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指揮使連字面的意思都不懂了?延安郡公的身體情已難讓女子有孕,但我母親好不容易嫁到皇族怎能甘心?自然要生個兒子出來。這也是我這些年沒辦法跟父親告狀的緣故。
當我哭著想找父親告狀的時候,母親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子,我沒有別的路可選。
沒有人給我留過任何後路!”
蓬亂頭發下的趙宗清,苦笑出很多無奈。
“你說你沒有後路,其實你有的。隻是內心扭曲的你,已經很難看得到了。
延安郡公寵愛你,才會把你寄養在嫡母名下,你也因此才有機會得官家和太後的喜歡。你完全可以在這時候將自己的遭遇如實告知,向朝廷舉報天機閣的惡行將功贖罪。以官家和太後的寬仁,必然體會你其中的無奈,你的結果必然不會太壞。但你並沒有,你把所有的錯都怪在別人身上,並且以非常極端的方式報復別人。別人殺十,你就殺百。”
崔桃最看不慣以自身悲慘經歷為借口,便理直氣壯地去道德綁架別人或傷害別人的行為。
哦,你慘你有理?人家的命就不是命了?
“你身世確實是悽慘,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任何遭遇和原因都不構成肆意濫殺無辜的借口。
這些年為成就你的計劃,你們殺害了多少無辜者?僅為採硝石一件事,你們便暗中屠了一個村。那些被你殺害的人,他們不悲慘?他們不無辜?他們不比你可憐?至少你現在還活著,享著富貴;而他們早已經死了,化作白骨。”
趙宗清被崔桃這一連串的質問弄得臉色鐵青,如蛇蠍般死死地盯著崔桃。
接下來審問,相對來說就比較順利和容易了。
經趙宗清剛才一番爆發式的坦白,令莫追風震驚之餘痛徹醒悟。莫追風便對趙宗清以前交代他做的種種行為,都做了如實供述。
蒼巖山清福寺一案,蘇玉婉為救女兒崔十娘,劫持幼童與崔桃對峙。當時有清福寺內眾多‘僧人’中蠱身亡,事後搜查現場的時候發現這些人身上有不同標志的腰牌,並發現一處空倉庫,有大箱子存放過的痕跡。
這點疑惑一直沒有查清楚,如今倒是有解了。原來這些僧人便都是地藏閣麾下負責找硝石的,他們假裝遊僧四處探尋,尋到了就會上報。接著就會有另一隊負責挖踩,然後還有一隊人負責運輸。總之分工明確,組織嚴密。
天機閣搜集硝石是早就有的事情了,目的就是為了囤積火藥,以備日後謀反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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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桃和蘇玉婉在清福寺對峙之前,那些硝石已經被扮成香客的天機閣人馬陸續分散運走了。此舉是為了避免突然大批量地運輸太過扎眼,容易暴露,而且被發現了之後損失也巨大,分散開來,就可以省去這些麻煩。
莫追風如實寫下了負責運輸武器進京的漕運相關人員名單,韓琦見名單上不少人都在他的懷疑之列,便確認這名單應該不假,但照例還是要先交給屬下核實。
趙宗清頹廢地半趴在地上,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聽著莫追風供述,沒什麼太大反應。甚至偶爾還會笑一聲,大概是覺得少主供出‘屬下’的行為很可笑。
而莫追風之所以老實供出這些,除了遭遇太多看透了一切,隻想盡快結束之外,也因這些屬下根本也不是他的屬下。
在莫追風全部交代完畢之後,便要繼續詳審趙宗清了。
噗!
趙宗清突然噴了一口血出來。
崔桃立刻為他把脈,“中毒了?”
明明他所吃的飯菜、酒水都細查過,還有他身上包括嘴裡都檢查幹淨了,不應該有毒物殘留才對。
“崔娘子不必找了,我早在三天前就服毒了。八仙樓的炙雞裡會用到大量的香料三柰,正可以摧發我體內的毒性。聽你說有別路的可走,好像挺有道理,那你說我為什麼看不到呢?”
趙宗清奄奄一息,眼睛裡浮現出一絲悔意。
“你心中無愛,當然看不到正路。”崔桃道,
趙宗清自嘲地笑一聲,漸漸地閉上眼。
“趙宗清,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
崔桃三針下去,趙宗清突然痛叫一聲,眼睛瞬間瞪圓了。
第156章
趙宗清再睜開眼的時候, 發現自己躺在牢中。他試著呼吸幾口氣,通暢無阻,身體也沒有其它難受的感覺。看來他的毒解了, 崔七娘倒真有一雙回春的妙手。可惜這等聰明華高之人, 難被他所用, 不然如今怕是另一種光景了。
“醒了?”崔桃隨著送早飯的衙役一同來, 她打量兩眼趙宗清的氣色,確定他死不了,“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趙宗清沒理會崔桃, 就靠在牆邊坐躺著,一縷陽光從窄小的天窗射進來, 剛好曬在他的臉上,這一絲絲暖意反倒更襯出大牢的潮湿陰冷。
衙役將解毒湯放在地上,呵斥趙宗清喝下去。
趙宗清一動不動。
崔桃:“你若不喝,他們會強灌你喝。”
趙宗清隻得拿起藥碗,一飲而盡。
“為何救我?”
“不想你死得太便宜,像你這等罪大惡極之人, 定要在被審判之後, 痛苦地受刑而死才行。 ”
“倒也好。”趙宗清勾起嘴角,“何時公審?”
縱然他這次的計劃失敗了, 但他的所作所為也足以令天下人震驚。他的案子必然會‘名留千史’,後人提起他名諱, 縱然沒有好話,卻不得不後怕地感慨一句他趙宗清城府深沉, 陰險狡詐,膽大妄為,險些顛覆大宋政權, 將汴京城夷為平地。便是惡名,名動千古也是好的,最怕如那些籍籍無名之輩,不論是生死都如塵埃般在世間引不起絲毫波瀾。
崔桃一眼就從趙宗清的笑容中讀出他的意思。
“是審判,不是公審。”
“何意?”趙宗清終於不再慵懶地靠牆躺著,緊盯著崔桃的眼睛。
“意思就是案子審結後,便會悄悄地將你處死。不會公之於眾,沒有百姓圍觀。至於金明池叛亂,倒是要給外頭一個交代,林尚書一人就夠了。”
崔桃解釋得很細致有耐心,但他說得越多,趙宗清那原本看似淡定的表情就龜裂得越明顯。
趙宗清隱忍籌謀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一朝成事,如今即便失敗了,他也有強烈的表現欲,想讓世人知道他謀劃的厲害。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多數世人會厭憎痛罵趙宗清之惡,卻難保一部分心歪之人不僅會瞻仰欽佩他,甚至會向他學習。世人也皆會知曉原來這培養死士還有一套章法,若引得心懷鬼胎之人競相追逐鑽研,尤其是高門大族生起此邪念,必增禍患。加之這樁案子還涉及到趙氏皇族血脈的混淆,也算一樁醜聞。
更重要的是趙宗清盼著如此,豈能讓他如願?
“你——”
趙宗清爬起身,衝到牢門旁,惡狠狠地盯著崔桃。
“去告訴韓琦,此案若不公審,我不會招供。”
“如今案子確實還有一些疑惑沒弄明白,但重要麼?大魚都抓到了,即便漏幾個蝦米也無所謂。大事解決了,小事沒答案也沒關系,反正這世間也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有答案的,我們不強求。”
崔桃說完,對趙宗清眨眼一笑,便對他擺擺手,表示再也不見。
趙宗清怒瞪崔桃離去的背影,腳踢在牢門上,隨即痛得腳無法著地。
“再也不見?”趙宗清冷哼,用幾乎沒人聽見的音量呢喃,“你會後悔的。”
崔桃走出大牢的時候,孫牢頭趕緊迎上來,笑著跟崔桃打招呼。
“節過得如何?”
論起這上元節時,開封府裡最不忙的部門就屬大牢這邊了,其餘人手幾乎全員出動。
“被我家娘子日日埋怨。”孫牢頭苦笑一聲。
去年在牢關押的犯人範恩逃跑,孫牢頭被問責罰了俸祿,他一家老小全靠他的收入過活,這沒了錢花,年過得自然清苦。
“險些忘了,我做了醬豬頭,本想在節前贈你,奈何碰到這案子棘手,沒來得及。”
孫牢頭曉得崔娘子這是聽說他難,想給他家飯桌上添肉。怕他不好意思,還特意說是節前要送他給忘了,無非是為了照顧他的面子。這份兒心更讓孫牢頭感激,道謝的時候,眼眶都湿潤了。
“吃點小教訓反而是好事,如今再遇事便知穩妥了。”崔桃讓孫牢頭放值的時候順路去她家取肉就行。
“成!”孫牢頭笑著應承。
“喲,我聽到了什麼了?豬頭肉?我最愛吃了!”
王釗正押著六名犯人入牢,這六人都是跟漕運有關涉案官吏,審起來也不難,王釗就打發屬下去做。誰曾想這剛出了大牢,就讓他聽到美食了。這從年前就開始忙碌,又是一整天都不及正經吃上一頓飯。今兒忽從崔桃口中聽說肉,仿若聞到肉香味兒了,特別回味那豬頭肉肥而不膩的口感,勾得他禁不住偷偷咽了兩下口水。
反正熟悉了,虧什麼都不能虧嘴。王釗就臉皮厚地問崔桃,既然節前送孫牢頭的豬頭肉,那是不是也有他的份兒。
“少不了你的。”
“我們也聽著了!”李遠、李才兄弟跟著也出來了。
孫牢頭倒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因為自己倒令崔娘子為難了,要應付這麼多人,那得多少豬頭啊?
崔桃無奈笑一聲:“人人都有份兒!”還好她多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