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得先想辦法把自己弄幹。


  昨晚吹了冷風,今天他臉上就有些燙,興許是感了風寒,現在才這麼沒力氣。


  再不弄幹,風寒隻會惡化。


  殘廢破敗的身體,虛弱得讓他心頭生恨。


  他往後倚著,木桶應聲倒地。


  隻是木桶裡的水哗啦啦潑了一地,濺起來的水柱潑滅了燭火,屋裡昏暗的光,霎時滅了。


  有水珠濺到了他的眼睛裡。


  容渟睜開微微發痛的眼,他在夜色裡視物依舊如白晝,看清了自己此時的處境沾著一身藥味的身子,狼狽倒在地上。


  拖著兩條沒力氣的腿,兩步遠的距離都如同天塹似的,要得爬,才能爬到衣服旁邊。


  他又一次因自己這殘廢的腿生出惱恨,耳裡,卻聽到了院裡有窸窣的腳步聲。


  步子很小,卻很急促。


  他眉頭一皺。


  他身上無衣,全身光裸,暗器也不在手邊。


  若這時有刺客來,輕而易舉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腳步聲走到門前停住。


  那人在門外,似乎是躊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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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裡的少年這時斂住了自己氣息,裝作屋裡無人,脊背卻略微弓起,像要獵食的小豹子一樣,即使無力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架勢。


  卻聽到門外一道熟悉的、氣喘籲籲的聲音傳來。


  “渟哥哥,你有沒有事?”


第27章


  ……


  姜娆是偷跑出來的。


  她晚上做夢, 夢到容渟病了。


  颀長的身體連頭到腳,都縮在被子裡,像隻雪地裡受困的小動物一樣, 哆嗦著,寒戰不停。


  怎麼就病成了這樣?


  大半夜的, 她醒了。


  醒來後, 喊上了明芍和有功夫的姜平與她一道, 偷溜出院兒。


  翻牆這事, 一回生,兩回熟。


  她踩著石階,慢慢從姜府的後院矮牆那兒翻牆而出。


  到了城西,又在不論怎麼使勁兒敲、都敲不開他家的門後,獨自翻牆進去了, 叫明芍與姜平在外面守著。


  騎在牆上時,一直在擔心他是不是病得昏過去,連敲門聲都聽不到了。


  姜娆氣喘籲籲,使勁兒敲了敲門,聽屋裡換是沒人應,急出來的汗比剛才翻牆累出來的汗都要多。


  她拔高聲音, 又喊了一遍。


  “渟哥哥,你醒著嗎?你有沒有事?”


  再沒人應, 她就要闖了。


  “先等等。”屋裡終於傳來了沉悶一聲。


  姜娆心裡的緊張消散許多,等著容渟來給她開門, 等了等, 卻隻聽到裡頭一聲重物撞到地上的聲音,登時急得顧不得什麼,抬手將門一推就進去了。


  黑暗裡辨物有點兒模糊, 隱約可見屋裡亂七八糟。


  擺設東倒西歪,滿屋重重的草藥味兒,令姜娆不安極了。


  容渟人呢?


  她下意識往床上走,卻差點被人絆倒。


  低頭一看,見一道人影,倒在地上。


  容渟?


  他怎麼倒在這兒?


  姜娆睜著眼睛,想稍稍看清楚一些。


  真等看得稍微清楚一些,卻“啊”的一聲捂住了眼。


  她轉過了身去,臉紅得不行。


  “你怎麼沒穿衣服?”她聲音在抖,手心緊貼著眼皮。


  身後傳來一聲,“我在沐浴。”


  門外冷風吹進來,在容渟湿透的皮膚上激起一層雞慄。


  如此狼狽,他本不想被她看到他這種樣子的。


  “年年。”他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像嘆息似的,無奈裡像有一點責怪,“我沒讓你進來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


  姜娆慌張到幾乎不知要說些什麼。


  其實她是見過他的身子的,在夢裡,他沐浴的時候要叫她在一旁看著,她肯定是不會主動偷看的,隻是在扶他出來時,難免會掃到他披著的薄衫沒能擋住的肌膚——胸膛,或者是因為多年沒有走路,而有些萎縮形變、外形醜陋可怖的腳踝。


  隻是夢裡終究和實際看到,感受是不同的。


  她的腦子裡不合時宜地,又把剛才黑暗中所見到的景象過了一遭。


  少年光裸的背在夜色中看不清晰,雖不及他日後的脊背寬闊,隻隱約見到薄而韌的輪廓,卻也並不像是她以為的皮包骨那樣孱弱。


  “那我現在出去。”這一想,使她的臉頰更燙了,煮熟的蝦一樣從頭紅到了尾。


  不能再想了,她得努力想點醜陋的東西揮走她腦海裡不該有的畫面。


  於是她想著她刺繡後繡出來的那些鬼東西,抬腳就往外走。


  可腳尖才剛離了地,另隻腳,卻像被什麼勾住了一樣,重心不穩,身體往後一跌。


  順著湿漉漉的地面滑倒,跌進一個滲著涼意的懷抱裡頭。


  隻聽耳邊悶哼一聲。


  容渟雖然有伸腳的力氣,真把人勾到懷裡來了,就遭了報應。


  額頭青筋隱隱,被砸到的腿生疼。


  聽著那聲忍痛的悶哼,姜娆立馬從他腿上爬了起來。


  她想看看他被她砸成什麼樣了,視線一觸及,又想起他光著身子,捂著自己的眼睛,要被生活難哭了。


  “別走。”容渟咳了兩聲,“床頭的那塊葛巾,和幾件衣物拿給我。”


  他無奈輕笑了一下,“總不能讓我一直光著。”


  姜娆臉上的紅豔得快要滴下來,“哦”了一聲,在黑暗裡摸索著摸到床邊,又抱著他要的衣裳,摸索著往他那方向走了兩步,然後背對著他,“衣服,給。”


  然後在原地手足難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十指別扭地絞在一起。


  “你是在浴桶裡摔倒了嗎?怎麼周圍全是水?”她聲音盡量大了些,想把身後那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蓋下去。


  也把她的尷尬與別扭掩蓋下去。


  “嗯。”容渟輕描淡寫,抬眸一掃,便掃到了她紅透的頸後。


  倒是沒說他剛才的狼狽,卻問,“你熱嗎?”


  他的頭昏昏沉沉,聲線不必喬裝便輕弱許多,聽上去甚是病重。


  姜娆以為他


  這話是在暗示她,他有點冷,立馬去把門關了。


  冷風被隔在了外頭,屋裡一下安靜許多。


  她又回來扶他,一路把他扶到床上,把被子拽到了他的腿上,動作細心溫柔。


  容渟目光裡沉下了幾分鬱色。


  他最難堪的模樣,差不多都被她看遍了。


  喉頭有些澀,“你為何會在這時過來?”


  姜娆蹲在地上,在擺著蠟燭的那張木桌前摸來摸去,找火石和新的蠟燭,背對著他,頭也沒回地說道:“近日城裡得風寒的人多,你的腿傷換沒有好,身子弱些,容易得病。我晚上睡不著,就想來看看。”


  她的話半真半假,擔心是真的。


  終於找到了火石,點燃了蠟燭燈芯,屋子瞬間亮堂起來。


  她這才看到,原來容渟的臉也紅著。


  原來蒼白的膚色臉頰多了幾分紅,按理說,紅潤該是健康的顏色,可他臉上那種病態非但沒有削減,反而因為這異常的紅,使病態增色了幾分,看上去像是醉了酒那樣昏沉,眼神都是像醉了。


  心裡咯噔一聲,他這確實是風寒無疑了。


  姜娆急匆匆捧著燭臺往外走,看病換是得叫大夫來,卻被容渟喚住,“我這裡有藥。”


  “在燭臺下的抽屜中。”


  姜娆依著他的話,翻到了藥包,“你何時買來的藥?”


  “白日裡有些頭疼,就去老大夫那兒拿了藥。”


  姜娆聞言,皺眉。


  秀氣的眉頭間,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嗔怒責怪,“你生病了,怎不告訴我?要是你早點告訴我,我也不會叫你一個人在這兒從木桶裡摔出來了。”


  容渟的腿傷是她心頭大事。


  他這病弱的身子比起她自己的換重要。


  容渟喑啞苦笑,“一個人也能熬過去的。”


  哪回生病他不是一個人熬過去的……


  餓了忍忍就過去了,冷了撐一撐也就過去了,唯獨生病,身體難受到極點,沒人照顧沒藥吃,直接死了都比那滋味好受。


  他這瞞著她換理直氣壯的態度,叫姜娆心裡生了點細微的火氣,看在他是個病人的份兒上,才不和他計較,“我去給你煎藥。”


  她把藥煎上,把房間裡傾倒的木桶收拾了出去,又掃走了屋裡滿地的水。


  她在家裡從來不做這


  樣的雜事,動作便慢吞吞的,十分生疏。


  容渟撐著一雙有點兒發懵的眸子看著她。


  因為病,平日裡的冷漠與淡然都化了,目光是痴纏脆弱的。


  才知道,原來小時候生病的時候覺得難熬,不是因為沒有藥。


  而是那時候,身邊所有人都盼著他死,無一人盼著他好。


  姜娆收拾好這一屋子的凌亂,回來後關嚴了門與窗戶,將藥端給他喝,“沒有糖,你將就一些,隻喝藥吧。”


  苦味、甜味,對容渟來說並無區別。


  他仰著下巴乖乖喝了藥,她給什麼他喝什麼。


  隨著大口吞咽的動作,脖頸中央線條凌厲的喉結上下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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