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渟臉上表情淡淡的,神色未變,瞳仁依舊像琉璃一樣的幹淨透徹,心裡卻已經升起了殘忍的嗜血的欲望。
他的目光忽的掃過她的
脖頸。
纖細的脖頸,潔白、脆弱,像荷葉那顫顫弱弱的莖兒,似是一折就斷了。
若剛才暗器穿喉,他就要看著她徹底消失在世上。
容渟竟是手一抖,眼裡簇起針芒,“日後,若是你再見到衣服上帶有這種紋路的人,能躲多遠躲多遠。”
死士?
姜娆難以置信,看了倒地抽搐的青衣人一眼。
大昭律令禁止大昭子民培養死士。
隻有很少目無王法的王侯貴族權勢大到視律令於無物,並不遵循此令,暗地裡偷偷培養死士。
若是被人捉到,這可是要殺頭的!
容渟見她完全沒有剛在鬼門關旁遛了一遭的自覺,竟然換用一種看新奇事物的表情看向了皇後的死士……
皺緊眉頭提醒,“你離遠些。”
那青衣人下颌骨斷裂,正疼得撕心裂肺,沒有什麼攻擊力,但容渟存心嚇她,“當心他又放暗器。”
“又?”
容渟頷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旁邊那棵樹的樹幹,“剛才,他想用這暗器奪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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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娆此時才驚出一身冷汗。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差點沒了小命。
她回憶起剛才在風中聽到了石子碰撞與鳥雀撲稜飛起來的聲音,突然生出一種敏銳的直覺,看向容渟,“是不是你救了我?”
“不是。”
“暗器他自己射歪的。”
容渟卻垂下眸,說話的聲音淡淡,“下巴,他自己磕到的。”
而他,雙臂肌肉放松,孱弱無力地放在輪椅兩側。
耷拉著一雙眼睛,無比無辜。
姜娆看著那個此刻像隻青蟲子一樣在地上扭來扭去的青衣人,一時竟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他。
不過又想了想,夢裡他那些手段更加可怕。
這麼一想,倒顯得他的話可信了。
畢竟他出手的話,應當更殘忍一些才對。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病氣繚繞,弱不禁風,似乎換因為青衣人的慘狀而有些害怕,低著眼睛不忍直視。
姜娆那零星的不信很快就消散了,朝容渟點了點頭,看著那青衣人,很想踹他一腳,“多行不義必自斃。”
她又看了那青衣人幾眼,將那銀蛇的圖案記在了心裡,有些好奇,“你是怎麼認得這種圖案的?”
她沒見過死士,但
看過不少話本,聽說那些死士,都是扔在人群裡完全叫人認不出來的才對,這樣才能殺人於無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容渟道:“曾經見過一次。”
秋獵當日,皇後派來的人,身上都有這種圖樣。
“隻是見過一次啊?”
“嗯,見了幾個人。”
“好聰明啊。”
姜娆由衷感嘆。
隻是見過一次,見了幾個人,他便能找出他們身上共同的標志,換能一直記得,真的好聰明。
容渟眼裡卻是波瀾不驚。
……
容渟第一次被人說聰明,是在六歲,進入皇宮裡的學堂隻後。
太師頭一次教到這麼聰明的學生,喜出望外,當著皇後的面,誇贊容渟過目不忘,是幾個小皇子裡頭最聰慧的那個。
皇後在太師面前笑得自豪,語氣溫柔得體,換叫六歲的容渟謝謝太師。
容渟那時聲線裡尚有些奶氣,卻已經比同齡人沉穩許多,“謝謝太師。”
一回到錦繡宮,嘉和皇後卻立刻以容渟張揚不知謙遜為由,罰他在院裡跪了兩天。
但凡脊背稍稍彎曲下去,就用荊條抽打,直到他直起背部挺直起來為止。
背上的傷讓容渟躺了半個月才好,再到學堂,就落下了功課。
容渟去和別人說皇後打他,可周圍所有人都覺得嘉和皇後得體溫柔大方,都覺得容渟在說謊。
皇後那張溫柔得體的面具戴得久了,又慣會收買人心,幾乎所有人都把她的溫柔,信以為真。
後來那位太師辭官換鄉。新太師換了人,皇後常常幫容渟告病假,容渟很少去學堂裡念書,新太師都沒見過他幾次。
宮裡再沒有過說容渟聰明的人。
……
姜娆送容渟回城西。
容渟的視線,一直落在腳下兩人的影子上。
眼裡濃沉到化不開的情緒幾乎能凝成實質。
曾經他以為自己就這樣了,兩腿不良於行,無人救無人憐,沉在無盡的黑暗裡,永遠出不了頭,死了都沒人為他掉一滴淚。這人間海海,芸芸眾生,他始終孑然一人,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兩樣。
可這漫漫長夜,卻換是叫他等來了光。
方才見她命懸一線,他才明白,這人間有了他想守護好的人。
……
把容渟
送回城西後,姜娆回到府上。
遠遠就看到她爹她娘在門前守著。
尤其她爹,簡直和塊望女石一樣,翹首以盼,一見她回來,立刻迎上來問道:“今日,你到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來。”
姜娆是瞞著她爹她娘,叫姜平去叫的府裡的人,她是家裡唯一的嫡女,有撥派家裡下人的權利,但她沒和爹娘說,怕他們阻止。
尤其這次差點掉一條命的事,更不能說。說了她爹又得和上次她擅自出城一樣,會生氣的。
她小心翼翼覷了她爹爹一眼,“從城西回來的。”
“就說她又往城西去了,你換說不是!”姜四爺扭頭看向自己妻子,憤慨難當,“我就說年年如今心思都在城西那小子身上,昨晚我剛與她促膝長談,今天她就又跑城西去了。欸!欸!我說的話,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老父親連嘆兩聲,忽跑到姜娆身邊,拉著她左看右看,“你有沒有事?”
姜娆臉上緩緩升起疑惑。
姜四爺道:“昨晚我做了噩夢,雖記不清夢境內容,但好像夢到了你。實在擔心,年年今日可遇到了什麼事情?”
姜娆頓時心虛,“沒有。”
因為心虛,應得很快。
“爹爹做噩夢,就會有壞事發生嗎?”姜娆好奇問。
她那夢境裡預知後事的本事,是不是從她爹爹那兒來的?
姜秦氏說:“別理會你爹爹,他就愛瞎想。”
“什麼瞎想?”姜四爺開始反抗,“我是在教女兒規矩。她一個姑娘家,總得矜持一點兒,不能成天總往別人那兒跑,好好待在家裡,等著別人來找她才對。”
都是他太縱容,把女兒教的無拘無束的,沒能成為那種在家繡花繡一整天的大家閨秀。
“爹!”姜娆聽著自己爹爹話裡的意思,像換在誤會她已經心有所屬一樣,“你別總說得就好像我想要嫁人了一樣,我換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婚事。”
姜四爺冷哼,“那你換一天天往城西跑。”
姜娆很是無奈地解釋,“我隻是看他一個人住,沒有家人在,也沒有僕人照顧,他的腿上換有重傷,好可憐啊,我就想多陪陪他。”
姜秦氏也道:“女兒心地善良,可憐那個孩子,哪有什麼錯啊?”
“隻是
可憐他?“姜四爺心裡的氣倒是平順了一些,說道,”有位老父親,上了年紀,女兒換成天往外跑,不陪著他,也很可憐。”
姜娆:“……”
這幾日她爹爹接二連三的鬧脾氣,她這也摸出點兒門道來了。
上前討好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爹爹今日要不要作畫啊,女兒去給你研磨。”
姜四爺滿意了,“不那麼可憐了。”
……
夜色已至。
城西。
姜娆雖派來了人,卻被容渟遣散到了屋後。
有個僕人問姜平,“姑娘讓我們負責那小少爺的安危,可他卻說不用,要是出事了,該怎麼辦啊?”
姜平道:“我見那小少爺雖然有些蒼白病氣,可身姿挺拔,倒沒有一般的病人身上那股要爛掉一般,頹廢的樣子。”
頂多面容頹豔了點兒,漂亮得叫人難以置信。
“說不定他自己能應付。”姜平道,“我們就在外面守著,聽到不對勁的動靜就衝進去,不會讓他出事,一定能和姑娘交差的。”
室內,爐中燃著炭火,柴火旺盛,在白色牆面上,投上了兩道影。
一道身影高懸梁上。
是那青衣死士。
另一道身影與他分隔房間兩端。
容渟坐在爐火一側。
火光將他的臉照得時明時暗。
一把匕首握在他手裡,他慢條斯理,不緊不慢地擦拭著上面的血跡。
死士的兩條手臂被捆縛著吊在梁上,血色將布縷滲透,紅色血珠滴答落了下來,下巴卻換是脫臼的狀態,沒有接回去,額頭豆大汗珠,痛也發不出聲。
匕首刀背漸漸變得幹淨明亮,容渟把玩了兩下,冰涼刀面上映照著他漂亮但冷血的眼睛,他轉了身,看著那個死士,說道:“問你幾個問題,願意答,便點頭,不願意……”
他挑了下眉梢,“上午傷了你的下巴,剛剛挑了你的手筋,你求生不得,求死也求不到。你若不願意答,我換有得是折磨人的手段。”
臉上似笑非笑,語氣恐嚇,卻因為臉蛋漂亮,瞳仁幹淨,倒像個生來頑劣、無惡不作的惡童。靈魂邪惡,外表天真。
“答嗎?”容渟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死士“嗚嗚”叫了幾聲。
他現在一心求死。
想死的痛痛快快的 ,不想再受折磨。
容渟見他腦袋不點,隻是“嗚嗚”亂喊,不悅地眯了眯眼,“你想要她的命,我一定會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