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哥陣亡,消息傳來。
大嫂昏了過去。
夫君慌亂地把她抱起:「大夫,大夫。」
婆母看著我,滿眼愧疚。
1
「如茵,娘的意思,讓我娶大嫂為平妻。」
我的夫君林曦平,在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大嫂三天後,來到我的院子,向我通知了這個消息。
我抬眉:「隻是娘的意思嗎?」
他磕巴起來:「你知道,大哥,大哥留下了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大嫂肚子裡還有一個,如、如茵,大嫂孤兒寡母,我、我不能……」
大嫂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易,但林曦平躲閃的眼神,是他蓄意遮掩的心虛。
就,挺沒意思的。
他以為我不知道。
其實,嫁進來之前我就知道了。
大哥、他與大嫂青梅竹馬,他和大哥都喜歡大嫂君芙蓉,隻是君芙蓉心儀的是大哥。
他是懷著遺憾的心與我成親的。
成親六年來,他時常望著大哥的院子發呆。
Advertisement
我喊他,他會慌亂。
問他在看什麼,他說隻是有一些心事,胡亂看。
他並沒有蓄意隱瞞。
大嫂一出現,他的眼裡就有光。
看我,是沒有的。
但成親後,他待我不算差,該有的體貼也會有。
我生病了,會給我找大夫,也會給我熬藥。
我娘家有事,他也會出頭相幫。
讓我想怨,卻怨不出來。
隻是這心裡,總是堵得慌。
如今大哥沒了。
婆母讓他擔起大嫂一家,沒和我商量,他便同意了。
在鄉下,平妻是真正意義上的平妻。
我住一院,大嫂一院。
林曦平兩邊跑,兩妻一樣大,孩子都算他的嫡子。
說到孩子。
成親六年,為求子,我歷盡萬苦。
忍不住,流下淚來。
林曦平慌了,他伸手要給我擦淚。
我躲了過去,哽咽道:「林曦平,給我一封休書吧。」
2
林曦平不同意休妻。
他躲了起來。
大嫂挺著肚子來找我。
她說:「如茵,我知道婆母的安排,讓你委屈了。
「可隻能這樣,我沒法一個人把三個孩子拉扯大。」
我說:「你不做平妻,我和林曦平也會幫你把孩子帶大。」
大嫂哭:「孩子需要爹,如茵,我不能拒絕孩子們。
「如茵,你往好了想,這事,對你也是有好處的,你沒有孩子,我的孩子以後也是你的孩子。」
見我不吭聲。
君芙蓉咬咬牙:「如茵,這事沒有轉圜的可能。我想你也知道,曦平他喜歡我,過去有你大哥,我會與他避嫌。如今你大哥沒了,我和孩子們都需要他,我不會再避著他。
「你應明白,你留不住他的心。
「隻要我願意,他的心隻會撲在我那裡。
「那時,你就連他的面都難見了。
「你的處境,可比讓我做平妻,更加難堪。」
我的肚子抽痛。
強忍著疼,對她揮手:「你走。」
她看了我一眼,訕訕地出去了。
大伯離世前一天,我找村裡的郎中,他告訴我有喜了。
我高興地跑回家,要告訴林曦平,結果他抱起大嫂,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3
幾天後。
林曦平對於平妻一事,仍沒有回話。
我想再挺挺,這事就會不了了之。
為安心,我著手為孩子出生做準備。
婆母見我一個人,坐到我身旁。
我正在裁布,打算給肚子裡的孩子做幾件衣服。
婆母拎起來一件快做好的仔細看:「如茵,你的手真巧。
「看看這小衣服做得多好看。
「這種針線走法,孩子穿了舒服。
「你用心了。」
我不吭聲。
自己的孩子,肯定要用心,無論男孩女孩,無論他爹待不待見,我都會當成寶。
婆母欣慰道:「如茵,難為你了,我還真以為你像曦平說的,不願意呢。可看看,他以為你在生氣,你卻在為你大嫂肚裡的孩子做衣服呢。
「你這是把你大嫂的孩子當作自己孩子了。
「如茵吶,隻要對孩子真心,孩子肯定會認你,養你老。」
越聽越不是滋味。
我放下針線。
看著婆母,鄭重其事地問道:「娘,若我就是生氣,就是不答應讓大嫂做夫君的平妻,你會怎樣?」
她愣了一下,轉而笑道:「如茵,你怎麼會不讓呢,你連她孩子衣服都做得這麼用心,怎麼阻止她做平妻呢?」
我滿面嚴肅:「若我就是不答應呢。」
老太太的臉瞬時變得很難看,她意識到,我是認真的。
她也就不再和稀泥,冷了臉道:「你是我兒媳婦,我是你婆母,按理我該心疼你,但比起兒媳婦,我更要成全自己的兒子。
「我想你早就知道,曦平娶芙蓉,不僅是為了照顧他大哥的孩子,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心願。
「過去你既然能裝傻,以後真傻又何妨?」
最後的一絲期待落空。
我的心卻平靜無比。
婆母自私的老臉,變得異常醜陋。
強壓下惡心,我不再說話。
努力去想花樣,怎麼把我的小寶打扮得更漂亮。
直覺是個女孩。
4
次日,我像往常一樣穿得幹幹淨淨,背著個小包就往外走。
林曦平從外面回來,見我這樣,眯起雙眼。
我們已經好多天沒說過話了。
我從他身前越過,看也不看他一下。
他拉住我,冷著臉問:「去哪?」
我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今十五。」
「哦。」
他放了手。
西山上有座廟,每到初一十五對外開放。
我每個十五都會去拜拜,求菩薩給個孩子。
這一習慣我已堅持了六年。
他的臉色變好,軟聲道:「需要我也去嗎?」
「不用。」
我推開門往外走。
他站在門口大喊:「如茵。」
我沒回頭。
心裡酸澀。
廟在西山,我走的是東面。
林曦平是有多不把我當回事啊?
5
東面是群山。
我循著隱約的幾個腳印,往上爬。
打算找個獵人住的小屋,躲一陣子。
實在是不想見林家那幾口人,犯惡心。
爬著爬著我就迷了路。
東轉西轉,不知道自己到哪了。
我有點後悔了。
山裡有很多野獸,要是遇到,我被咬死也就死了,孩子怎麼辦?
剛有了小命,未見過天日,就死了。
太可憐。
我開始祈禱菩薩,趕快出現一間小屋。
茅草屋也行。
可直到日頭快落,我還在山裡轉。
我害怕了,遠處傳來狼嚎的聲音。
我加快了腳步,聲音卻越來越近。
深一腳淺一腳,不管不顧往山下跑。
「啊?」
一個不穩,摔倒了。
腳疼得不行。
我趴在地上起不來。
「二嫂?」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我勉強回頭:「曦安?」
原來是小叔子,林曦安。
看見他,我像看見了救星。
他跑過來,把我扶起坐下。
他把水壺遞給我。
我接過來,咕咚咕咚喝了半壺才放下。
在山裡轉了一天,我早把帶的水喝光了。
擦了擦嘴,感覺渾身舒暢。
他疑惑地看我。
見我氣息勻了,問道:「二嫂,你怎麼跑這山裡了?」
林曦安今年隻有十五歲。
我嫁過來時,他才九歲,還是個小孩模樣。
他在家裡最不受寵,老大林果習武,老二林曦平讀書,老三什麼都不擅長。
婆母最疼林曦平,認為他書讀得好,將來考個秀才甚至狀元,能有大出息。
對大哥也多有敬重,尤其是大哥從軍升了百夫長後,更是崇拜有加。
唯獨林曦安,文不成武不就,沒有出彩的地方,隻會悶頭幹活,婆母對他很是忽視。
我剛來時,見林曦安鞋子有洞,衣服有孔,婆母和沒看見一樣。
我心下不忍,便給林曦安把衣服補好,又做了新鞋。
他收到新鞋時,雙手顫抖,一臉的不敢相信。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裡啪啦往下掉。
我逗他:「哭啥,大小伙子可不能隨便哭,不就是一雙鞋嗎,以後二嫂都給你做。」
他哭得更厲害了。
之後幾年,我每年都給他做兩雙鞋,當然,家裡其他人也都有。
別人認為理所當然,他每次都會哭。
一晃,他都長成大小伙子了,能獨自進山打獵。
每次進山,少則一兩天,多則七八天。
這次,他出來八天了。
所以,他還不知道家裡的事。
我也沒隱瞞。
把大哥戰死,林曦平要娶大嫂,我不願意偷跑出來等等竹筒倒豆子都說了。
他在石頭上呆坐了很久。
直到太陽下山,他才站了起來:「跟我來。」
我沒敢多話,老老實實跟在他後面。
拐了幾十個彎後,眼前出現一片山坳。
有個小湖,湖邊有個小房子。
他把我領進房子:「這是我在山裡的木屋,以後你就住這。」
「那你呢?」
屋子不小,有兩間。
他說:「你生下孩子之前,我也住這。」
「你怎麼知道我懷孕了?」
問完,我就覺得多餘。
林曦安話不多,但是個細心的人。
他答道:「下山買鹽時,遇到了郎中,他恭喜我要做叔叔了。
「我想,大嫂早就有了孩子,怎麼現在才恭喜我?
「剛才路上,你犯了兩次惡心,不停地摸肚子,我這才反應過來,是你懷ƭū́ₕ孕了。」
「哦。」
我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你能說這麼多話。」
他憨憨一笑:「我又不傻。」
6
愛出者愛返。
以前我娘總和我說這句話。
她說聽教書先生說的。
當時不懂。
現在懂了。
林曦安把我照顧得很好。
每天劈好柴,打好水,準備好米和肉,才去打獵。
他兩頭跑。
每十天,下山給婆母送點肉,當晚就回。
他老實話少。
婆母從未關心他打獵的情況,就以為他每天在山裡鑽來鑽去,碰運氣打到幾隻兔子、山雞而已。
其實,他每天的收獲都不少。
他攢了十多兩銀子,我住下的當晚,就交給了我。
我收了,第二天又拿出了幾兩銀子,讓他下山買點布料和針線。
我擅長刺繡和裁縫。
做點成品,讓他去賣,能讓他隔三岔五休息一下。
我們娘倆不能隻靠著他一個人養。
良心過不去。
畢竟他隻是我的小叔子。
他沒多問。
第二天他就帶回了布料和針線,還背回來一頭野豬。
他和我說:「這頭,不賣了,把肉切條,曬成幹,你每天嚼著吃。」
我聽了十分開心。
懷孕後,確實嘴饞。
晚上給他煮了肉豆飯,他吃了三大碗。
我在山裡安頓下來。
每半個月,他會把村裡的消息帶回來。
我拜拜未歸,林曦平並沒太在意。
他以為,我像以往一樣。
氣大了,就回娘家住幾天。
等了十天,我還沒回去。
他才慌了,跑去了我娘家。
我娘告訴他,我壓根就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