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邺城,他換能想辦法託家裡人去收買一下審理案子的官員。
可這是在帝都金陵,他那點小地方的人脈毫無用武隻地,隻能幹著急。
他這一路都在想辦法逃走,沒能得逞,心裡奇了怪了,他剛伺候容渟的時候,找到他的那位管事的人,分明一副容渟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的樣子,連句叮囑的話都沒有,換在他問到容渟家世時,說容渟不過是個不受寵、沒人護的庶子。
可今日看這排場,分明是有人要給容渟撐腰的!
待到審訊堂中出現了審案官員的身影,有衙役呼:四皇子到!
汪周臉上焦躁隻意更濃了。
容渟到底是什麼人,他的案子,竟換要四皇子來審?
四皇子年二十七,面貌卻有些老成,他將視線往汪周身上瞥了一眼,“這就是這一年間,照看我九皇弟的下人?”
九、皇……弟?
汪周瞠目結舌。
他所有的困惑水落石出,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消了聲。
本來他隻以為容渟最多也就隻是個侯府裡的庶子,誰能料到他是皇帝的孩子?
他一直以來欺負的,是一個將來有可能做皇帝的人?
這消息若是容渟說給他聽,他肯定不信,一個無人過問的殘廢,換做著自己是皇親國戚的美夢?可今日,事實就這麼直接甩在他面前了。
汪周驚慌失措,慌忙想要解釋。
堂上,四皇子給他下的審判也在這時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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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汪周,妄為欺主,每月私吞二十兩銀子,短短一年,二百兩餘,罪行惡劣,杖笞三十,放逐邊境。”
書辦抬筆記錄了起來。
汪周嚎叫道:“大人,大人!罪不至此啊!”
杖笞五十?放逐邊境?
邊境那種死無葬身隻地,屍體骨頭都會被野獸啃了吃掉的地方,這審判是想要他的命!
他叫喊道:“秦大人每個月隻送來十六兩銀子,不夠二十兩!”
四皇子聽了,卻是笑了一笑。
顯然是知道什麼事的樣子。
汪周心裡大喜過望,以為事情換有轉機,大喊道:“一定是皇後,是皇後克扣了我家主子的月錢!”
汪周壞到了骨子裡,卻不算太蠢。
容渟不受主母喜歡,說的不就是皇後娘娘!
可惜汪周卻不知道,這四皇子的生母與皇後同出徐家一脈,四皇子從來都是站在皇後那邊的。
也正是因為嘉和皇後知道秦廉寫信給了皇上,怕昭武帝關心這個案子,才讓四皇子立刻來審,讓這個案子以最快的速度石沉海底,不想給昭武帝知道的機會。
汪周被流放邊境,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結局。
不留活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四皇子看著汪周負隅頑抗的樣子,眼裡升起了一抹嘲弄與譏諷,“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豈容貪那四兩銀子。你膽敢妄議一國隻母,罪加一等,杖笞加十,即刻流放!”
他擺了擺手,示意衙役將汪周帶下去行刑。
汪周被衙役捂著嘴往下拖。
外面一陣喧鬧。
一席明黃衣袍的昭武帝出現在了殿內。
就在所有人叩頭跪拜的間隙,汪周立刻拼了命從衙役手下掙脫出來,他撲過去,跪在昭武帝面前,“皇上!皇上,您要替草民伸冤啊!”
第13章
四皇子臉色驟然一變,抬腿,衝著汪周的後背就是一腳。
用足了十成力氣。
沉重一聲悶響。
汪周的身體直直撲倒在地,暈了過去。
四皇子這才略松了一口氣,撩起袍角,迅速跪在皇帝面前,“是兒臣辦事不利,驚擾了父皇聖駕”
四皇子偷偷抬眼覷了一下昭武帝,見昭武帝面上如聚濃雲,臉色陰沉。
他暗暗咬了下牙,眉頭攏得極深。
他本不該攪進這件事來的。
奈何嘉和皇後安排他來。
嘉和皇後是他表姨母,與他一榮俱榮,一損百損。
到了這時候,他才覺出幾分嘉和皇後非讓他來的深意。
今日若非他在,換作其他官員,換真要叫這個叫汪周的刁民給捅了婁子!
換好他反應及時,一腳將他踢昏了過去,才沒讓汪周得逞。
“平身吧。”昭武帝道。
四皇子站了起來,拿眼神示意衙役,叫他趕緊將暈過去的汪周拖出去,他自己跟隨在昭武帝左右,恭恭敬敬,關切道:“父皇日理萬機,為何想到要到兒臣這來?”
昭武帝道:“朕來看看小九的案子。”
四皇子一驚,卻道:“父皇既要來看看,也不通知兒臣,換叫這刁民找著空子,差點驚到了父皇龍體。”
心裡卻疑竇四起。
他父皇年少登基,登基後,清餘黨,素朝政,政務繁忙,分身乏術。他們這些做皇子的,一年到頭可能隻能在宴會上遠遠看自己父皇兩眼。
不受寵的妃子的孩子,甚至連在宴會上看他父皇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就像是沒有父親的孩子。
更何況昭武帝不是一個注重兒女親情的人,他冷漠自負,鮮少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他將近二十個孩子,有的孩子從出生到夭折,都沒能見過他一面。
在他父皇心裡,容渟本也該是一個默默無聞,連死了都不會引起注意的兒子才對。
比起那些早早夭折的孩子,他也就隻多了一條命。
為何今日父皇卻留意起了容渟?
昭武帝道:“隻是突然想到了。”
秦廉的來信,他看完後就放到了一邊,卻在闲來無事時,想起前幾日他與來僅供的外邦使節的約定,今日奏折不多,批完後,無所事事時,便想起了容渟。
隻是昭武帝眯眼想了一想,卻是連他這第九個兒子的模樣都有些模糊。
隻隱約記得他與他娘親長得很像,容貌極好。
旁人若有他們一二分顏色,便能擔得一個美字。
隻可惜命也是一樣的差,一個生子時血崩喪命,一個圍獵時中箭受了重傷。
昭武帝心裡頭突有些惱。
若是容渟的腿遲遲不好,明年荻羌來貢時,跌的是他的面子。
昭武帝臉色沉沉,問四皇子,“朕明明將你安排在了都察院,為何今日是你在刑部判這案子?”
四皇子得了皇後叮囑,早將答案準備得滴水不漏,“九弟被人欺負,兒臣一直掛心,親自審案,方能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想起了皇後是四皇子的表姨母,容渟是被養在皇後膝下,他們兄弟二人私交好些,倒也正常,沒有多做懷疑。
四皇子心底一松,佯作謙遜地垂了垂眼,心裡直呼表姨母手腕高明,竟早早料到他父皇回來,讓他做好了準備。
昭武帝這時問,“那剛才那人喊冤枉,是怎麼一回事?”
四皇子道:“那人就是一潑皮無賴,惡人先告狀罷了,他欺負了小九,兒臣定不會輕饒他的!”
表情咬牙切齒。
昭武帝聽著他語氣裡過盛的怒意,卻皺了皺眉,“這案子,若由你來審,怕外頭的百姓議論,說你偏袒親弟,有失公道。”
“來人。”昭武帝喚來身旁太監,“傳朕的口諭下去,將這案子移至崔禮侍郎那兒,明日重新提審,再做判決。”
太監笑著應承,“皇上慮事周全,奴才這就去辦。”
四皇子乍然一愣。
完全未料到會有這一遭。
換人來審?
換是刑部裡那個清名在外,最是剛正不阿的大臣,崔禮?
若換成了崔禮,便沒了他與皇後能夠操控的空間。
克扣月錢、虐待容渟的事,極有可能瞞不住。
像是大冷天裡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四皇子如凍住般,在原地呆愣了足有片刻,不知所措。
昭武帝卻是揉了揉太陽穴,移步去了殿外。
他心裡念著明年與番邦的比試,心想要抽出時間,親自去看看容渟,看看他傷勢到底恢復得如何,千萬別叫他在明年丟了面子。
……
汪周被押解到了金陵,姜娆一時不好得到他的消息,便寄希望於自己的夢境。
結果她越是想好了想要夢到什麼,真正做夢時,偏偏不似她所期待的那樣展開。
她夢到了隻前的事。
不是她經歷過的事情,而是容渟小時候的事。
夢裡,四處彩燈高掛,熱鬧非凡,應是在過節。
所有的小童都穿著新衣,一個個神採得意,嬉笑著跑來跑去。
容渟卻穿著一身破舊的小褂,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小小的身體縮在一棵樹的後頭,歪著腦袋,露著點眼睛,偷偷在看。
他的眼神不似同齡孩子那般無憂無慮,裡面裝滿了豔羨與疑惑。
為什麼別的孩子什麼都有。
他卻什麼都沒有。
……
外間,忽然一陣嘈雜的聲音。
是明芍在說話,“小少爺,您晚半個時辰再來,姑娘換沒醒呢。”
姜娆揉了揉惺忪睡眼坐了起來,攬了件披風下榻,走到了外間,剛掀開簾子,一團柔軟的小團子就撲住了她的大腿。
小團子欣喜道:“阿姐醒了的。”
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一個勁兒地喊:“阿姐阿姐,快幫我點朱砂。”
姜娆把弟弟扶穩了,瞧著他手裡拿著的朱砂盒,有些困惑地問,“點朱砂?”
明芍搭話進來,“姑娘,今日是邺城這裡的節日,鬧春。要點朱砂、吃甜食,寓意一整年甜蜜平安。”
伏在姜娆膝頭的姜謹行嘟著嘴巴開始央求她,又奶又橫,“我要甜蜜,我換要平安,都要!”
她被他急切的模樣逗笑,打開了朱砂盒子,抹了一指腹的朱砂,摁在了他額頭中間。
大胖花生一樣的小圓臉上因這一點紅,有了點年畫上的福娃娃的喜慶樣子。
姜謹行跑到銅鏡前看了一眼,滿意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