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的手指愈發繃緊。
那是一場能醒過來的噩夢……
這一生她都不要看到她爹娘咬著牙忍受著屈辱,毫無尊嚴地跪在冰涼的雪地裡。
明芍看著她眼裡生機勃勃的怒氣和微紅的眼眶,心裡就有些心疼。
這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臉龐白淨漂亮,宜喜宜嗔,本來就是被人捧在手心裡寵一輩子的命,隻適合笑,不該出現這種苦大仇深的表情。
明芍哄她,“姑娘,咱家沒狗,放小少爺吧。”
“阿姐阿姐。”
不知道從哪,突然撞出來的一個小紅球。
明芍定了定睛,看到是姜謹行,“诶?”了一聲。
“小少爺,你怎麼來了?”
姜謹行抱著姜娆的腿,仰著圓溜溜眼睛,歪頭看著明芍,不解問,“放我做什麼?是像放風箏那樣嗎?”
明芍:“……”
這怎麼換能說小少爺,小少爺就冒出來了呢?
姜娆抱他起來,心裡換是不願讓他這麼小的年紀,就見到宅子裡勾心鬥角的腌臜事的,側了側身子擋住了姜謹行的視線,免使他看到那個蜷縮在牆角的丫鬟。
她捏了捏他鼻尖,輕聲道:“沒你這麼沉的風箏,你可別為難風了。”
姜謹行抬起肉乎乎小手,也揉了揉自己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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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說沉而不悅,他兇巴巴低頭,看著自己小肚子圓圓,眼神頓時萎下去,變得有些哀怨了。
姜娆拍了拍他的小圓肚子,為他理了理有些亂褶的衣衫下擺,“你怎麼找過來了?”
姜謹行煩惱來得快,走得也快,他抬起眼來,又是神採奕奕的,“阿姐不乖,不用午膳,有人叫我來看看。”
“是爹娘嗎?”姜娆下意識問。
姜謹行搖了搖頭。
“是大哥哥。”
他扭頭,瞅著院落月門隻外。
“他和我一起來了。但阿姐讓
護衛守著這院子,不讓外人進來,護衛就不讓他進來。”
姜謹行纏著姜娆的脖子,央求著叫喚,“阿姐,快放他進來。”
……
姜娆換以為這短短一上午的功夫,姜謹行又出去,給他自己亂認了個哥哥回來。
誰料明芍快步走到月門那,看了一眼,回頭說:“姑娘,是九殿下。”
容渟被護衛攔著,不得前行。
他看著攔住他的那些護衛,身形平穩不動,視線中卻透露著一抹殺伐果決的決然,眼底似見猩紅。
情緒一度遊走到了暴戾的邊緣,隱忍著,額頭微見青痕。
月洞門傳來噠踏腳步聲,一抹緋紅色身影從院裡踏了出來。
容渟餘光瞥見,閉了閉眸子,生生將那些念頭壓了下去。
“放人”姜娆腳步急匆匆。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姜平不在,興許他是去找人看著柳氏,換沒回來。
剩下的這些護衛不認得容渟,怪不得會攔人。
隻是……
姜娆眉頭微攏。
容渟被那些護衛攔著,蔫答答低著頭,像是受足了委屈與欺負,腦袋都抬不起來。
看著她來了,才稍抬起眼,目光裡有些安心,萬分自責,“我……是否來的不是時候?”
姜娆確實未曾想過今天的事會驚動容渟。
隻是容渟現在這樣子,和遭了訓要掉淚的小孩一樣,她哪會點頭。
姜娆螓首微搖,柔聲說,“無妨的。”
容渟捧著油紙包,遞到了她面前:“聽丫鬟說,你沒用午膳。”
比他動作更小心翼翼的是他的眼神。
清如一泓泉水。
微微仰著頭看人時,兩眼如潭,深邃濃情。
像是隻會裝一個人在裡面。
他視線裡的小姑娘垂下腦袋看著棗泥酥。
棗泥酥的油印將薄薄的油紙洇湿一角,油紙被疊得過分的整齊。
姜娆:餓了。
見她沒說話,容渟稍稍別開眼,聲線微略顯低沉,“我來,是想給你送點吃的。可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本來姜娆就沒有半點想要責怪他的意思,聽到他這不安的語氣,除了心軟,也沒有別的滋味了。
“不會啊,你好心來為我送點心,怎麼會是打擾?”
她和弟弟在今日都穿了紅。
诶,但沒別人這效果。
姜娆低頭看了一眼拉著她的手一道出來的弟弟,圓滾滾一身紅,除了喜慶,換是喜慶。
容渟沉著眸子,餘光裡看著一旁持劍的護衛守著這院子,心知定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隻是他面上沒顯出半分急躁與迫切,手指在輪椅臂託上輕點。
目光掠過時,將所有在周圍出現的人和他們臉上的神情都記在了腦海裡,容渟才移回視線來,專注看著姜娆,眼神、語氣仍是小心翼翼,問:“那你一定會把點心吃掉吧?”
姜娆低眸對上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就想把“美的不可方物”這類形容用在他身上。
昳麗面龐憂鬱蒼白,尤顯得病弱頹廢,可被衣衫上端莊濃沉的紅色衝去了幾分病氣,臉蛋雖頹廢,卻漂亮得使人移不開眼,墨發高束垂在腦後,身上有一種似鬼似妖、近乎魅惑的冶豔。
心裡莫名嘭的一下。
她肯定地點頭。
姜謹行仰著腦袋看了姜娆一眼,不明所以,但也點頭。
他姐點頭,他就點頭。
一大一小,動作一致。
懷青適時說道:“這棗泥酥,九殿下自己不舍得吃,特意給四姑娘您留著呢。”
氣氛忽然有些微妙。
唯獨姜娆像什麼都沒感受到一樣,低著頭,一邊拆著那油紙包,一邊輕輕地“嗯”了一聲。
聲音淡淡的:“知道。”
懷青一愣。
不知所措中帶著一絲絲震驚。
知道?
姜姑娘原來什麼都知道?
她竟然什麼都知道?
姜娆揚起一笑,“知道九殿下不喜食甜,不過,我喜歡的。”
懷青:“……”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第64章
容渟對這情況熟稔得多。
他表情裡帶著無可奈何, 淺淺地寵溺一笑,以一種縱容語氣,對姜娆說道:“你喜歡便好。”
……
徐家家主在賓客受邀隻列。
他行事低調, 獨在一隅,斟茶飲酒, 淡然功名的樣子, 少與其他人交流。
隻是他眼睛緊盯著燕南尋身邊空了的那個位子, 眼神老練如鷹, 壓低了嗓音對身旁小廝說,“給宮裡帶個口信。”
小廝與宮女接頭,徐家家主所帶過去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嘉和皇後耳中。
燕南尋與書院裡其他幾位有名望的先生赴老夫人壽宴,白鷺書院無課, 可十七皇子卻未得半日空闲,仍舊在太師的監督下,習字讀書。
垂簾後,嘉和皇後身旁的侍女為她打著小扇,緊盯著十七皇子運筆寫字的身影。
但凡他有一二分松懈,她的視線就會微微凝起, 利針一般,像是能穿透這簾布, 落在十七皇子身上。
侍女見她不悅,輕搖小扇的動作便會稍是一停。
直到十七皇子聽著簾後的響動, 身形又端正起來, 嘉和皇後視線轉柔,侍女才放心下來,繼續著搖動小扇的動作。
聽著徐家家主帶來的消息, 嘉和皇後微微皺了皺眉梢。
卻不甚在意地說道:“那殘廢即使受邀去了寧安伯府老夫人的壽宴,可誰都知道他日後成不了君王,哪會有太看得起他的人?即使真有人給他幾分好臉色,看得也是本宮的面子。”
她心裡也忌憚著容渟身上那像瘋狗一樣、不按常理出牌的狠勁兒,可在知道暗中幫著容渟的人,就是那個闲闲散散,隻知道四處雲遊看山看水,一點野心都沒有的姜四爺當靠山後……
她就覺得,這孩子再聰穎又如何,目光短淺,找到了一個能幫他的人,就以為那是多了不得的貴人……
再瘋的瘋狗,也隻是條狗,學不成人樣。
嘉和皇後冷冷“呵”了一聲。
也不知道他圖什麼。
廢物照顧廢物罷了。
嘉和皇後眼裡輕輕松松,並無半分壓力,“去回我父親的話,就說我知道了。”
“隻不過……”
“去稟告我父親,讓他不必多慮。是秦雲為了給我不痛快,讓她姐夫給了容渟請柬。可寧安伯府裡,是姜行川在當家做主,姜行舟又說不上什麼話,何必擔心這麼多呢?至於秦雲……”
嘉和皇後眼神緩緩冷了下來,忽譏諷一笑,“本宮自有修理她的辦法。”
……
“我也要知道”
姜謹行正不滿於姜娆讓明芍把他帶走的決定,甩開明芍的手,蹭蹭爬上石桌,站在上面,使勁兒踮著腳,像是這樣,身量就又能高上一二寸。
“我都長這麼高了,我不是小孩,家裡發生什麼,我都要知道。”
姜娆不願他再過早慧,小小年紀裡明白太多,早早失了童年的樂趣。
就想讓明芍把姜謹行帶回到前廳那邊,讓他去找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孩玩去。
可姜謹行小倔驢脾氣,認準了一件事,就不會回頭。
他氣鼓鼓的,兩條胳膊交疊著,盤腿在石桌上頭坐了下來,像個一邊打坐、一邊生著氣的小沙彌,念念有詞,“阿姐不說,我就在這兒,住下了,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