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若官家還想看一會兒戲,倒是可以再留他片刻自由。”
趙禎愣住:“還有戲?”
韓琦點頭。
“那要看的,”趙禎嘆道,“我向來愛看戲,不愁戲多。”
“就是,上元節熱鬧點才好玩。”宋御史笑著應和一聲,便被趙禎冷冷瞪一眼。
宋御史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熱鬧’可是謀反,皇帝肯定不喜歡。
“臣的意思是說看反賊作死的熱鬧。”宋御史連忙補救解釋。
趙禎:“你再不閉嘴,就是作死了。”這御史說話便沒一個好聽!
“這次這麼大的事莫家兄弟必然是一起行動。”韓琦命王釗等人去追查莫追風的下落。
崔桃乘船趕到這裡的時候,局面已經被完全控制住了。李才帶著陳一發在殿外候命,見到崔桃,他非常開心地迎過來打招呼,喊著師父大安。
“‘死’了這麼久,終於活過來了。”崔桃笑著打量李才一番,嘆他胖了。
“這總躲在在屋子裡吃吃喝喝,日子過得太滋潤了,自然容易胖。”李才嘿嘿笑道。
陳一發緊隨其後向崔桃行禮。
這次反賊聚集京城的基本情況和動向,大部分都由陳一發提供。當初陳一發在押解汴京的半路上被劫持,其實就是一出戲。陳一發在泉州受審之初,的確誓死不從。但崔桃判斷不錯,他是個心思活絡的商人,比起其他死士,更容易領悟。
當他得知自己隻是在《闕影書》教導下的一顆棋子,心中動搖後,越思量越回想,便越恍然大悟、懊惱怨恨。最終他同意了韓琦和崔桃的提議,老實招供,並返回天機閣當開封府的眼線,將功贖罪的同時,也向曾經無情利用和控制他的人實施報復。
陳一發利用他在蘇州培養的一點勢力,在前往汴京的半路上安排了一場劫持戲碼。李才當時負責押送陳一發,為表逼真,他就‘犧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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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還有事,不知你肯不肯幫?”
陳一發恭敬地對崔桃道:“崔娘子折煞小人了,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便是小人的榮幸。”
“如今被緝拿的這些反賊中,大部分來自女真族。聽說你常年經商,也跟女真族打交道,可會女真話?”
陳一發應承。
“我想知道他們的首領是誰,能說服女真族出人出力,沒有足夠的身份和實力肯定不行,其首領的證供說不定能直接指向那個人。”
不管殺多少個林尚書滅口,趙宗清也摘不幹淨自己了。
崔桃停頓了一下後,對陳一發道:“還有些天機閣的餘孽,其中有幾個管事可能知情一些事。但他們都是死士,你是過來人,我想由你來勸他們招供可能更容易說服。”
陳一發領命,請崔桃放心,他定會竭盡全力。
崔桃向趙禎回稟她負責部分的情況:“他們在金明池對岸先引起騷亂的目的有二:一佔地方,替換那些留守侍衛,方便他們悄悄乘船偷襲對岸。二制造一個由頭,可出師有名,派大量人馬來這裡支援。”
當時崔桃在揣度到這些刺客的目的之後,就直接把岸邊留下的的侍衛撤走了,等著他們進行下一步。
“這些人不僅用假殺人的招數嚇唬百姓,還在人群密集處放鞭炮恫嚇,小招數用得很妙。”
“劃船直行至對岸,快過在岸邊繞路走,剛好利用時間差,這也是他們的聰明之處。”韓琦接著崔桃的話解釋,“在真禁軍來報信之前,他們先控制住了副指揮使。等關卡那邊被正經報過信之後,再來‘援軍’,加之副指揮使的命令,便不易引起懷疑了。”
另外還有一批遊水過來的反賊,若這個計劃失敗,便有這後備人馬繼續完成。
“這謀劃倒缜密。”呂夷簡嘆畢,忽然想起韓琦說的還有戲看,忙問他是什麼戲。
“快了。”韓琦望向窗外,“官家該啟程回宮了,百姓們也到放天燈的時候了。”
第153章 (修)
趙宗清跟眾大臣們一起在側殿候命, 他不僅見崔桃來了,還看到了陳一發和已經‘犧牲’的李才現身,心中自然明了金明池這場謀劃失敗的緣故。
假死這招, 他們倒是玩得爛熟。
濃密的睫毛遮掩住趙宗清半露的瞳仁, 眸裡盡是化不開的陰翳。他整個人安靜而清冷, 給人以很難接近的感覺。
趙宗禮瞧見自家兄弟此般, 特來問候他兩聲, 擔心他殺完人後, 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感到害怕。
“你做得沒錯,大哥以你為榮。”趙宗禮拍拍趙宗清的肩膀, 鼓勵他道。
趙宗清溫笑著點頭。
這時候內侍前來傳達皇帝口諭,除點名的需護駕回宮外, 餘下人等皆可歸家。大家本以為點名的大臣該是宰相呂夷簡、王曾等重臣,卻沒想到除了韓琦外, 點名留下的就隻有延安郡公和趙宗清父子。延安郡公的長子趙宗禮、次子趙宗旦今日也都來了,他們卻不在陪駕之列。尤其是趙宗旦,自小就在皇帝身邊做伴讀讀,皇帝一直十分信賴他,沒想到連他也不帶了。
不過細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才剛趙宗清表現勇猛,不僅說出一番赤誠忠君之言, 還出手殺了反賊匪首,皇帝一時間隻念他的好,順便帶上他父親,倒也在常理之中。
大臣們都不禁在心中感慨,今後趙宗清怕是要平步青雲了, 他日在朝堂之上必定備受皇帝倚重。回頭他們要好生琢磨琢磨,該怎麼討好這位即將受寵的宗子了。
領旨之後,延安郡公再度贊揚趙宗清之前的表現,卻又不忘囑咐他戒驕戒躁,千萬不能仗著這點功勞便得意忘形。
“爹爹放心,孩兒省得。”趙宗清溫順地應承一聲後,就跟在延安郡公的身後。
啟程的時候,延安郡公受邀跟趙禎同乘一輛馬車。
趙宗清眼見著延安郡公在趙禎之後進了馬車。
他則要同韓琦、崔桃等人一起騎馬,在前方開路。殿前司指揮使則在後方護送。
趙宗清瞧韓琦利落地騎上馬,故意流露出一副探究和好奇的眼神。
“我見韓推官身手靈活,全然不似先前坐輪椅時不良於行之狀,韓推官莫非是假中毒?”
“真中毒,不過後來解了。”韓琦淡聲解釋,沒有愧色,反倒讓問問題的人覺得自己好像冒犯了,讓趙宗清不禁覺得可笑。
趙宗清跟著騎上馬後,繼續道:“那韓推官裝得倒是逼真,臉色慘白,頭冒虛汗,實難叫人看出破綻。不知有何秘訣?”
“多想想自己最怕的事,便就像了。”
“最怕的事?韓推官也有怕的事?”趙宗清好奇狀。
“隻要是人,都會有怕的東西,此乃人之常情。”韓琦反問趙宗清,難道他就什麼都不怕。
“我怕得可太多了,不過也可能正因為怕得太多,就麻木了。”趙宗清自嘲之時,目光有一瞬間失神,表情有幾分悵惘。
西大街已經禁嚴,路兩邊皆是禁軍,馬車徐徐前行。
整條大街安靜至極,但可聽到遠處的街市依舊喧囂。畢竟是最熱鬧的上元節,尚有不知情況的百姓在熱鬧著過節。
戊正之後,百姓們才被允準放天燈。
其實皇帝放天燈之後,還留了一段時間給大臣和王孫貴族們放燈。但因為金明池發生了情況,沒人顧得上去放了。
隊伍從西大街進入御街的時候,剛好到了戊正,有敲梆子的報了時辰,還不忘提醒大家注意避火。
很快汴京城南方開始有光亮升起,一點又一點,逐漸增多,接著東、西等方向也許多天燈升空了。
趙宗清仰頭看見後,便暗暗地勾起嘴角,看起來似乎很愉悅,但沒人察覺到他雙眼下藏著多少陰狠的暴戾氣息。愉悅?他很久沒有過了,最後一次真正的開心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隊伍繼續又走了一段距離,升空的天燈有一部分借著東北風很塊朝御街的方向飄來。
韓琦一直暗暗觀察趙宗清,不禁有幾分佩服他如此能沉得住氣。
“可知官家為何將延安郡公留下,特意邀他同乘馬車?”韓琦決定主動刺激一下,便故意突然發問。
從得知皇帝特意留下延安郡公開始,趙宗清就想到了可能。韓琦這時候的特意提問,便相當於給了趙宗清一個肯定的答案。
“你懷疑幕後人是我,擔心官家回宮之路不太平,便拿延安郡公的性命做要挾?”
皇帝死了,最可有能繼位的是延安郡公。但倘若延安郡公身亡,那選他下一輩的可能性就不高了。因為尚且還有先帝的其他兄弟可以考慮,即便餘下的那些都是庶出皇子,但親王或郡王的地位輩分擺在那,都高過延安郡公的子嗣。即便真打算從更小的一輩中考慮人選,隻會緊著諸王嫡出的子嗣進行臻選,再怎麼樣都不會輪到趙宗清這個庶出幼子。
所以,韓琦肯定以為他如果謀求帝位,步驟隻能是:先殺皇帝,令延安郡公繼位,等自己名正言順成為皇子,再想辦法除掉兄弟們,自己上位。
如果今天延安郡公和皇帝一起身亡,那麼他的‘謀劃’就會驟然變成為他人做嫁衣。
韓琦聽趙宗清冷靜說出想法的時候,反應過於平靜,心中頓生疑竇。
“原來韓推官以為我在覬覦帝位?”趙宗清的嘲笑聲十分明顯。
韓琦因而想到了王美人,“復仇?”
趙宗清揚了下眉梢,哈哈笑起來,直嘆韓琦真會開玩笑。但當聽到韓琦提及王美人,目光有一絲停滯,似乎想到韓琦竟然已經查到了王美人那裡。趙宗清嘴角抽搐了一下,這一抹笑可不太好看,似乎響起了什麼不美好的回憶,難以遏制住微笑外表下隱藏的暴戾。
不過趙宗清最終沒露出什麼太多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