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天說遊宙去工地打零工,因為殘疾被拒絕了。


明天說他應聘隔壁茶樓的服務員,因為不會用電磁爐被罵得狗血淋頭。


……


唯一不變的,是每天都會放在我房門口的一束花。


小鎮上的人愛看他出糗,但大多心善。


他們逐漸接受了遊宙。


就連小黃,也從日日看見遊宙就龇牙,到現在搖著尾巴上前討食。


但在我面前,它都會假裝和遊宙不熟。


狗都知道我不喜歡遊宙。


尤其這種老抽色的狗,心眼子最多了。


轉眼又是平安夜。


小鎮這兩年旅遊經濟發展得不錯。


前年一部爆火的電視劇在這取了冬景,自此冬天都有不少遊客來打卡。


我處理完入住登記,推門就看見了院子裡的遊宙。


他蹲在地上修餐車,看招牌是打算出門擺攤。


「孟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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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我,他眼前一亮。


有些拘謹地摘了手套,又搓了搓手,才從籃子裡給我拿了個蘋果糖葫蘆。


碩大的蘋果裹著鮮紅的糖衣,被竹籤串著。


「平安果,每個人都有的,算是報答大家這幾個月對我的照顧。」


我沒接。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放著好好的少爺不當,在這沒苦硬吃,除了自我感動和給人看樂子,什麼也得不到。」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他一來就能支付一整年的房租。


我並不相信遊宙會落魄到需要擺攤維持生計。


遊宙這段日子臉皮厚了不少。


他將蘋果放回框裡,小心蓋上防塵布,轉身對我笑了笑,坦蕩道——


「真沒錢了。」


「我爸去年走了,什麼遺產也沒給我留。我媽給我的股份我用來換了你的消息,離開老宅的時候,我渾身就剩房租錢了。」


「但我覺得很值,孟孟。」


「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感同身受,直到今天我真的身受了,才明白你當初有多不容易。」


「幹服務員會被刁難,要背鍋,力氣活幹完,每天腰疼的躺不了床……這些你從沒和我抱怨過。」


我皺了皺眉。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


「你上次的問題我已經有答案了——我可以。」


「我可以看著你結婚生子,隻要你覺得幸福。我是沒有那麼崇高,我會嫉妒……嫉妒得發瘋,但一想到你會有一個完整的家,從此有人全心地愛你,我也會高興。」


「我現在一邊打工,一邊準備鎮上博物館的編制考試。」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在我穩定下來,能對自己和身邊的人負責的時候,你還沒有遇見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他眼睛很亮,話也說的赤忱。


我相信他的真心,卻不會為此動容半分。


他二十一歲生日的時候,我試探著問過。


「明年你就二十二周歲,到法定婚齡了,如果明年我送你戒指作為生日禮物,你會高興嗎?」


遊宙當時先是一愣,隨即從背後攬著我的腰將我抱進懷裡。


「恨嫁啊,姐姐?」


他懶洋洋的調笑在我脖頸邊,伴隨著輕咬和一串細吻。


「我是不婚主義,你知道的。」


「等再過幾年吧,你再哄我幾年,說不定我就改變主意了。」


果然。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曾經做夢都想聽到的話,現在聽到了。


也覺得就那樣吧。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15.


聖誕節之後。


我和收購民宿的買家籤完了合同,當天就定下了機票。


三年前,我來到小鎮時滿身風霜,疲倦得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兒。


每天做夢,我都會夢見混亂細碎的記憶。


上一秒還是彼此依偎,互相取暖的溫情。


下一秒,我就看見遊宙輕蔑地說我窮酸、缺愛又好騙。


常常醒來的時候,心髒像被揉成一團,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氣。


和曾經媽媽離開的那段時間一樣。


隻是那個時候,我將全部心神轉移到照顧遊宙身上,以此麻痺自己。


我花了很長時間走出來。


完成了自我價值的構建,學會了自尊自愛。


所以我不會回頭。


反正從陳家拿的錢,和出賣遊宙掙的錢,足夠我衣食無憂一輩子。


我打算繼續完成學業,再四處玩幾年,看山看水。


或許多年以後我會安定下來,在我喜歡的城市。


但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離開小鎮的第二年。


曾經的員工和我闲聊,隨口說起了遊宙的死訊。


他通過了面試,考上了博物館的編制。


這我倒不意外。


他當年高考,靠藝術加分上的九八五。


讀了一年油畫系,因為手復健不成功,轉去了史論專業。


倒也算專業對口。


員工提起他也是一陣唏噓。


明明考上了編制,好不容易日子要好過起來。


卻在半個月前的一天,和一個女人在大街上糾纏不清。


「老板,還好你當初沒答應他的示好,這小子在外邊兒欠了情債呢!」


「那女的哭著喊著,說自己變成這個樣子都是他害的,現在被他弟弟刁難,在行業封殺,輪番給人陪酒被人羞辱也混不下去,要遊宙負責呢。」


我知道是陳莉。


算算日子,她的刑期也結束了。


「也算他們倒霉,那天霧大,警察檢查現場的時候都搖頭。監控顯示二人在車上又起了爭執,在搶方向盤。那女的可狠了,用個扳手一直打遊宙那隻斷手,這才翻了車,從護欄翻出去了。」


我想起這兩年從沒回復過的那些短信。


逢年過節都會發,大多是祝我平安康健。


大概是怕我拉黑,每次用的號碼還不一樣。


最近一條是三個月前。


我有些唏噓世事無常,卻也僅限於此。


小程序彈出課表提醒,我被拉回了思緒。


窗外天光破雲。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16 番外


和孟疏桐在一起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活在恐懼中。


我害怕她發現我的欺騙。


害怕她發現我和她的相遇,是一個荒誕無稽的謊言。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消沉。


父親想將我送出國,給他的好兒子鋪路。


母親自從十年前,被送到精神病院後,狀態越來越差。


她清醒的時間很短,偶爾看見我的臉,會對著我喊出父親的名字。


有怨恨也有哀求。


我害怕看見她這樣,所以我漸漸不再去看她。


日子一天天地過,好像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很沒意思。


陳莉和我從小一起長大。


那段時間,她提起一個名字的概率很高,都是抱怨和詛咒。


孟疏桐。


她還給我看了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戴著髒汙的手套,在搬泔水桶。


皮膚很白,頭發很黑。


極致的黑白和破碎感。


「看她這副狐狸精的騷樣!和她那個媽一樣!」陳莉嫉恨地說。


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隨即心念一動。


孟疏桐很不聰明。


兩句話,一個哀求的眼神,她就把我領回家了。


明明自己都過得那麼潦倒,卻還是在看見我手上的傷痕時,露出不忍。


我從沒住過這麼破敗的房子。


站在門口,嫌棄地不願進門。


直到孟疏桐牽起我的手。


她以為我是拘謹,聲音很輕地安撫我,讓我別害怕。


我再次在心裡更新了對她的標籤——


缺愛、好騙、討好型人格。


我就這麼名不正言不順地在她家住下了。


那甚至不能叫個家,雜亂逼仄的一塊空間而已。


轉個身都費勁。


但孟疏桐對我很好。


我喜歡她揉小動物般揉我的腦袋。


我喜歡她怕弄疼我,輕輕給我按摩手腕。


我喜歡她聽我說話的時候,很認真地看著我。


……


每每這種時候,心髒總是脹脹酸酸的。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是被愛的感覺。


曖昧混亂的那個晚上,我的意識很清醒。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


我繼續自我欺騙,一遍遍告訴自己,這也是計劃的一環。


讓孟疏桐愛上我,然後拋棄她。


我和她太像了。


所以我知道怎麼誅她的心。


我們在一起之後,孟疏桐更加依賴我。


她依賴的方式很特別,不是纏著我,向我索取。


而是不斷地給予。


給我愛和她能給的所有的錢。


好像看著我被她養的很好,看著我開心,她就會覺得幸福。


聖誕節,陳莉約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很久沒和他們聯系了。


正好孟疏桐有兼職。


我去陪了陳莉。


遊樂場的煙花很漂亮,但我頻頻走神。


煙霧遮擋視線的瞬間。


我想,如果孟疏桐和我一起看煙花的話,應該會很高興吧。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特意換掉了衣服,遮蓋了陳莉的香水味。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很慌。


開燈的瞬間,我看見孟疏桐在哭。


心髒像是被驟然攥緊。


還好。


還好她沒發現。


那天之後,孟疏桐對我越來越冷淡。


她不再抱著我,很小聲地說喜歡我。


也不再揉著我的手腕哄我。


我的心每一天都在下沉,說不上來的恐慌籠罩著我。


我總有一種感覺,我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她。


我開始越發過分地纏著她。


隻有聽到她說愛我,不會離開我,我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哪怕我知道她在騙我。


真心是騙不了人的。


我得到過孟疏桐最赤忱真心的愛。


所以她騙我的時候,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果然,孟疏桐走了。


那天我的精神一直很差,焦慮煩躁的情緒讓我頻頻出錯。


不是被燒烤籤子扎了手,就是沒拿穩將食材摔了。


陳莉又開始提讓我分手的事情。


我聽得厭煩至極,沒忍住吼了她。


旁觀者清,有人沒忍住問了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孟疏桐了。


陳莉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每一次我都在否認。


好像愛上被自己愚弄的獵物,是一件很蠢的事。


但一想到明天要和孟疏桐分手……


我終於放棄抵抗,思緒在一瞬間清明。


我就是喜歡孟疏桐。


我不要和她分手。


想明白之後,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我想問清楚這段時間孟疏桐對我疏遠的理由。


我要挽回她。


可我看到的,隻有空的像個樣板房的家。


所有的情侶用品和孟疏桐的東西都不見了。


她隻給我留了一本日記。


「12 月 25 日,今天或許是我陪阿宙過的最後一個聖誕節。我該怎麼對他說呢,明明答應了陪他一輩子,可現在我就要死了……」


「12 月 30 日, 以前我總是不明白, 為什麼阿宙的朋友們都不喜歡我, 現在我知道了。我看見陳莉吻他了, 他沒有拒絕。這樣也好, 至少我離開以後, 他不會太難過。」


「1 月 5 日,病情越來越嚴重了。今天復查的時候, 醫生勸我積極配合治療, 說不定還有希望, 但我知道沒可能了。媽媽就是這個病走的,而且治療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阿宙的手一直沒好, 這筆錢剩下來, 也許可以給他找一個更好的復健室。」


「1 月 13 日……陳莉又來找我了,她給我看了她和阿宙的親密照,嘲笑我是小醜……為什麼要背叛我……」


「1 月 25 日, 我決定離開了。一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們接吻擁抱, 做盡親密的事, 我就覺得惡心……至少在生命的最後,我想把時間留給自己。」


……


不是的!


我沒有和陳莉在一起!


我拼了命地想要解釋,我和陳莉唯一的一次親密接觸,隻有餐廳那一次。


我隻是為了向她證明自己沒有動心……


可孟孟走了。


她不要我了。


我隻知道享受她的付出, 驕縱地索取她的愛。


卻連她生病了都沒有發現。


我還……還和陳莉……


那一刻, 滅頂的悔恨和痛楚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眼淚洇湿了字跡。


我緊緊將日記貼在心口,痛得蜷縮成一團。


然後泣不成聲。


我開始瘋狂地找孟孟,所有醫院我都找了個遍, 卻始終沒發現她的蹤跡。


學校我也不去了,陳莉他們叫我, 也被我罵走了。


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 我除了找孟孟, 就是爛醉倒在出租房裡。


渾渾噩噩地度日。


她恨我,所以什麼念想都沒給我留下。


明明在遇見孟孟之前, 我也是這樣得過且過。


她離開之後,我卻覺得這樣的日子窒息到令人無法忍受。


陳家出事了。


再就是我。


我終於意識到,孟孟似乎沒有死。


她去參加了陳巖的庭審, 戴了一條紅圍巾,氣色很好。


我從人群中掙扎著跑向她,然後失去她的音訊。


我知道這是她的報復。


我甘之如飴。


手上最後的股份用來交換孟孟的消息, 我覺得很值得。


她開了一家民宿,眉宇間都是松弛和愉快。


漂亮得驚人。


在那個清晨, 她心平氣和地對我說出那番話後, 心髒蔓延出熟悉的銳痛。


我不得不承認,孟孟真的不要我了。


她已經走出來了。


而我卻注定被困死在過去。


後來聽說她將民宿轉讓了。


我怕她心煩, 克制著逢年過節給她發短信祝福。


日歷上的每一個節日, 哪怕是植樹節都被我用紅筆圈出來了。


這是我能聯系孟孟的日子。


我套著熊皮玩偶服,擠在工作人員中。


「作(」再後來, 陳莉出獄,來找我了。


和她雙雙翻下懸崖時,我看見了這一生的走馬燈。


在回憶裡, 孟孟對我笑。


她很認真地承諾,會賺很多很多錢,給我一個家。


我能感覺到血液的流失和鑽心的疼痛。


眼前一陣陣發黑。


最後的最後。


我什麼都沒留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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