,殿內侍衛們趕緊將趙禎重重保護起來。
這些人都貼身保護皇帝的高手,可以以一敵三。但是突然圍上來這麼多人,隻憑他們這二三十個高手,照樣不頂用。
很快,有幾名扮成禁軍模樣的刺客衝了進來。
“大膽!你們想幹什麼!”內侍成則怒斥這些膽大妄為的刺客,命他們最好繳械投降,皇帝尚可以對他們寬宥處理,留他們一具全屍。
呂夷簡等幾名大臣也紛紛附和,呵斥這些刺客們盡快收手。
噗!
在這等劍拔弩張的氛圍下,居然有人笑了。
這笑聲太過突兀,當即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大家都看向了林尚書。
林尚書被眾人這麼一看,有些窘迫,隨即似乎意識到自己根本沒必要這樣,便揚起頭。他就要笑,還要多笑幾下,怎麼了?
“林尚書此笑何意?”一聲斯文的質詢,音量算不上高亢,但在此情此景卻是很大膽的行為。
大家的目光都轉到韓琦身上。
林尚書本還不想說些什麼,但一見到韓琦,不禁想起他可憐的三兒子慘死在開封府的铡刀之下,心中頓然騰起一股怒火來,百般憎恨地盯向韓琦。
“我在笑……”林尚書目光掃向呂夷簡等人,“你們飽讀詩書,平常個個聰明,道理講得滔滔不絕,卻在這時候沒有腦子了!他們如此費盡心思闖進來,怎麼可能束手就擒?”
“林尚書,你怎能替那些刺客說話!”呂夷簡不滿訓他。
林尚書又不禁想起這些年在朝堂上,他不知有多少提議都被呂夷簡駁回,因他仗著官大,便處處受他欺壓。有幾次,呂夷簡還譏諷他沒腦子!今兒就要呂夷簡看一看,誰更厲害,更擅欺壓!
“因為我跟他們是一伙的呀!”林尚書猖狂笑道,眼裡滿是得意。終於,他熬到揚眉吐氣的這天了。
第152章
林尚書嗤笑數聲, 他縱觀殿內眾大臣震驚的神情,尤其是皇帝趙禎,一雙眼睜得很大, 終於肯認認真真把他瞧進眼了。
為臣子這麼多年,他一直像一條狗一樣在皇帝面前卑躬屈膝。
他看著皇帝長大成人,卻從未曾從皇帝那裡得到過丁點敬重。他待呂夷簡、王曾等人, 甚至奸臣丁謂,皆敬重有加。當年他與呂夷簡是同科進士,他還比呂夷簡年輕些, 明明該是他更年輕有為才對,可皇帝偏偏眼瞎, 隻看得見呂夷簡, 如今竟連韓琦這個毛頭小子都排在他前頭了!
韓琦:“認了?”
“你不是早就懷疑我了?”林尚書反問韓琦。若非他逼得緊,他們也不會加緊行動。
中書侍郎王曾怒指林尚書:“無恥奸佞!你竟敢做謀逆之事!真真給你爹丟臉, 讓——”
“閉嘴!誰再吭一聲我就殺誰!”林尚書厲吼。
整個大殿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林尚書瞟趙禎一眼,見趙禎始終沒說話, 不禁笑得更厲害。小皇帝怕是沒想到, 這些人平常湊表的時候,個個表現得忠心不二,搶著說願為大宋為皇帝肝腦塗地的話, 等到正要他們去死的時候,瞧瞧這些人都嚇尿了褲子, 真不敢吭聲了。
林尚書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 丟入酒中, “念在我們君臣一場的份兒上,我保證官家喝下這杯毒酒會沒有任何痛苦地離開,留一具完好無損的屍身。”
“你瘋了!你以為你今天得逞, 天下人便會放過你?”呂夷簡震驚地質問林尚書。
“我剛說過什麼?誰吭聲我就殺誰!”林尚書立刻示意刺客們動手殺了呂夷簡。
刺客首領笑著揮刀,目露嗜血的兇光,直奔呂夷簡。
“保護呂相!”
殿前侍衛們忙也把呂夷簡包圍在安全圈內。
“看來你們很想一起死!既然官家既然不領我的情,那就隻能嘗嘗被亂刀砍死的滋味。”林尚書立刻松手,酒杯隨即落在地上被摔得粉碎。
“總該叫我死個明白,你因何要謀反?你已經官至刑部尚書,待你還不夠好麼?”趙禎厲聲質問林尚書。
“待我好?”林尚書嗤笑,顯然不認同趙真的話,“其實我本來有滿腹之言想跟官家好生說道,可此刻我卻覺得說什麼都是廢話。那些眼裡看不到你的人,他們根本不了解你的感受,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兒。何必浪費口舌,給你們拖延時間的機會,請官家趁早上路吧!”
局勢瞬息萬變,難料真正支援的人馬什麼時候會到,林尚書還沒有蠢到看不出趙禎在故意拖延時間。
“此事絕不僅是你一人的圖謀,幕後主使是誰?”呂夷簡怒問。
“你這話什麼意思?”林尚書立刻面目猙獰,雙眼跟吃人一般瞪著呂夷簡,“瞧不起我?覺得以我一個人的能耐做不成這麼大的事?全天下就你呂夷簡聰明,而我就是沒用的蠢蛋?”
呂夷簡蹙眉,沒想到林尚書對他的質問幕後者的反應會是這般。
韓琦倒是聽出點了門道,必然是有人提前拿話鋪墊過,告訴林尚書誰問他這問題就是在質疑他的能力,在罵他蠢,所以林尚書才會在聽到這個問題後反應如此過激。
林尚書這個人才庸卻十分自傲,若非出身根基深厚的高門士族,年輕時運氣好,撿了便宜立功,否則以他的能耐根本坐不到尚書之位。偏他沒有自知之明,自恃才華橫溢而不得賞識,多年來心中想必累積了不少怨憎和不滿。
趙宗清最擅拿捏人的弱點,並利用到極致。林尚書的鬱鬱不得志,碰到趙宗清的妙言賞識,必然能得到極爽快地抒發。日子長了,林尚書將他奉為知己,趙宗清的話便會越來越有分量,最後大概就到了趙宗清指哪兒他就打哪兒的地步。
此期間韓琦一直暗中觀察趙宗清的反應,至今為止,他倒是偽裝得極好,沒露出半點破綻。顯然他沒林尚書那麼蠢,在這種時候就暴露自己。即便今日他們成功殺了皇帝,若想篡位成功,得到眾臣支持和天下百姓的擁趸,便要名正言順、以德服眾,頂著謀反亂賊的名聲肯定不行。
而林尚書就這樣被趙宗清推出來,必然無法全身而退。可憐他到現在還不自知,仍得意洋洋地顯擺。
呂夷簡嘲笑林尚書是奸小之人,而且是蠢透頂的那種。
“我好心勸你一句,別再玩火自焚了。”
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有臉擺出一副宰相的姿態教訓他!
林尚書怒極,命令刺客們統統全上。並告訴他們誰若率先取了皇帝和呂夷簡的首級,賞黃金萬兩!
上百名刺客蠢蠢欲動,與殿內眾臣和三十名侍衛對峙,不論是從人數上還是武力上,他們都相距懸殊,少的一方根本沒有勝算。
“給我殺!一個都別留!”林尚書眼睛冒著光芒,興奮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