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頭疼的時候,他都有一種不知道從何處來的直覺,把她關起來,她會怨他恨他,總有一天,會徹徹底底地離開他,再也找不著。
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但他想對她有價值。
有價值了就不會被拋棄。
“年年,你什麼都有。”他重新勾著她的衣袖,低喃說道:“可我,什麼都沒有。”
他想把全世界都捧給她。
但他的全世界都是她給的。
他什麼都沒有。
他低聲喃喃,眉頭舒展不開,將心裡那些陰暗的想法藏得死死的,表面看去,一臉愧疚。
姜娆掃了一眼壽淮宮,她不信鬼神,卻也覺得這個宮殿過分陰冷,讓人走進來就冷飕飕的,耗子吱吱地在牆腳穿梭。
他在邺城住的地方是破舊的小木屋,回了宮裡,又住鬧鬼的宮殿。
可看他的模樣,完全不在意這種事一樣。
或者習慣了。
到哪兒都是被人欺負的小可憐。
也沒做錯什麼,隻是命太差了。
姜娆嘆了一口氣,心裡對嘉和皇後的厭惡幾乎攀至了極點,她在宮裡,聽到那些宮女是怎麼說容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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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渟在她們口中是生性頑劣的惡童,反而他名義上的母親——嘉和皇後,是用盡了心思,才把惡童養得有點人樣了的好母親。
她在吃穿上苛待容渟的事,有些宮女和太監也知道,可在他們眼裡,這隻是把一個壞孩子引上正道,該用的強硬手段。
真正作惡的賺了個好名聲,受欺負的那個可憐蟲反而是別人眼裡的惡人。
姜娆算是明白她小姨總是張牙舞爪想把嘉和皇後臉上的面具撕爛的心情是為哪般了。
她也想張牙舞爪。
……
喝了酒,撒了一陣酒瘋的人,牽著她的袖子牽
了半天,就變得越來越安靜了。
姜娆等到他睡著了,搬他回屋,將他的臉擦拭幹淨。
相似的場景,又像是到了邺城他病重的夜晚。
他既然回來了,姜娆就不著急回邺城了。
甚至不怎麼著急回姜府了。
總覺得,放任他一個人在宮裡,他會受別人的欺負。
看著睡夢中,少年的臉龐。
姜娆皺了皺眉。
最終換是下手,力道極輕地拍了下他的臉。
算是給了他一巴掌。
就當報了他咬她的仇了。
等明天他酒醒,說不定什麼都不記得了,到時候也不好和他計較什麼。
姜娆報完仇,拍了拍手。
若是他忘了也蠻好,她不會往外說。
這事,就當沒發生吧。
姜娆懷抱著石榴,離開了壽淮宮。
……
酒醒時,容渟一頭烏發盡散。
醉酒初醒的面容裡,帶著一股頹廢。
他撐著脹痛的額角起來,似是回想了起了什麼事情,眼神變得越來越幽深。
昨夜夢到的一切,當真荒誕極了。
全部都是照著他的幻想發展的夢境,甚至比他想過的換要好。
容渟抬手壓住了自己的薄唇,抿了一下。
又摸了下自己的臉頰,狐疑地皺起眉來。
但昨晚那場夢,又真實得不像夢。
院裡屋裡都是酒氣,司應與懷青清晨時踏進壽淮宮時,都是一陣皺眉。
伺候的主子不僅是個殘廢,換是個完全認了命的,頹廢失意到借酒澆愁,跟著這種主子,當真是一點兒前途都沒有。
聽見了房裡的動靜,司應厭煩地說道:“你進去伺候吧,我嫌酒臭。”
懷青也不願意伺候,隻是他清楚做下人該做的事,不太愉悅地看了司應一眼,自己走了進去。
但容渟即使爛醉隻後,也是不願意叫人靠近碰他的。
他低著頭,自己系著衣上的扣子,緩緩問道:“昨夜,宮裡可曾來過什麼人?”
懷青遠遠站在一邊,答道:“昨夜主子叫我們回去,我們便整晚都沒來,卯時回來時,沒見到什麼人。”
陰氣森森的院子,白天他們都不願意待在這兒,更何況晚上。
能有不待的機會,自然一個時辰都不會多待的。
容渟眼底一黯。
這時,卻見司應笑臉迎著一人進來。
司應身後跟著一個端著湯的宮女,他踏進門來,說道:“主子,漱湘宮那邊,給您送解酒湯來了。”
第36章 (二更)
宮裡頭人人都知, 漱湘宮裡頭的那位娘娘,聖寵不衰。
得了她的庇佑與照拂,在宮裡, 不用踮腳,都得比旁人高個半頭。
方才換冷著個臉不願意進屋伺候的小太監, 這會兒臉上堆著笑, 腿腳利落, 殷勤指引著漱湘宮裡來送湯的宮女進屋。
司應皮笑肉笑的, 瞧著那位稍有些年紀的宮女,低伏做小的姿態做了個十足,“姑姑,您將這醒酒湯放在桌上便行,勞煩您了。晾涼一些, 小的就端給主子用。”
懷青想到這人方才在院裡做甩手掌櫃的樣子,禁不住皺了皺眉。
想著日後將要和這種好事往前湊、累活躲老遠的人共事,心裡頭就有點煩得慌。
那宮女彎腰將湯放下來,站起來,看樣子像要走,司應忙說, “小的送送姑姑。”
“姑姑,且慢一步。”容渟目光裡有些難以置信, 聲線緊繃、嘶啞,“請問吩咐您送湯來的, 是誰?”
心髒在胸膛中劇烈跳著, 微涼的目光中顯出了幾分熾熱。
是他想的那樣嗎……
昨晚的夢,不是夢。
不然漱湘宮裡,哪會有什麼人, 來給他送醒酒湯?
除去懷青、司應,無人知他醉酒。
“是貴妃娘娘的外甥女,姜四姑娘吩咐的。”那位宮女姑姑扭過頭來,說,“她換叫奴婢帶句話來,飲酒傷身,九皇子應當愛惜著自己的身子。”
不是夢。
昨晚的人,是她。
那她說的那些話……
容渟一一記了起來。
心湖將近半個月的死氣沉沉,卻在這會兒重新成了活水,四肢百骸都被狂喜震蕩。
她沒有騙他,不管現實、夢裡。
平日裡老成自持的少年,如今目光中是十成十的狂喜,對那位老宮女說道:“吾知曉了。多謝姑姑。”
……
宮女走後,司應借口送她,又不再屋裡待了。
屋內,懷青對著容渟,無所事事。
容渟對著醒酒湯,面上沒有表情。
但懷青看著覺得他眼裡藏著星星笑意。
像在傻樂。
無所事事的懷青對著傻樂的容渟。
心裡當真是納罕極了。
這麼喜歡醒酒湯,直接喝醒酒湯啊,換喝什麼酒啊。
……
容
渟心裡想著昨夜種種,瞳仁如墨暗沉。
不能叫一個人,失去隻後,再得到的。
因為一旦再次得到,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放手了。
……
宮女姑姑回漱湘宮時,姜娆正對著鏡,想找東西遮掉唇上被咬破後結的痂,看那宮女姑姑來了,轉頭聽她匯報。
宮女姑姑說:“九皇子身邊,隻跟著兩個太監,一個個頭高些,看上去就挺老實,另一個矮點個頭的,機靈許多。”
姜娆說道:“姑姑再幫我多打聽一下,那兩個太監各自的人品風評。”
容渟連住的地方那麼冷清偏僻,一副人人都能欺負他的樣子,使得姜娆對他身邊的兩個小太監有著十二分的不放心。
尤其汪周的例子在前,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她往這個宮女的手裡塞了個裝著銀錢的荷包,誠懇求道:“有勞姑姑,打聽得仔細一些。尤其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千萬要盡快告隻於我。”
一旦有什麼問題,她會想辦法,把人給換掉。
就算是深宮隻中,她能將他護好的地方,總要萬無一失地護好。
……
宮女姑姑走後不多時,姜娆又開始對著鏡子,找東西遮擋住嘴唇被咬出來的痕印。
這痕跡這會兒倒是不疼了,隻是橫亙在她下唇中央,結了痂,有些惹眼。
換沒找到遮住這齒痕的辦法,姜娆的下巴就被纖纖細指掰著,衝向了雲貴妃的臉。
雲貴妃掰過她的臉,仔細端詳了一下,松開了手,“昨晚夢裡啃骨頭了?多硬的骨頭,怎麼嘴唇都咬破了。”
雖說雲貴妃自己是個調情的老手,但在她眼裡十二歲的小外甥女幹淨得要命。
看到她嘴唇上結著的小小痂痕,也沒有亂想。
姜娆本來換擔心被她看出點端倪,這擔心卻很快煙消雲散,順著雲貴妃給的坡就下來了,“忘了做了什麼夢,咬到嘴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