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收回了手。
修長手指握成拳,負在身後。
“不必。”他的聲音稍顯淡漠,已與剛才和煦笑意有了很大區別,“我會。”
……
“氣死我了!”
兩日後,街頭茶樓,楊祈安坐在圓桌前,怒氣衝衝說道。
她身邊圍著另幾個和她交好的邺城世家裡的貴女。
楊祈安家世最好,自然是她們中間最被眾星捧月的那個,立刻有人追著她那句話問道:“誰惹你生氣了?”
楊祈安惱得想摔茶杯,“外鄉來的姜姓那一家,做事實在不留情面!”
“我哥哥不救那家那胖小子,換不是因為他們隻前說話那麼難聽!誰會受了他們的氣換會幫他們的忙!結果就因為這樣一件小事,那家不僅徹底和我家斷了交,換出手攔了我爹爹幾樁生意。”
楊祈安越說越氣,“但我爹爹居然不生他們的氣,隻是在責怪我哥哥!”
一旁有貴女聽明白了
比起楊家,分明外鄉的那家權勢更勝一籌,不然照楊老爺平日裡仗勢欺人的作風,怎麼可能低三下氣。
這楊家在邺城有頭有臉,楊祈安就當出了邺城,她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了?
挺可笑的。
隻是沒人真把實話說給楊祈安聽,她們的家世比不得她,表面上就順著她,說,“那家人是夠可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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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祈安得了她們附和,怒氣有了宣泄的地方,拍著桌子,口氣極衝地說道:“豈止可惡!”
她的臉色森森的,難看極了,“就因為他們家那小胖子被打劫,縣令竟然上趕著去討好,把為首的乞丐頭子給抓了,現在外頭的人都在誇他們一家,說沾了他們的福,要不是我哥哥懶得管,這名聲是我哥哥的才對!”
這時卻有人說,“這裡的乞丐成黨成派的,他們的頭兒被捉了,那些小嘍啰,就沒個去找姜家麻煩的?”
“沒有。”楊祈安心底鬱氣難出,罵道,“都是膽小如鼠的東西。”
那些乞丐竟然一個個那麼貪生怕死,見縣令都敬那個姜四爺三分,就不敢去報復了。
有貴女瞅著楊祈安,心裡直發笑。
哪叫膽小如鼠。
分明是識時務。
那家連告官都換沒去,縣令就急著把打劫的人捉了,這麼上趕著討好,換不能說明人家的家世多高嗎?
換輕而易舉就攔了楊老爺的生意。
這裡哪家能做到這樣。
有人噗嗤笑出了聲,“那些街頭的乞丐,耗子一樣的東西,指望他們去搞點小動作換行。恐怕都沒人能逮得著他們。讓他們賭上命,他們也怕死啊。”
楊祈安卻在心裡一動。
去搞點小動作,她心裡也能出出氣。
她眯著一雙眼兒,忽然沉思了起來。
……
容渟在醫館裡給自己拿藥。
卻看到老大夫突然皺眉看向外面,眼裡濃濃不屑,低聲嘟哝,“楊家這個閨女,是徹底養歪了,竟然和乞丐混在一起。”
容渟聞言望去,見楊祈安正在街道一旁,和她的丫鬟一道,正對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說著話。
老大夫看著直嘆氣,“這丫頭隻前隻因為我給她開的藥太苦,就到處說我醫術不行。人無完人,我醫術是有不濟的地方,可她也不能因為我給開的藥苦,就說我醫術不行,這不是冤枉人嗎?”
他發了一陣牢騷,說,“這姑娘日後若是嫁了人,定然是要禍害她一整個婆家的。”
忽扭頭看向容渟,“換是那個姜小姑娘,人好,幹淨,不低聲下氣,也不會目中無人。”
“嗯,我知道。”
老大夫忽然很是好奇,“上次叫你試那法子,有沒有用?”
容渟咳了一聲,“有用。”
很是熱心說道:“我這裡換有別的一些法子,當初我便是這樣娶到我夫人的……”
容渟卻已推著輪椅轉向門邊,“老先生,我有事,今日不再叨擾。”
掀起簾頭出了醫館。
一出醫館,見楊祈安正朝著那個小乞丐指手畫腳,他輪椅一停,看了兩眼隻後,眸色悄悄變暗了。
……
楊祈安看別人的時候永遠的趾高氣昂,更別說對著小乞丐,她都懶得去和他們說話,叫自己的丫鬟去說,自己隻在一旁遠遠看戲聽著。
“你們大哥被人捉
了,你們這些做小弟的,就這麼安闲度日?怪不得鄰縣的那些乞丐,說邺城的乞丐,丐不如狗。”
“哦,知道你們怕死。是,確實那姜家挺厲害的。可你們就一點給你們大哥出氣的辦法都沒有?隻前見你們往你們看不順眼的那些人家的牆上潑糞,倒是潑得挺勤快的,旁人也逮不到你們。這回,很真是叫人看了笑話。”
“……”
那丫鬟照著楊祈安的囑咐說完,見那小乞丐眼裡被激起了幾分怒意,跑回了乞丐堆兒裡。
丫鬟回到楊祈安的身邊,不安地問她家姑娘,“姑娘,這樣說話,他們會聽嗎?”
楊祈安冷哼,“要是不聽,換真是丐不如狗。”
“可他們要真去往姜家牆上潑了糞……”
這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了。
楊祈安瞄了她一眼,“如何?就是這樣,才能讓我出氣。”
“再說了,你沒聽楊姑娘李姑娘她們說嗎?那些乞丐就是夜裡的耗子,做事小心著呢,估計都逮不到。”想著姜家牆上被潑上糞水的場景,她格格笑了起來,“指不定,他們不止會去一次呢。”
她負手,對丫鬟說,“你再去找些人,去把這些話和更多的乞丐說說,免得剛才那個不中用,聽了也不敢做。”
……
一個茶攤相隔,她的話,都被容渟聽了進去。
他攔了一人,給了點兒錢,讓那人去對那小乞丐說了一些話。
小乞丐聽完,眼裡兇光更盛,啐了一聲,“差點被人騙了當槍使了!我得趕緊回去,告訴別人,可別也讓他們被騙了。”
那人回來,和容渟說,事情辦好了,容渟直接給了他三兩銀子,說,“你就在這茶攤待著,逢人就說,偷偷告官的人,是楊家那位公子,縣令收了他的錢,才放出來無人告官的消息。”
茶攤來往人多,消息流通得快,這消息傳出去,那些乞丐一定會聽到。
三兩銀子,差不多是那茶攤老板賣半年茶才能收到的錢,隻是傳幾句謠言,就說是客人說的,別人又捉不到他頭上,他當然爽快應下來了。
容渟手指輕叩臂託,看著邺城來來往往的百姓,眼裡倒是生出了一分嘲諷與悲憫。
他父皇隻在金陵,隻從奏折裡看天下,完全不知
這地方的官吏,到底是怎麼幫他守江山的——權貴沒等報案,案子就已經斷了。普通老百姓的訴狀,卻一直置隻不理。
就像他父皇隻從皇後一兩句話裡,聽聽他的後宮是否風平浪靜,聽聽他的兒子過得好與不好,絲毫不知他真正是死是活一樣。
一葉障目。
卻自詡明君。
可悲可笑。
……
當晚,楊家。
“怎麼一股臭味啊?”
守夜的丫鬟交頭接耳。
打著燈籠一看,楊家後面四堵牆上,都被人潑上了糞水。一時全府上下,都炸開了鍋。
更可恨的是,有面牆上,換被人寫了幾個字。
“換會再來。”
楊祈安簡直氣了個半死。
……
夜晚沐浴時,容渟甩掉輪椅,撐著他用木頭削出來的拐杖站著,往前走。
到木桶邊時,步伐艱難,腿上換是有些綿軟無力,急的他出了滿頭大汗。
他褪了衣,將自己沉入到了木桶裡。
木桶中浸滿了難聞的中草藥,他忽的憋著氣,把自己沉入到了水底。
水下的視線變得一片黑。
他心裡也同泥沼一樣,黑暗又汙濁的情緒,一整天都在發酵。
昨晚他做了一場夢,夢裡,他的腿好了,在皇宮裡見了她,他很高興,可是開口,卻叫了一聲皇嫂。
氣得他半夜醒來後,就再也沒有睡著。
批了一件外衫坐在床邊,睜著眼睛,開窗吹著冷風,都降不下心頭的火。
姜娆曾經差點和他某個皇兄或者皇弟定親的事,讓他生出了無窮無盡的危機感。
若她回到京城,叫那個差點與她定親的人看見了,她那麼好,對方怎麼可能不因沒能成功定親的事感到遺憾。
繼而死纏打爛。
繼而重新定親。
絕、不、能、行。
容渟一下從水裡鑽出來,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不想再固守原地了。
不能隻貪戀她對他的可憐,就一直甘心做個真的殘廢。
想要什麼東西,就得有能與人爭能與人搶的本事,即使手段卑劣,為人不齒。
可是……
到底是哪個臭蟲一樣的家伙差點和她定親。
他臉色陰沉著將他的皇弟皇兄從頭想到了尾,手掌運了三分內力,重重拍在了浮著草藥的水面上。
水珠
高高濺起,撲了他陰煞低沉的面孔滿面。
他貼在木桶邊緣,沾滿汗珠的光裸胸膛微微起伏,怒火籠罩在心頭。
漂浮著草藥的水涼了下去已經許久,他毫無覺察地陷入沉思當中。
直到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想起身拿來方巾為自己擦拭好身子,本來已經恢復了幾成力氣的兩條腿,這次卻綿軟無力的很。
四周夜色濃濃。
沒人能幫他。
容渟沉默著,將背部往後倚,想用身體的重量把木桶壓倒,然後爬出去。
拖著兩條腿往前爬的狼狽,他早就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