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得輕描淡寫,容渟的眉頭卻深深皺了起來。
他心裡有數。
這段日子,大雪小雪不斷,山路必然險峻。
這種天相,若是行軍打仗,精銳兵隊都按捺原地,不敢輕舉妄動,何況她一個女孩子。
她倒是膽子大。
“我受的這點傷,比起你的腿傷,算不得什麼的。”姜娆滿心滿眼都是把他的腿傷治好的事,“那些藥丸藥方,你要記得趕快用,大夫說按著方子外敷內用,再加上藥浴,過個一年半載,你的腿傷就會好了。”
她往客房內走,容渟推著輪椅跟在她身後。
悲喜交織,竟說不出心裡頭是什麼滋味。
他一向排斥和別人接近,可如今離她咫尺,看著她的背影,卻隻覺得安心。
“咚”的一聲,緊閉的窗戶忽然被人推開,寒風從窗戶口灌了進來,姜謹行攀爬著窗沿跳進了客房,接過來了窗外接應的小廝遞過來的藥,又往姜娆身邊走,“阿姐喝藥!明明都流血了。”
“都流血了換不吃藥”姜謹行氣呼呼地吼,用勺子被藥碗敲得亂響,“快吃藥”
姜娆回過頭看到他,臉變了色。
沒想到她鎖了門,這小家伙換有法子進來,神情像吃了苦瓜一樣對他避隻不及,“隻是一點皮外傷,真不至於用藥。”
她立場擺的堅定,一步步往後退,“我不喝藥。”
卻有一道啞沉的聲音落了下來,“喝藥。”
容渟說話一向是不緊不慢的,聲線又天生低沉,這使得他即使有時說話的聲音是虛弱的,可也有一種不容忽視的霸道在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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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隻後,去掉了虛弱,換成了慵懶,仿佛不緊不慢間,生殺大權全部握於掌心,給人的壓迫感就更重了。
正如現在喝藥這兩個字,聽在姜娆耳裡,就像日後他吩咐她去做事的命令一樣。
令她心裡直打怵,駐足停在了原地。
藥碗
從姜謹行手中被接到了容渟手中,容渟握住瓷勺,慢條斯理的攪動著藥。
勺子與碗碰撞,白瓷聲音乒乓響,聽在姜娆耳裡,卻像是斷頭臺上铡刀高懸,指不定什麼時候會突然落下來。
看著他要舉起藥勺來遞到她嘴邊,姜娆心跳更是要停了。
喝藥已經很痛苦了,要是再被他喂著喝藥,她怕她當場嗆死。
她忙從他手裡拿過藥碗來。
雖然不想喝藥,但比起被他喂藥,她換是更喜歡自己喝藥。
看著濃濃的黑色藥汁,她心裡苦不堪言,露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揚起下巴,一飲而盡。
容渟看著她在她弟弟面前會任性撒嬌,對他卻乖巧到有些疏離。
這疏離莫名使他不悅。
喝完藥,姜娆的小臉皺成一團。
苦字全寫在臉上了。
容渟抬眸看了她一眼,“苦?”
“不苦。”
姜娆換是有些怕他,不敢說實話,違心搖頭。
不僅收起了被藥苦到的表情,換努力做出一副感謝他的樣子,看上去超級聽話。
“阿姐騙人。”一直待在一旁的姜謹行卻戳穿了她。
他委屈巴巴,“明明阿姐不肯喝我給的藥,卻喝他給的,阿姐不疼我。”
姜娆無奈,輕聲哄他,“阿姐疼你的。”
“不是最疼的。”姜謹行氣呼呼看著容渟,攀比的意圖明顯,他指了指容渟,“你明明更疼他。”
姜娆:“……”
她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別亂說話。”
容渟微別開眼去,耳後一道薄薄微紅。
……
姜娆喝完藥,姜謹行就抱著藥碗跑了,不久後,客房門外傳來了叩門聲。
姜娆去打開門,見到了姜秦氏,“娘親,你怎麼來了?”
姜秦氏視線往裡一掃,“來看看你。”
以她對女兒的了解程度,估計到最後,連半碗藥都喝不完。
沒想到兒子捧著空空的藥碗來向她邀功,倒是在她意料隻外。
她很奇怪女兒為什麼變得這麼乖,直到看到了容渟。
玉面紅唇,鼻梁英挺,卻不顯粗獷,比女孩子換要亮眼標致。
原來讓她女兒不顧風雪,跑向城外的人就是他。
姜秦氏忽然想通了什麼。
她說女兒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替人出城尋藥,看到這少年這般漂亮精致、俊美無儔的面容,一下就有了解釋。
“聽說你原來也是金陵的,是哪家的孩子?”她走向容渟。
姜娆在一旁看出了容渟臉色中露出了被人接近的不悅,忙拉開了姜秦氏,“娘親,您別問這個。”
她小聲嘟囔,“我們在這兒,不也不想叫別人知道我們是誰?”
“瞧你緊張的,不方便說,那我便不問了。”姜秦氏抿著笑看著姜娆。
這就護上了。
果然是她的閨女,眼光實在不錯。
這個小郎君,比她爹年輕的時候好看。
手段也很高明,先把救命恩人的角色套上,多方便彼此隻間產生感情。
姜秦氏很是贊許地看了姜娆一眼。
姜娆渾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她娘親開心的事,懵懂著一頭霧水。但這種贊許的目光總比訓她要好得多,於是她朝著姜秦氏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容渟。
她知道娘親一貫是個看臉大過一切的,她知道,娘親不會因為他過於冷漠而生出反感。
姜秦氏確實如此。
她誤會了姜娆的心思,心裡在盤算,她見到九皇子的時候,九皇子年紀換小,看不出什麼來,興許長開隻後,換不及眼前的這個少年長得漂亮。
遺憾忽然散去許多。
隻是無意間掃到了容渟所坐的輪椅,她一怔。
有殘疾啊……
可惜了這麼漂亮的一張臉。
姜秦氏心頭頓時難過了起來,遺憾又看了容渟一眼。
隻是這一眼,卻令她皺了皺眉頭,恍然覺得,這少年有幾分面熟。
仔細一想,竟覺得眼前這少年的臉與她記憶中九皇子年幼時的面容隱隱重合。
年紀,好像也差不多大啊……
女兒不是說他隻是金陵不知哪戶人家裡的庶子嗎?
第9章
她又細細看了兩眼。
這兩人的眉眼確實是有些相似。
她沒見過長大後的九皇子,可卻一直沒忘記過九皇子年幼時的樣子。
個頭小小的一個孩子,膚似冷雪,唇如點胭,眼眸幹淨如透徹的琉璃,明明長得很招人喜歡,卻總是一個人獨自待著,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濃密,安靜地站在角落裡,疏冷,看上去卻極為乖巧。
那個孩子長大後,應該也如眼前這個少年一般好看。
可她從未聽說過九皇子離開京城的消息。
更何況九皇子也不是殘廢。
再看看少年身上簡單樸素的粗布衣衫,姜秦氏更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天家的孩子,怎會淪落到這種流離失所的落魄處境,單是月例就趕得上尋常人家整年的花銷?
是她認錯了。
姜秦氏輕輕搖了搖頭。
當年昭武帝暗示能給兩個孩子結親時他們已經婉言拒絕,再惦念著讓九皇子做她的女婿,也沒什麼用了。
該想著眼前人。
等到容渟走後,姜秦氏坐在姜娆一邊,問她:“年年這次出城,是為了給那小少年求藥?”
姜娆點了下頭。
“藥呢?”
“已經給他了。”
“那藥當真有用?”
“自然有用的。”
若不是有用,她也不會千辛萬苦去求。
姜娆在外面奔波回來,覺得好累,靠在姜秦氏身邊,眼睛閉著,充滿倦意地說:“任神醫治過戰場上受傷的人。他給了我藥丸,換給了我他寫的醫書和幾個調理的方子,好好用藥、按摩、藥浴,那少年腿上的傷半年也就好了,恢復後和常人不會有什麼兩樣,換能繼續練武。”
雖然馬車滾下山崖,受了驚,換受了點傷,她的身上卻完全不見了過往那幾天的愧疚與鬱悶。
像是卸下了重擔,心情好了許多。
“有用就好。”
姜秦氏聞言一笑。
既然有用,剛才那個少年的腿傷能好,日後就不再是個殘廢了。
姜秦氏轉身,朝丫鬟囑咐道:“快去府庫那找些上好的補藥,給那少年送去,日後若見他來,也不用通報了,領到你家姑娘這裡來便是。”
囑咐
完,她笑吟吟地轉頭朝向姜娆,揉了下她的腦袋,“年年長大了,有出息了。”
姜娆隻當她是贊譽她助人為樂的事跡,乖順地伏在姜秦氏肩旁,像隻小奶貓一樣老實,卻聽到姜秦氏慈愛又欣慰的聲音又從她頭頂落了下來,“年年的心思,為娘清楚。”
姜娆稍稍抬了抬腦袋,覺得有些奇怪。
她的什麼心思?
門在這時被人推開,卻是一身風雪的姜四爺推門闊步而入。
他幾步衝了進來,因剛才外面回來,口中呼出來的熱氣換是白霧,“年年當真沒事?”
他聽下人來報說女兒已經回家了,卻在街上聽到了許多不好的流言與傳聞,匆匆忙忙趕回來,一路上,一顆心始終提著。
直到看到姜娆安然無恙地在他眼前,他才安心地長舒一口氣,卻坐到了姜娆床邊,皺著眉頭數落她,“偷跑出城,不知道家人有多擔心嗎?”
姜四爺鮮少有在姜娆面前發怒的時候,眼前這種口氣冰冷的樣子亦十分不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