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少女的一聲歡呼,左肩的野果子應聲而落。
我驚訝的睜開眼,卻又見三枚箭矢朝我飛來,射落了右肩和手中的野果。
我喘著粗氣,心裡也漸漸疑惑起來。
她似乎並不想傷我,而是真的在......射果子。
最後一箭,她仔細瞄準我頭頂,卻在脫弦之時罵了一句「糟糕」。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本能的想躲,身體卻根本動彈不得。
我眼睜睜的看著那箭離我隻有咫尺之距,卻兀的竄來一支更快的箭,將其斷成兩截。
汗珠在颌角滑落,我隻感覺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穆穆遺憾的搖搖頭:「五中四,太可惜了。」
我心有餘悸的看著他們,見穆穆一臉坦然,我這才明白過來。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玩了,她早就知道如果自己射偏了,慕容陽一定會出手相助。
果然,那少女跑過來把那把弓扔到我身上,興奮的說著:「該你了。」
「就到這兒吧,她不會射箭。」
慕容陽也悠悠的湊過來,目光在我臉上逡巡著,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啊?你不早說啊,那多沒勁。」
穆穆撇了撇嘴,隨即又好像想起什麼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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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咱們帶她騎馬吧,我心情煩悶的時候,駕著馬跑兩圈就舒爽多了。」
慕容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樣的柔情,是我從未見過的。
「都依你。」
10
這是我第一次騎馬,還是在遼闊的草原之上。
慕容陽粗壯的手臂穩穩環住我的腰,在一面蒼茫中縱馬飛馳。
「穆穆是個很單純的姑娘,她是真的想跟你玩。」
慕容陽伏在我的耳畔,輕聲說道。
「但我不一樣,我隻是想看向來運籌帷幄的母親是如何嚇得冷汗直流。」
「那恭喜殿下,今日如願了。」
他的手臂勒的越來越緊,呼嘯的風在耳邊簌簌刮過,我聽見慕容陽輕飄飄的來了一句。
「母親又變得像從前那樣平靜了,該不會又要像算計葉君鶴那樣,算計我吧。」
我瞳孔倏然一滯,慕容陽知道的,遠比我想象中的多。
日暮時分,慕容陽把我送回殿中,帶著穆穆離開了。
看到這一幕,我也知曉了他自那之後再也沒找過我的原因。
我靠在門欄上,抬手撫住自己的心口。
這於我而言明明是好事,為何我卻更感到心慌煩悶了。
臨近寒露,天氣漸涼。尤其是在這草原之上,夜裡總是涼的輾轉難眠。
某日慕容陽派了侍從來傳話,原以為會送來些棉衣炭火,卻沒想到是傳我晚上陪他參加祭國典。
我看著那單薄的紗衣沉默半晌,最終還是穿上了它。
宴席之間,觥籌交錯,我安靜的坐在慕容陽身邊,刺骨的寒意讓我不由得瑟縮起來。
「阿陽,第一次參加祭國典,可還習慣。」
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眼中寫滿陰鸷的高大王族端著酒壇走了過來。
想來是鮮卑的大王子慕容敬文。
「多謝舅舅掛懷,外甥不勝惶恐。」
慕容陽端起酒碗,嘴上雖然熱絡,眼中卻壓著散不去的寒意。
早在大陳就聽說,鮮卑的可汗最愛的那位封於王後隻誕下過兩位王女,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了,而當今的兩位王子皆是芠璇王妃所出。
這位王妃本是羌國的俘虜,連帶著兩位王子也並不受老可汗待見。
這席間醉醺醺的老可汗抱著慕容陽淚流滿面,說當年若不是在與羌人交戰,定要找大陳討個說法。
老可汗對外孫的憐愛讓大王子一切都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如此看來,慕容陽在鮮卑的日子,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慕容敬文仰起脖頸,將壇中的酒一飲而盡。
「陽兒常年在大陳,想來也喝不慣咱們鮮卑的烈酒,我幹了,你隨意就好。」
明眼人都看的出,這是在挑釁慕容陽,暗示他在大陳養廢了,沒有鮮卑人的血性。
「那怎麼行,我身上畢竟流著王室的血,舅舅如此有誠意,當外甥的豈能辜負。」
說罷,慕容陽亦是飲下那壇烈酒。
隨著周圍一片叫好聲,慕容敬文臉色更難看了。
11
宴席到了後半夜才散場,慕容陽酒氣微醺,招呼了兩個侍從把我送回偏殿。
「穆穆染了風寒,這回估計正難受呢。」
他嘴裡嘟囔著,一步三晃的往雲樂宮的方向走去。
我跟在那兩個侍從的身後,隻覺一腳深一腳淺,腦子也是昏昏沉沉。
原以為那慕容敬文是個能拉攏的,卻沒想到竟隻是個好鬥的草包。
慕容陽對我的耐心日漸衰退了,等他哪天玩膩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如今看來,還是要另做打算才行。
即將走到偏殿的時候,卻見一醉醺醺的魁梧男子攔住的去路。
「哪裡來的美人,穿的如此單薄。」
那男人直勾勾的盯著我,似是來了興趣。
「河雒將軍。」
兩個侍從躬身行禮。
那男人抬手勾起我的下巴,眼神遊移著,看的我很不舒服。
「將軍,這是小殿下的脔妾,還請將軍三思。」
侍從說的很為難,畢竟兩邊都是開罪不起的,隻能抬出慕容陽,盼著河雒能就此收手。
然而這話似乎激怒了河雒,他看著一臉的不屑。
「什麼小殿下,不過是喀勒穆從中原領回來的野種罷了。等著大王子做了可汗,他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他一個箭步湊過來,直Ṫúₓ接把我扛在了肩上。
「再說了,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他還能因為這個跟我過不去。」
那兩個侍從來不及阻攔,我掛在河雒的肩上,想掙扎,身體卻好像千斤重。想說些什麼,腦子卻仿佛被漿糊糊住一樣。
就這樣我被河雒帶了回去,毫不客氣的扔在了床上。
男人死死按住我的雙手,三兩下就剝去了那層輕薄的紗衣。
「我是小殿下帶回來的人,你今日辱我,他定不會放過你。」
「區區一個脔妾,你還真當他在意你。」
河雒大笑著,我的心卻如同墜入冰窟。
他說的沒錯,慕容陽留我到現在,也不過是為了折辱我給肖茹報仇。
就算今天河雒真的把我怎麼樣了,為了大局,他也不會跟河雒撕破臉。
男人口中的酒臭味讓我幾欲作嘔,我屈腿抵在他的前胸,卻被無情的分開。
嗓子裡像堵了一團棉花一樣,想求救卻怎麼也喊不出來。
看著男人重重的壓下來,我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聲巨響,門突然被撞開。
我偏頭看過去,恍惚間,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穿著單衣少年,一臉擔憂的喊著母親。
幾滴血次第滴落在我臉上,我眼看著身上那個男人的瞳孔大張,片刻後,便再無一絲生機。
慕容陽拿著劍,面無表情的貫穿了河雒的後心。
12
慕容陽抱著我,借著月色,在這偌大的王宮中緩緩而行。
他還是太衝動了,河雒是慕容敬文的人,殺了河雒,那本就視他如眼中釘的大王子,必定會就此發難。
為了我這樣一個外族女子,著實不值得。
「沈傾回,我現在很矛盾。」
月光映著他的側臉,顯得愈發柔和。
「我應該恨你的,從頭到尾我都隻是你復仇的那枚棋子。你讓我親眼看著阿娘死去,放任下人欺我辱我,哦對,你還殺了阿茹。」
慕容陽的聲音很輕,但那種怪異的感覺卻愈演愈烈了。
「可我真的害怕你出事,每次你呼救時,我就緊張的快要死過去一樣。」
他說的很真切,但其實我從未呼救過。
八年前,我被葉君鶴死死的勒住脖子,根本叫不出來。
而今夜,我更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ŧũ̂ₑ「再告訴你最後一個秘密,就算那個浣枝不說,我也知道你害死了阿茹的事情,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一直自責把她牽扯進來,這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汙點。」
我看著慕容陽冷靜的娓娓道來,心跳的越來越快。
「我知道你那日在我窗前竊聽屋裡的響動,但我最後還是忍不住喊了你的名字。我怕被你發現,卻又想讓你發現。」
「我知道你對我好,不過是想培養一個給葉家復仇的工具,一個復仇之後能全身而退的保障。」
走進偏殿,他把我放在床上,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以為你藏的足夠好了,卻不知道我自始至終,都能聽見你的心聲。」
我終於了解到那怪異的感覺是什麼了。
曾幾何時,慕容陽就像我肚子裡的蛔蟲,扮演著一顆完美的棋子。
但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棋子。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復仇計劃,知道我在利用他。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而慕容陽卻格外的平靜。
「是的,我一直知道,可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他將手覆蓋在我的胸口,眼中是抹不去的醉意與痛苦。
「你不知道我與肖茹交好,隻是因為她像極了幼時與我交好的表妹穆穆。」
「你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折辱你,我隻是恨你把我當成你腳下的石頭,十八年了,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
「你不知道我逼著自己恨你,但是我根本做不到。」
「沈傾回,我喜歡你。」
13
刀戈相交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半晌,幾名穿著黑衣的刺客衝了進來。
雪亮的刀劍向著慕容陽的頭砍了過來。
慕容陽抽出腰間的劍,擋了回去,踉跄的站了起來。
那些黑衣人並沒有在意床上的我,與慕容陽纏鬥著,招招陰狠。
不出意外,應該是慕容敬文趁他醉酒,派過來的死士。
慕容陽功夫不差,面對七八個死士, 倒也能勉強應付。
他一腳將一個死士踹開,那人剛好一個趔趄,跌在了床上。
我心中警鈴大作, 向後退去,那人抬手向我伸過來,姑且想抓住我讓慕容陽分心。
他的手還未碰到我,就見一柄長劍盤旋而來,隨著一聲慘叫, 男人的胳膊被生生切了下來。
為了救我, 慕容陽的劍插在了牆面上。
那幾人見慕容陽沒了武器,看出這是難得的機會,招式更加狠戾起來。
慕容陽一個翻滾到了窗邊,想去取那把劍, 卻不料那個為首的死士已經高高舉起手中的兵器,狠狠的劈砍下來。
那一秒,在我眼前好像被無限拉長了一般。
我看著血跡斑斑的慕容陽眉頭緊皺。
看著令人望之膽寒的尖利刀鋒閃著寒光。
我聽見父親在我耳邊說:「歲歲, 活著才有希望, 你要做那個執棋的人。」
我聽見慕容陽伏在我耳畔, 呢喃道:「沈傾回,我喜歡你。」
當冰涼的刀鋒與我滾燙的身體相接的那一刻,我才真正的回過神來。
我以為自己眉目清明, 看的真切,但其實早已身在局中。
我害怕肖茹與他走的太近,真的僅僅是怕局勢有變嗎?
那些夜晚看著他熟睡的臉龐, 心中真的沒有一絲留戀嗎?
當他與那個叫穆穆的少女在一處時, 那份不安真的隻是擔心自己的處境嗎?
當見到他趕來救我的時候, 真的沒有一絲絲的開心嗎?
如果他真的能聽見我的心聲,也許能感受到我這一刻的迷茫。
視線漸漸模糊, 我看那個鮮血淋漓的身影像入魔一樣瘋狂劈砍著, 直到援兵趕來, 他才緩緩朝我走過來,雙膝一軟,跪在我面前。
「傾回,傾回!你不是最想活著的那個人,這盤棋還沒下完, 你還不能死。」
「喀勒穆!快去找大夫!她不能死!」
他溫熱的眼淚滴在我臉上,我想替他擦掉眼淚,卻怎麼也無法再抬起手臂。
「傾回, 你看著我,別死, 我求你.......」
我張了張嘴,鮮血順著嘴邊流下來。
我說不出話,不過還好, 他應是能聽到的。
可惜的是,我卻再也聽不見他的原諒了。
走到這一步我才真正的明白,我們皆是盤中星點, 而命運才是真正的棋手。
那被我毀掉的十三年,終究還是帶著遺憾歸於塵土。
弛陽,對不起。
這盤棋最終隻能你一個人把它走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