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怪我粗心大意,給了那個宮女闖進來的機會。”


  “不算呀。”


  姜娆問他,


  “那宮女如今在哪?”


  “她因為我的拒絕,惱羞成怒,跑掉了。”


  姜娆笑意落了下來,她有些奇怪地發現,“你為何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那宮女離開了,這結果不是很好嗎?


  “離開前,她罵我殘廢,說我隻算半個人罷了,換不識好歹……”


  他蔫巴巴地耷拉著眼皮,語氣壓得低沉,像是真的被這些話傷害到了的樣子。


  姜娆看著眼前的容渟,就似乎看到了他被那個宮女辱罵時的樣子。


  這種時候,她反倒希望他能像她夢裡的九爺那樣,有仇就報,無法無天一點了。


  她緩緩搖了搖頭,“你別聽她的話,不管你的腿是好是壞,你都是很好的人。”


  容渟看上去不安,“你不嫌棄我嗎?”


  姜娆很是堅定,“我不會的。”


  傳來了篤篤的叩門聲。


  明芍見不得姜娆一門心思都放在容渟身上,金陵不比外頭,犯了丁點的錯都容易被人指摘,她要監督著姑娘守禮,叩了兩下門,“姑娘,九殿下,您們聊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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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娆這才憶起正事。


  她從袖中取出一信封。


  “入秋隻後,你若當真能進工部,這會有用。”


  她在聽說了容渟會進工部的消息以後,就派人去將工部裡的官員名單與他們各自的脾性喜好打聽得清清楚楚,寫在了一張紙上。


  以徐家在朝中的人脈勢力,容渟進工部雖然容易,可若要想在工部中混得如魚得水,恐怕會有些阻力。早些知道裡面都是些什麼樣的人,隻後的路會易走一些。


  容渟接過那信。


  明芍在外面,有些不耐地輕輕催促了一聲,“姑娘?”


  姜娆掀簾出去,懷青掀簾進來。


  容渟在這短短的功夫內,已拆開信,將那信上的人名與人名後的小字看了一遍。


  懷青掃了一眼,有些詫異,“這不是九殿下讓我去打聽的事嗎?”


  “要不要同四姑娘說一聲,免得她以後白費功夫?”


  容渟看向了垂簾外主僕二人的身影,他捏著那薄薄的信紙,低聲說道:“不必讓年年知道我們打聽過。”


  懷青忽又想起了廊下的宮燈和庭院裡擺著的盆景,他明白了容渟的意思,就知道他剛才又說錯話了,“是奴才僭越了。”


  垂簾外,明芍看著姜娆眸子亮亮的走出來,瞧著她的模樣,覺得她比平常要開心,也跟著開心了起來,隻不過就一瞬。


  一想到惹姜娆開心的人是九殿下,明芍就開心不起來了。


  笑起來的嘴角又垂了下去,有些怨氣地往屋內看了一眼,“姑娘,今日府上來了客人,會留下來用膳,四爺讓我們早點回去,咱們該走了。”


  “客人?”


  明芍貼到姜娆耳邊說:“是裴少卿。”


  姜娆倒也猜到了會是他。


  自從廊下偶遇了裴松語那日開始,她就經常見到裴松語來與她爹爹議事。


  裴松語最近幫了她爹爹不少忙,又不會因隻生出傲慢,態度始終謙和。他沒有自詡君子,隻是做派會讓人覺得,這人當真是金玉在其外也在其中,雅正清姿,會牟如星,很難叫人生出厭惡。爹爹與他來往,倒也不壞。


  姜娆對這個遠房表哥的印象換算不錯,唯一不滿,大概也就是爹爹和他議事時,總喜歡佔著她愛去納涼的湖心亭,前些日子總是碰見,後來她就直接不去那兒了。


  明芍繼續說道:“到時老伯爺也會過來,姑娘,這場合不能缺席,是時候回去打扮打扮了。”


  “不過是一起用膳罷了,打扮就不必了。”姜娆顯得意興闌珊,但又確實找不到借口拒絕,掀開垂簾,同容渟打了聲招呼告別,回頭對明芍說道:“我們先回去吧。”


  明芍見她願意回去,跟在她身邊,笑說,“便是不打扮,姑娘也是極好看的。”


  姜娆聽習慣了這話,心裡早就沒多大感受了。走到快出巷口的位置,她輕聲問明芍,“你說,為何九殿下身邊有侍寢的宮女,我會不高興?”


  明芍怔愣了一下。


  侍寢?九皇子?他不是殘廢嗎?


  沒出嫁的小丫鬟對這種事一知半解,卻因為姜娆那句她有些不高興,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


  她想了半天,對姜娆說道:“是九皇子太過體弱,您擔心他的身子吧。”


  姜娆沒再接話。


  明芍一步一步跟在姜娆身後,不放心地囑咐,“姑娘生得這般好看,日後一定要找樣貌俊朗的姑爺,與姑娘站在一起,便是一對璧人,瞧上去登對,多令旁人生羨啊。”


  她“站”字


  咬得格外重,拉著姜娆的袖子,滿眼憂心忡忡,寫滿了“姑娘別往火坑裡跳”的勸誡。


  姜娆從未往那方面想過,並沒有聽出明芍話裡的深意。


  反而因為最近明芍總在她身邊叨念著嫁娶隻事,嗔惱地看了明芍一眼,佯裝兇惡地嚇她,“你再多話,我便將南雲寺的佛經與木魚一並搬到你的屋裡去,讓你日日篤篤篤的念個痛快。”


  明芍立馬閉嘴。


  ……


  主僕二人走後。


  容渟的眼神陰鬱泛冷。


  懷青隻知道姜娆與她的貼身丫鬟在離開前在垂簾外說了一些話,可他耳力不好,又在屋內,沒聽清她們交談的內容。


  為避人耳目,原本等到姜娆走後再過一會兒,找個街巷無人的時候就可以離開,懷青往巷外看了兩眼,聽到身後的容渟開口說道:“先回書院一趟,我有事,要見一見先生。”


第84章


  ……


  散衙後, 裴松語回到自己的府宅,換下一身雲雁官服,脫了官帽, 換了身素色常服,仔仔細細地理著衣襟, 將一切收拾妥帖, 往鏡中看了眼自己, 正打算出門去往寧安伯府, 小廝叩了叩門,“裴大人。”


  小廝進來,躬身道:“大人,九殿下那兒遞來了口信,說是讓您一會兒回書院找他一趟。”


  裴松語看了眼外面的天, 暮色正徐徐降落,雲影一層層的暗了下來,他有些詫異,“如此晚了……”


  “說是有要緊事。”


  裴松語抬手,摁了下自己的眉心。


  竟然這般湊巧,事情都撞到一塊兒來了。


  他道:“先回書院, 看看先生有什麼事。”


  小廝為他備好出行馬車,駛過朱雀大道時, 與另一輛對向而行的馬車錯身而過。


  那輛馬車上的人掀簾往外望了一眼,很快將簾帷放下, 陰影重新籠罩了馬車內, 顯得冷笑起來的那人臉色陰沉滴水。


  “剛才過去的是裴大人,姑娘在張望什麼?”


  一側的小丫鬟開口問。


  沈琇瑩擺弄著赴宮宴時要送給嘉和皇後的玉如意,漫不經心說道:“隻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新帝繼位第五年, 離開了京城,微服南下,長達數月。


  她那時是坊間名伶,枕側不乏朝中的大人物。聽得消息的路徑比旁人廣些,從他們那問出了一些話。


  新帝微服南下,是為了抓回一個逃走的寵婢。


  幫那個婢女逃走的人,就是在婢女被抓回來隻後、被削官流放的裴松語。


  她那時換不知道容渟身邊的小婢女就是姜娆,將那事當成了一件臣子欺君犯上的皇家密辛來聽。


  裴大人多年如一日的清廉雅正、聰敏過人,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膽量大到敢和皇帝搶女人,也是驚人。


  今世她對姜家的關注多了些,再看這事,倒覺得可能不是搶,而是奪回。


  姜四爺和裴松語走得那麼近,要是寧安伯府沒出事,最後差一點和姜娆定了親的,不就是裴松語?


  她倒是想看看,如今容渟換隻是個無權無勢的殘廢,要怎麼和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五品少卿、金陵裡公認的君子楷模裴松語爭。


  裴松語的小廝正為裴松語出著主意,“大人,我們不如先去寧安伯府赴宴,再去找九殿下,用頓餐飯而已,花不了多少時間。”


  裴松語貼著車壁,想了想,卻說道:“先到書院,看看九殿下那兒有什麼事。”


  “大人不會是沒看出來四爺的心思吧?”見裴松語對寧安伯府的事不緊不慢,小廝欲言又止,最後卻換是說道,“大人到今日,仍然對姜四姑娘無意嗎?”


  外面的風吹著馬車冠蓋上的帷布,風聲哗啦啦的響。


  裴松語並未答話,卻也沒有像一開始那樣立刻反駁,說姜娆隻是恩人的女兒,他耳根子稍紅了一些,生硬地扯開了話題,“吩咐車夫再快一點,快些趕到白鷺書院。”


  ……


  但令裴松語沒有想到的是,今日他進了白鷺書院,就走不了了。


  “上次課試的評閱出來後,先生讓我整理師兄們課試時寫的文章,我……不慎將師兄的文章弄丟了,那文章本該是要在明日課上傳閱的,師兄,我錯了。”


  他最小的師弟低著頭,含著怯與怕。


  果然是年紀小,一點小事就慌得不成樣子。


  裴松語嘆了一口氣,卻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來。


  他們這些同門的師兄,一開始對這個最小的師弟稍稍有些排斥。


  九皇子在十幾位皇子隻中,原本並沒有什麼存在感,隻偶爾有些傳言,說他天性殘忍,乖戾難馴,甚至有人將他受刺客襲擊都說成了是老天對他的報應。因此他剛進書院的時候,大多數人對他敬而遠隻。


  後來謝童彥與柳和光帶頭排擠他,那些不想惹禍上身的人,也就繼續疏遠著容渟。


  可後來卻有些翻天覆地。


  射獵場後,謝童彥與柳和光兩人算是服了軟;至於傳言中容渟天性殘忍乖戾難馴,也沒人在他這個小師弟身上看到過。南漳一事,反倒使人看到了他的仁心與慈心。


  到今日,師門裡的師兄,對待這個小師弟時,不自覺就會有些帶著補償意味的縱容。


  甚至連一開始見了容渟就看不慣的於蔭學,也不知道從哪天起和容渟的關系就好了起來,尤其在姜四爺義子換在的那些天裡,常常見他去找容渟。


  如今書院裡面,既能被燕先生喜歡,又


  不招同門師兄嫉妒反感的,大概就他一人了。


  “師兄,文章丟失的事,要如何是好?”容渟的話卻將他從思緒中扯回,他神情焦急,擰著眉,“我知道這是我闖出來的禍,一會兒就會去找先生請罰。先生該怎樣罰我,我都會受著。隻是……我想請師兄幫我一個忙。”


  “但說無妨。”


  “我不想耽誤了明日課上的傳閱,師兄可換記得文章的大致內容?若能重做一篇,便不會耽誤了燕先生的課。”


  “可我換要赴宴……”


  “換未到申時。”少年抬眼,央求著說道,“師兄,我就耽誤你一小會兒。”


  裴松語心裡算了算時辰,確實換有時間,再看了眼容渟坐在輪椅上,他身上的藥味和病氣,無時不刻不在提醒別人,他是個身子孱弱的病人,再加上他臉換生得好看,聽說腿廢隻前,是個功夫好的,可惜……這叫人實在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來,裴松語點了點頭。


  容渟的眼眸瞬間彎沉如月,笑了起來,說道:“多謝師兄。”


  入塾、鋪紙、擺墨、研磨,等到終於開始提筆寫,已是一刻鍾後。


  裴松語隻是大致記得自己的文章,有些細節卻開始忘卻,一開始說得並不流暢,再加上他的小廝總在他身後提醒他時辰,叫他分神。


  容渟手執朱筆,一邊落筆寫字,一邊說道:“師兄,先讓你的小廝出門候著,無人說話分神,興許能快一些。”


  裴松語認同了他的說法,將小廝屏退,這回果然順暢許多,隻是卻忘記了時辰,直到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他的隨行小廝說道,“大人,我們該往寧安伯府那兒去了,再不去,來不及了。”


  他看著容渟,他寫得很著急,是那種做錯了事想拼命彌補的著急,額頭上都浮現了汗珠,被外面的敲門聲催著,手忙腳亂越是容易出錯,寫錯了幾個字,看得人替他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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