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在外徵戰三年。
我寫了無數封家書。
從家長裡短到卿卿我我。
他得勝歸來,卻帶回一個女子。
我不敢置信:「你不是說回來便與我成婚嗎?」
未婚夫冷著臉叫我不要糾纏。
身後卻伸過來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將我帶到馬上。
「除了我,你還要跟誰成婚?」
01
十三歲那年,我爹急病去世。
他放心不下我,彌留之際叮囑我去投奔遠在雍州的舊友。
舊友姓寧,我還未出世時便與他家三郎定下親事。
這般上門,也不算唐突。
誰知拿著信物到了雍州,才知道我那未婚夫已經投軍,家中隻有娶了妻的大郎侍奉著寡母。
寧家伯母身體孱弱,說兩句話便要喘三回,對我卻很和藹。
「好孩子,你是叫照螢吧?你這名字,還是我與你娘一起琢磨的。你是三郎未過門的媳婦,便也是我的兒,安心住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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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不是什麼富戶,家中經營著兩間米鋪,寧世伯去後,米鋪便交到了寧家大郎手裡。
大郎寬和,知道我來還特意買了酒菜給我接風,他的女兒小滿素日在寧伯母膝下承歡,也喜歡跟我親近。
隻有大郎的妻不太喜歡我,我便少到她跟前走動。
在寧家住了半個月,伯母要給寧三郎做冬衣,我知道她做久了針線活眼睛疼,便自告奮勇替她做。
我女紅算不上多好,但勝在年輕手快。
寧伯母撫摸著我做好的冬衣,笑得牙不見眼。
「衣裳都做了,不如再給三郎寫封信吧?他回來你們便該成親了,提前熟悉也是好的。」
我一想,是這個道理,便提筆寫信。
02
第一封信,我寫得很客氣。
先自報家門,說自己是他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因父親病逝,遂來雍州投奔,幸得伯母照拂,有了棲身之所……
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贊美之詞,我還是沒忍住在最後添了一句。
【雍州已近秋日,疏桐吹綠,不知郎君在北地所見之景色可有不同?】
我娘去得早,我對她印象不深,隻記得爹說她來自北地,一個與雍州、容州都截然不同的地方,可惜我此生大約都去不了那裡。
能從別人口中聽說一二,也是好的。
封好信,我將它同冬衣放到一起,送到信驛。
信驛裡鬧哄哄的,擠滿了給北軍送冬衣的親眷,我接過信客遞來的驛箋,好不容易才找了塊空地,在驛箋上寫下寧三郎所在的營所。
但再往下寫,我卻犯了難。
出門前,我隻顧著問寧三郎所在的營所,卻忘了問他的名字。
我總不能,就寫個「寧三郎」吧?
幸好小滿鬧著想吃街上的糖葫蘆,我便把她也一起帶來了。
聽我這麼一問,小女郎立即奶聲奶氣地報出她三叔的全名。
「寧允之!」
我摸摸她的頭,誇贊兩句,再問她知不知道三叔的名字是哪兩個字,小滿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我擔心寫錯,隻能先將驛箋還回去。
誰知信客聽完我的話,笑著問道:「是去北地虎威營的那位寧三郎吧?正巧我知道,我來替你寫。」
信客拿過筆,迅速在虎威營後寫下寧三郎的名字。
【寧允之。】
03
寧允之的信倒是回得很快。
就是不太客氣。
【家裡什麼時候給我找的未婚妻?】
【馬屁拍得太過。】
【北地跟雍州天差地別,初冬隻是刮風下雪,等到了臘月,地面能結厚厚的一層冰。沒見過吧?你走一步能摔出去二裡地。】
我拿著信,翻看半晌。
這就是寧伯母說的……寡言木訥的寧三郎?
在我們容州,寡言木訥可不是這樣啊。
寧伯母不識字,可不妨礙她催促我給寧允之回信。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便是心意相通。」
「如今感情深了,往後日子便順了。你聽伯母的,給他回信,再在信封裡捎帶片什麼葉啊,花的,保管將這毛頭小子迷得找不著北。」
我大為震撼:「伯母好厲害……」
寧伯母捂著嘴唇咳了兩聲,才笑道:「這算什麼厲害?都是我跟你娘用剩的招數,不過是我替你娘教你罷了。」
我依言給寧允之回信。
先說家中一切安好,院子裡金桂滿枝,前幾日光是吃桂花餅就將臉吃圓了一圈。
再說雍州與容州還是有不同之處,雍州臨水,中秋伯母帶我坐船,看了一盞好大的水上燈。
寫到這裡猶覺得言語匱乏,幹脆在旁邊勾勒出那水上燈的模樣。
最後,還是不忘問北地的風土人情,好讓他多與我說幾句。
折起信,我想到伯母的教誨,猶豫再三還是去抓了一把曬幹的桂花,夾在信裡,又添一句。
【雍州金桂,望寥解郎君思鄉之苦。】
信寄出去,轉月,便收到回信。
這回寧允之的態度好了很多,但言語仍然跳脫。
【雍州好吃的可不止桂花餅,你去過城外那家大慈觀沒有?山腳有位賣豆花的老翁,他家豆花可是一絕,鹹甜都有。】
【你喜歡看燈?上元節的花燈更好看,錦繡樓還有燈王,燈王不賣,但是猜中了燈謎會送兔兒燈,白的粉的都有。】
【你若是猜不中,等日後我回雍州,幫你贏一盞。】
【北地這邊除了氣候與雍州不同,景色也不一樣。城外多是草原,百姓都養牛羊,也愛吃牛羊肉。這裡的羊肉可跟雍州不一樣,吃起來沒有膻味,清水一涮就能吃……】
我寫一句,他回一句。
待看完信,我才發現自己的唇角一直是上揚的。
這回不用伯母說,我自己便提筆又寫了回信。
【說來也巧,大慈觀我昨日去過了,豆花確實滑嫩……】
04
從那之後,我與寧允之每月都通一封信。
最開始是家長裡短、風土人情,後來便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寫「等我歸來」我便回「盼君凱旋」。
這樣的往來一直持續到我寄出第十二封信。
這封信中,我向他提起小滿。
【下個月小滿便六歲了,前日裡帶她上街,她吵著鬧著要買絹花戴。我給她買了一對石榴花,小滿也給我挑了一隻黛紫色的,伯母說我戴著很好看,還叫人給我和小滿都畫了一幅小像。】
折起信箋,我將小像鋪在桌上反復摩挲,幾次放入信中又取出,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與信箋疊放在一處。
我長得……應當也不討人厭。
誰知就是這麼一封信寄出去,沒了回音。
最初幾日,我想他必定是不喜歡我的模樣,整日攬鏡自照,第一次明白了詩裡寫的「從此無心愛良夜」是什麼滋味。
後ŧû₃來卻聽說夷人衝進北地幾個村莊搶掠,北軍將夷人趕了出去,有十幾個軍士傷亡。
我頓時顧不得喜歡不喜歡了,一連寄過去三封信,就怕他是那十幾人中的一個。
憂心忡忡地等了半月,等來一封回信。
【照螢甚美。】
【像皮影戲裡,月亮上的仙女。】
【照螢,若我不是你的未婚夫,你還會盼我歸來嗎?】
【我的意思是,你盼望凱旋的,究竟是與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夫,還是我這個知道你喜歡吃甜豆花、桂花糕,喜歡看花燈的寧允之?】
【這個……心悅你的寧允之?】
看到前兩句,我臉頰便紅了。
再往後看,又覺得奇怪——他為何要問我盼望的究竟是未婚夫還是寧允之?
寧允之與未婚夫,都是他呀。
我拿起筆,正想回信,卻見伯母拿著兩個橘子進來讓我嘗,我便順勢將這樁事提了一嘴。
伯母笑得一臉高深。
「這小子是鑽牛角尖呢。他呀,是問你是因為婚約才心悅他,還是單純心悅他這個人。你就回……哎呀,這個我可不能多說,你怎麼想的,便怎麼跟他說。」
伯母放下橘子,笑著出去了。
我將寧允之寄來的信展平,認真地想了一陣。
最終,隻回了他一句話。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05
到雍州的第三年,朝廷終於從中都往北調兵,要一舉將夷人趕出偏合關。
不同於往日的小打小鬧,駐守邊塞的北軍也要與朝廷軍一同出兵,與夷人真刀實槍地大戰一場。
這也意味著北軍的傷亡,不可同日而語。
比這個消息傳得更快的是寧允之的信。
他似乎料到我會憂心,特意在信中安撫我。
【照螢,不必擔憂,我心有牽掛,必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我向你保證。】
【等我回來,我們便成婚,好不好?】
我才回了信,沒隔幾日又接到第二封。
【照螢,三從四德,都是世人拿來哄騙女子的。若我死了,你的未婚夫死了,千萬不要守什麼望門寡,再找個好男人嫁了。】
【不嫁也行,北地民風開放,對女子沒那麼多束縛。若是有人逼你守寡或是嫁人,你便往北走,雁北城裡有位胡大娘,是一位仗義可信之人,你可去尋她。】
【這是我這些年存的餉銀,你拿著傍身。】
附在信中的,是一張三十兩的銀票。
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拿銀票,我的眼前已經模糊了,咬著牙想將信紙揉了,卻又如何都使不上力,隻能恨恨地提筆回信。
【好啊,你要是死了,我就再找個人嫁了。】
【這三十兩銀,就是嫁妝!】
寫得太重,力透紙背,被我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揉成一團。
這封信,我終究沒回。
紙上罵幾句,哪有見了面罵來得痛快?
轉眼又是春去秋來。
這六個月裡,軍隊已經出了雁關城,沒有信再寄過來。
這日我正在米鋪裡幫著算賬,小滿忽然急匆匆地跑進來,拉起我就跑。
我擔心是家中出了什麼事,一面跑一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