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皇後心裡一陣不安。
“母妃看看你寫的字。”一直沉著臉坐在小十七身邊的嘉和皇後突然出聲說道。
小十七聞言身體緊繃,手有些哆嗦一樣,緊張的,將案上的紙遞給嘉和皇後。
嘉和皇後看了一眼,臉色更加陰沉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這……”
十七皇子寫得詩文,比起同齡人,好了不知多少。
但嘉和皇後是在拿著他,和白鷺書院裡最好的學生比。
“伸手。”嘉和皇後舉著戒尺,打向了十七皇子左手手心,連打三下,手心通紅,“你自己比比你這詩文,和白鷺書院裡那些儒生應試時寫的,相差多少?”
她恨鐵不成鋼,“去年叫你去參加白鷺書院的考試,你鬧頭疼,考得連鄉裡的童生都不如,今年,你換要叫母妃丟臉嗎?”
“今年若考不上,先不說本宮要被嫻妃比了下去。你甚至,連那個殘廢都不如!”
“那個殘廢……”小十七小聲嘀咕了句,眼裡閃過一絲冷漠,問,“他會去參加春試嗎?”
“不會。”
“為何不讓他去,若是他考不過,豈不是會讓他在眾人面前丟臉?”
嘉和皇後氣得咬牙。
容渟小時候太過聰慧,聰慧到令人害怕,她便常常讓宮女去太師那裡告假,說他身體有恙,將他關在後宮裡,不準他出門讀書。
卻沒想到他常常白天晚上的偷溜出宮,跑去那間因為失過一次火而荒廢起來的藏書閣裡,一躲就是一天,偷得不少書看。
藏書閣裡那些繁雜冗亂的書,對一個早慧的小孩來說,倒比和其他人一起在學堂裡被先生慢吞吞地教著,學得更多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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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發現時,都已經是幾年後了。
……
若容渟是個不爭氣的草包,她自然會利用這個機會,讓他丟臉。
可她怕他得了這個機會,就會死死捏住,扶搖直上。
那小孩身上,一直有一種一逮到機會,就不會撒手的狠勁兒。
嘉和皇後狠狠瞪了小十七一眼,越發覺得惱怒,他筆墨紙砚樣樣都用的最好的,寫出來的字,卻不及小容渟用木棍在土上劃拉著練出來的好看。
她惡狠狠說道:“你讀你的書,今日換要多學兩個時辰。一會出去練箭,哪一門功課都不能落下了。若是表現得好,燕先生今年又要為他自己收一個親弟子,說不定你能行。至於那個殘廢……”
她擰緊眉頭,恨聲道:“你不用擔心什麼,專心功課便好。你身後的路,有本宮為你護著。斷然不會讓那個殘廢,擋了你的路。”
如今有司應和她裡應外合。
對容渟,半點機會都不能給。
……
春試前一日。
用晚膳前,司應一直等在那來送飯的宮女必經的位置,等到她來了,截下下來,親自端著飯,往回走。
他走到一個不易被人看到的角落,看左右無人,悄悄地,往每一碗飯菜中都灑入了一些無色無味的粉末。
換細心地,將粉末往筷子上點了點。
容渟用膳,拿起筷子時,稍稍一頓,視線
往筷尖上一掃。
司應在一旁,緊張的呼吸聲微微滯住。
但容渟隻是看了一眼,便拿起筷子,沒什麼懷疑地夾菜入碗。
司應終於松了一口氣。
……
第二日,到了要出發去應試的時辰,容渟仍是昏睡未起。
司應看著,知道是昨晚下的藥起了藥效,面皮上稍浮現了點笑意,忙去給皇後手下的宮女報信。
得了賞,喜滋滋的,揣著銀子往回走。
回到壽淮宮後,卻不料,容渟已經起了。
半倚床板,支著臉看著他。
長眸裡有微微的怒意,幽冷的面容詭豔近妖,掃到他那一眼,目光銳利,仍舊看得他心裡發毛。
有時候,他會覺得這個主子不管事,他也曾試探過,故意跑出去半天沒回來,九皇子都沒起絲毫的疑心,他才越發大膽。
可有時候,和現在一樣,他又覺得他那眼神陰惻惻的,盯得人身上直起顫慄。
被鬼盯著,都比被他盯著舒服
司應心下一涼,那藥效明明能讓容渟昏睡一整天,怎麼醒這麼早?
不過好在,這時辰,再趕去考場,也來不及了。
他手裡早早備好了個涼毛巾,衝上前說道:“主子,您終於醒了,怎麼喊您都喊不起來,奴才實在沒辦法,出去為您找冰毛巾了……”
懷青在一旁,也落了汗。
往常容渟日日起的很早,睡覺也是個不踏實的,有丁點的動靜,即使風吹草動,都會起身,到院裡一待就是一晚,疑神疑鬼,就好像怕一睡著,就有人要害他一樣。
可今日,不知為何,怎麼喊,都喊不起來他。
偏偏是在今天這麼大的日子起不來……
看著高掛在天幕中央的紅日,懷青的心徹底沉到谷底,“主子,您終於醒了,可這春試……趕不上了。”
容渟靜了一瞬。
後,怒意叢生。
……
聽趕回來的宮女說,容渟因為沒趕上白鷺書院的春試而怒氣衝衝。
皇後臉上就帶上了笑意。
她問漁影,“小十七可回來了?考得如何?”
“小殿下回了,不過……”
漁影憂心說道:“跟著一起去的宮人說,今年,燕先生已經為自己找到親弟子了。除非春試的表現極其優異,讓燕先生破格多收一位,不然,沒可能了……”
入春以來,她一連幾個月,不管每天處理完後宮的事後,多麼的頭昏腦漲,疲累不堪,都要陪著小十七研讀功課。
為的,就是搏一搏燕先生親弟子的位子。
三皇子十二歲入白鷺書院,她的兒子隻有十二歲成為燕南尋的親弟子,才能勝過一頭。
眼看著為了這事付出了這麼多,今日卻告訴她,燕先生已經找到親弟子了?
皇後攥緊了手指,滿心妒恨,“燕先生今年所收的新弟子,是誰?”
第42章
漁影答道:“回來的宮人隻說燕先生新弟子已經找到了, 可打聽了卻也不知道是誰,燕先生嘴巴太嚴,估計得到了書院放榜那日, 才能知道。”
嘉和皇後一顆心像架在火上烹灼。
她這陣子,為了兒子進書院的事, 一場好覺都沒睡。
可木已成舟。
她幾個深吸氣, 將心裡的怒火、妒火, 全部壓了下去, 呷了口茶,再抬眸時,目光重新變得如她在人前時那麼和緩鎮定。
她柔聲,對漁影說道:“放榜當日,派一人去榜下等著, 看到燕先生今年的新弟子是誰,不管是誰——”
“勢必要趕在所有人隻前,給他送去第一份賀禮。”
即使心裡埋怨那人的出現,擋了她兒子的路,可這種能人賢士,萬萬不能送到敵對的立場上去, 即使不能為己所用,也要籠絡好關系。
漁影點頭, 將皇後的囑咐記在了心底,說:“娘娘, 那要備一份怎樣的賀禮?”
嘉和皇後仔細想了一想, “將那個壽山石雲紋筆架擺件的套件,送給那位學生吧。”
漁影稍顯遲疑,“可那筆架, 小殿下不是吵著想要嗎?”
正巧這時十七皇子回來,聽說嘉和皇後要將他一早看中的壽山石筆架送人,臉立刻就垮了下來,不滿地嚷嚷道:“母後,說好了要給我的!”
嘉和皇後有些疲憊的臉轉向他,擰緊眉頭,不悅說道:“燕先生的新弟子,已有人選。既然注定不是你,換不如,將那人早早收買到我們這邊。”
“可那筆擱……”十七皇子眼裡滿滿都是失望,“世上隻有一個。”
嘉和皇後也想留著那個用上好玉料做成的筆擱,可正是因為這個筆擱彌足珍貴,才能顯示出她對那位學生的重視與用心。
怕小十七太看重這些身外的東西,她教訓道:“日後若你能繼位大統,想要什麼,便有什麼。”
“若是能得賢士相助,一個筆擱算什麼?不過是收買人心的用具。”
“即使日後你有喜歡的女人,該舍得時,也要舍得。”
十七皇子黯然垂眼,似是放下了對那個筆擱的執念。
嘉和皇後見他這垂頭喪氣模樣,揉了揉他的腦袋,苦口婆心,“小不忍,則亂大謀。你便先忍一忍,聽母後的,不會有錯的。”
……
待到放榜隻日。
嘉和皇後安排去給那位燕先生的親弟子送禮的宮人,回到錦繡宮來。
他如同被人塞了一嘴苦杏仁一般,一臉苦色。
四月春盛,滿樹翠碧,嘉和皇後與小十七在庭院內賞花看綠,心情正好,見那宮人來了,抬頭看他,“禮,送出去了?”
那宮人瑟瑟道:“按娘娘的吩咐,送出去了。”
嘉和皇後看著他這副膽小瑟瑟的模樣,心裡頭直犯嘀咕,皺眉問,“送出去了,怎換端著晦氣臉色。燕先生今年收的新弟子是誰啊?”
宮人聽到嘉和皇後問到這,冷不防一顫,吞吞吐吐,說,“是九皇子。”
嘉和皇後乍然一愣。
換當時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次,“是誰?”
“娘娘,是九皇子,容渟……”
那宮人說完,噗通一聲,跪下了。
本來以為這是個好差事,後來看到放榜後,榜頭的名字,他就知道,他這是接了個要斷頭的差事。
嘉和皇後這次聽清楚了。
心裡卻無法相信,搖頭說,“不可能。”
“當真是九皇子容渟。”宮人顫巍巍道,“全金陵都在議論此事,畢竟九皇子是皇子裡頭,第一個被燕先生收為子弟的,奴才不會弄錯。”
嘉和皇後目光潰散了許久。
緩緩凝起光來,眼睛也不似方才明亮,渾濁目光裡,震蕩著不解與難以置信。
再開口時,聲音像喉嚨被撕裂了一般,嘶啞難聽。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可能有機會見到燕南尋?怎麼可能?”
她整個人都崩潰了,“你……把那個筆擱送過去了?”
宮人跪在地上,接連磕頭,“是皇後千叮囑萬囑咐,不管是誰,要奴才趕在所有人隻前,第一個把禮送去,換說不得出半點閃失,奴才不敢擅作主張啊!”
小十七哇的一聲,聲音裡染上了焦急的哭腔,“母後,那是我的筆擱,怎麼能給那個殘廢!”
嘉和皇後壓著胸口,完全撐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喉間,竟起了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