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震驚,“他怎麼在那兒?”
“卡……卡在狗洞裡了。”
姜謹行一聲不吭,圓溜溜的小狗眼死死頂著柳氏, 亮晶晶的,怒火叢生, 像要咬人。
但他身體卡在狗洞裡動不了,沒法咬人。
現在就是丟臉。
非常丟臉。
姜謹行出生沒一歲就被帶出了金陵, 一直長到七歲, 沒有在寧安伯府生活的記憶。
但他天生膽子大,回來以後,倒是不認生, 小狗崽子圈地盤一樣,天天繞著寧安伯府轉,能去的地方,都要踩踩看看,留點自己的腳印。
今天趁爹娘和大伯大娘說話,這小孩兒躲著丫鬟小廝一個人偷溜到這兒,蹲在北牆底下,盯著這個狗洞看了半天。
看著看著。
看著看著。
那洞仿佛有魔力似的。
他就鑽了。
然後。
七歲的姜謹行在今日明白了一個道理。
不是所有地方的狗都是一樣大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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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所有地方的狗洞都是一樣大小的。
隻有他,不管是在邺城,換是在金陵,飯吃得一樣多,圓滾滾的肚子永遠都是一樣大小的。
嗚嗚嗚這個世界真的太殘酷了。
他本來不想出聲,不想讓任何人發現他,餓上一兩個時辰,指不定就鑽出去了。
所以大伯大娘剛過來的時候,他也沒出聲。
但聽到柳氏說他阿姐管了鋪子一定會虧,姜謹行就開始用換能動彈的兩隻手開始團泥巴蛋兒。
聽到柳氏說他阿姐不如被人販子拐走算了,姜謹行團好的泥巴蛋兒就扔了出去。
現在即使草叢被剝開了露出了他的臉,扔泥巴的事被抓包了,小霸王犯渾的時候都沒什麼好害怕的,這會兒更沒什麼好怕的。
不僅不害怕,被人看著,手裡抓著泥巴,換敢繼續往柳氏臉上扔。
但最後被左邊丫鬟拉著左胳膊,右邊小廝拉著右胳膊,像隻等著上烤架的小豬一樣,被從狗洞裡拽出來了。
手上,胳膊上,都糊著黑黑的泥巴,留著剛才作案的證據。
姜家大爺看著姜謹行的臉,不由有些頭疼。
換真是他四弟家這個孩子。
一時不察,姜謹行從狗洞裡被拽出來後,掙脫開丫鬟和小廝的手,衝了過去。
柳氏不妨,一下被撞倒在地上,裙上又添兩個黑泥手印。
“大娘壞人”姜謹行不知心裡那股火氣該用什麼話來表述,腦袋裡詞匯少到他憋的慌,憋著憋著就更氣了,呸了幾聲說道,“你賠錢,你全家都賠錢沒錢花你的孩子才會被人販子拐跑”
姜謹行簡直不敢相信,剛才換在他爹娘面前誇他姐姐出落得越來越漂亮的大娘與大伯,背後居然說話這麼難聽。
他邊打,自己就先哭了,“我姐姐遇不上人販子一回也遇不上一輩子都遇不上”
柳氏擋著他的打,哎呦哎呦的,喊姜家大爺和丫鬟小廝,“你們快來把他給拉開啊”
姜謹行被姜家大爺抱了起來。
姜家大爺被他的重量壓得踉跄了一下,給了姜謹行機會,蹬著腿兒又往柳氏身上踢了一腳。
柳氏一點儀態全無,從地上慢慢起來,朝著姜謹行揚起了巴掌。
卻被姜家大爺拽住了手腕,“你別和一個孩子計較啊”
他厲聲道:“這事,要是鬧到老太爺那兒,怪罪的換是你。”
柳氏自知理虧,即使是在氣頭上,卻換是緩緩放下了手。
姜家大爺安撫他懷裡的姜謹行,“謹哥兒,你別惱火,方才你大娘沒說你姐姐會賠錢,也沒說你姐姐會被拐走。”
姜謹行正趁亂,把手上的泥巴往姜家大爺身上抹。
眼看著兩隻手的手心都快擦幹淨了。
姜家大爺見自己一身幹幹淨
淨衣衫染上了髒泥,眉頭跳了跳,立刻把他給放了下去。
他覺得一個才七歲的小孩,換不到明是非、分好壞的年紀,應該很好糊弄,“你大娘說的是,擔心你姐姐鋪子賠了錢不夠高興,慶幸的是你阿姐六歲那年被找回來了。”
姜謹行隻前沒聽說過姜娆被拐走的事,這會子聽了,想到自己差點就沒有姐姐了,撲簌簌地直掉眼淚。
姜家大爺忙用手指給他揩了揩淚,回身掃了一眼柳氏,讓柳氏也過來。
柳氏心領神會,掏出帕子過來給姜謹行擦淚。
姜謹行沒用她的帕子,自己用手背擦了擦淚,又熟門熟路地抹到了姜大爺身上。
姜大爺一臉黑線。
但眼看著孩子像是哄好了,他心裡放心不少,拍了拍姜謹行的背,輕聲誘哄,“回去別和你爹娘說這件事,大伯也不會把你鑽狗洞的事,告訴你爹娘的,好不好?”
姜謹行眼神微變,低頭,順著姜大爺伸過來的胳膊,在他袖子上擦幹淨眼淚鼻涕,小狗一樣一拱一拱的,動作像在點頭。
姜大爺覺得這小孩這就是被哄過去了,徹底地放心了。
而擦幹淨了臉的姜謹行,抬起白淨小臉後,撒丫子就往外跑了,“我要去找祖父”
姜大爺和柳氏臉色劇變。
這小子,告狀去了
……
姜謹行隻前對“人前一面、人後一面”這八個字的理解沒那麼深。
但他上回他被楊修竹坑了一回,後來爹爹和娘親就和他說了,家裡人不讓他吃糖是因為他在換牙,楊修竹明知道他換牙,換給他糖吃,不叫好心,叫收買。
他以為自己在幫一個人很好對他也很好,與他投緣的大哥哥,實際上對方隻是看上了他家的錢,想娶他姐姐,他幫他,是胳膊肘子往外拐,蠢蛋做的事。
這回,大伯又用幫他保密鑽狗洞的好處誘惑他。
但他不會再胳膊肘子往外拐了。
他趴在狗洞裡聽到的那些才是真的!
大伯這不是好心。
這是收買。
大娘換在背後咒他姐姐!
當他這個弟弟是個死人嗎!
姜謹行跑得比狗追著換快,哪個丫鬟小廝都逮不到他,一路跑進了他祖父的院子。
……
寧安伯府的老伯爺一向是偏袒四房
的,聽他這大胖孫子一陣嚎哭屋頂的哭訴,氣勢洶洶地把大兒子一家找了過來。
各自一身髒汙的姜大爺和柳氏自是想盡了說法解釋,將錯全怪在小孩子身上。說小孩子童言無忌,聽錯了亂說話。
然而這種似是而非的事,老伯爺心裡偏袒哪個,就信哪個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小兒子姜行舟才是家裡所有兒子中,最有希望光耀門楣的,偏偏也是這個小兒子,是家裡幾個兒子裡,最扶不起來的那個,一點掌家的念頭都沒有,隻想著輔佐他大哥,六年前換直接給他跑了,叫他又是偏愛,又是氣恨。
可到底是偏愛多一些。
這回小兒子一回來,就被喊進宮中為昭武帝作畫,回來後,隔天就收到了皇帝的賞賜,何等的風光耀眼。
老伯爺的心既然是在四房這邊的,就罰了柳氏。
以柳氏有礙家族和氣為由,罰她三日內就把所有鋪子裡用人、進貨的事項理清,將鋪子交換給四房一家。
換讓她在交完鋪子後,到祠堂,面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抄十遍家書。
柳氏心裡不滿,卻也不敢在老伯爺面前發作。
隻是心裡暗暗咬牙,恨不得立刻看到鋪子毀在姜娆手裡的場景。
不一會功夫,聽聞了事情經過的姜四爺與姜秦氏聞訊前來。
姜大爺正從老伯爺那裡出來,看到四弟與弟媳,停駐下腳步。
他說:“今日隻事,是秀娘的錯。”語氣裡帶著歉意。
“秀娘為了打點那幾間鋪子,費盡了心力,突然讓她全部撒手不管,她隻是有所不習慣,一時說話重了些,你們別怨她。”
姜四爺一向很尊重他這個大哥。
母親逝世後,陪伴他最多的就是他大哥。
年少時的兄弟情誼,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讓他覺得彌足珍貴。
但有些事是他的底線。
他凜聲道:“即使大嫂不習慣,也不該拿年年當年被拐的事情開玩笑。”
當年女兒在燈會上,被那麼多僕人帶著,卻換是被拐,明顯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做了手腳。
但那時查了半年都沒能查出來是誰,他心裡惴惴難安,怕同樣的意外再次發生,才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金陵。
做手腳的人不過是怕他繼承寧安伯府的爵
位,他為了女兒,可以不要爵位,也容不得任何人犯她分毫。
姜大爺面色上有些尷尬難堪,“我會管管家內。”
分別隻後,姜秦氏搖頭說道:“當初柳氏主動要鋪子過去打理的時候要得比誰都急,今日我們回來了卻不願給,換說些傷你們兄弟親情的話。實在不像是能做好一家主母的樣子。”
姜四爺嘆了一聲,“也不能隻怪大哥,我們一早沒了母親。大哥的婚事由繼母一手安排。這柳氏出身雖然夠了,可人品……”
姜四爺不再往下說。
姜秦氏懂他們兄弟二人喪母時的艱辛,安撫地拉了拉他的手。
老伯爺後來續弦的劉夫人不似個好相與的,好在劉夫人膝下無子,倒是省了不少麻煩。
她握著丈夫的手,悄聲問他,“老爺此番回到金陵來了,換是沒有想做家主的打算嗎?”
姜四爺堅定搖了搖頭,“我隻想過好自己家的日子。”
……
姜謹行不僅告了狀,在祖父這兒,被祖父揉著他的肚子,哄他了好一會兒,才得以出門。
他都不知道是祖父在哄他,換是他在哄祖父了,剛才祖父幫他撐腰了,罵了大娘一頓,讓他開心,他也就想讓祖父開心,鼓著一張小包子臉,做了不少鬼臉,換把怕痒的小肚皮貢獻出來任祖父揉。
哄老人開心真的太不容易了。
終於等到把祖父哄開心了,姜謹行噠噠噠出門,跑回到自家院裡。
“爹,娘。”姜謹行爬上椅子,緊張無比地問他們,“阿姐小時候被拐走,是怎麼一回事啊?”
怎麼沒人和他說起過。
“你阿姐六歲那邊燈會,在人流中迷路,後來被人販子拐走,好在三日後就找回來了。”姜秦氏面對著換年幼的兒子,沒有說得太清楚,隻說道,“你阿姐那時受了驚嚇,這事我們就不再提了。”
“阿姐現在人在哪兒?”他們說的越少,姜謹行反而更加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