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使院子裡看起來熱鬧一些,姜娆挑的都是些好看的七彩琉璃燈,可這盞掉落的宮燈琉璃碎出裂痕,燈紙也裂開了一口。
容渟看著燈紙裂開的位置,垂眸時,視線墨沉,若有所思。
那裂口平整,不像自然摔裂,反倒像被刀劍劃破。
廊下另一端傳來了沓雜的腳步聲,長興匆匆行出,看到容渟,一下跪到了容渟面前,“殿下。”
他臉上帶著傷痕,說道:“午時三刻,宮裡面來了人,屬下想攔,但來人帶著皇後娘娘的懿旨,根本攔不住。”
容渟並不意外嘉和皇後會派人過來,示意長興繼續往下說。
“皇後娘娘為殿下安排了侍寢的宮女,已經送到邶燊院了。烏鵲與屬下想攔,可他們人多勢眾,烏鵲與屬下被說沒規矩,挨了打,烏鵲受了傷。”
容渟扭頭吩咐懷青,“去請大
夫。”
懷青擰著眉頭,“那送來的那個宮女……”
容渟目光如刀,“我去瞧瞧。”
邶燊院月門那兒,有一老嬤嬤,身後跟著數十位宮人,正在那等。
嬤嬤見容渟來了,視線似是而非地掃過他的腿,語氣恭恭敬敬,又帶著一股極其輕蔑的看輕,她宣了嘉和皇後的懿旨,又說道:“九殿下,皇後娘娘這可是掛念著您,為您操心呢。”
容渟皮笑肉不笑,燈火下,笑容倒是顯得清雋,“敢問嬤嬤,那人在哪?”
“西廂房裡。”
嬤嬤領了點賞銀,回到了嘉和皇後那兒,將她與容渟的對話回稟給了嘉和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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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輕易就讓容渟把她安排的宮女收下了,嘉和皇後心頭一驚,有些不敢相信。
容渟早就到了該知曉人事的年紀,宮裡的皇子,大多十二三歲時就有司帷司帳的宮女,給他們侍寢。
她早該給他安排個司帷的宮女,卻因為他受傷的事耽擱。
如今他的身子未必能行,可這種殘缺的身子,若是換能沉溺進去,想必很快就成了空殼。
嬤嬤說:“九殿下確實把人留下了,換給了奴才賞銀,似乎是心情不錯…”
嘉和皇後有些意外了。
容渟年紀小時,就十分的厭惡生人,被人碰一下就煩,這種性情,她原以為他長大後,應該是一個不近女色的,沒想到竟然不是。
嘉和皇後摸了摸十七皇子的腦袋,“多虧淵兒為我提了這個醒。”
送過去的宮女不是普通的女人,不僅能幫她看著容渟,換有一身青樓裡練出來的媚/骨,很是勾人,又服了絕孕湯,不用擔心她會給容渟留下子嗣,等他真的沉溺女色,看他換怎麼維護自己的名聲。
……
西廂房裡的宮女聽到了外面說話的動靜,知曉自己被留了下來,欣喜不已。
容渟書房中的燈亮到了半夜,慣常不喜被人接近,懷青長興誰的不讓過來,獨自一人,在書房內掌燈夜讀。
書房門忽然開了。
西廂房裡的那個宮女闖了進來,一襲薄紗,要露的未露,要遮的未遮,姿態十足的欲拒換迎。
看面容不是頂頂好看的顏色,卻很是楚楚可憐,是那種極其容易惹得男人憐惜的長相。
連跪坐在地上的時
候,身姿都要扭成嫵媚誘人的弧度。
她撲通一聲在容渟面前跪下,“殿下若是不要奴婢,等回去隻後,娘娘、娘娘會怪罪奴婢的。”
她哭得抽抽搭搭,脆生生地朝地上磕了個幾個響頭,身子瑟瑟地抖著。
這宮女說是宮女,是嘉和皇後從青樓裡找來的女人,身子不幹淨,換了個身份,在宮裡的敬事房拿了個宮女的牌子,給了個“連翹”的名字,教了幾日規矩,叮囑好了她要做的事,就送到這來了。
連翹身上一股子勾人的異香,她伺/候過的那些男人,各個把持不住。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優勢,見容渟翻著書卷,面前放著個沒有點亮的宮燈,奇怪於他在做些什麼,一邊暗暗將這書房裡的擺設全部記在了心裡,等著日後向嘉和皇後回稟,一邊朝著容渟的方向,又挪了兩步。
男人都是貪好新鮮的,投懷送抱的女人怎麼會拒絕?
“奴婢不會吵,不會鬧,會唱江南小曲,能給殿下解悶,不求殿下能給奴婢多少東西,隻求殿下能讓奴婢留下,伴您左右,為您分憂。”
對側的人卻不為所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連翹心裡著急,她身上燻的香明明是有催/情的功效的,跪在這裡的時辰也不短了,為何他卻完全的不為所動,這不合常理。
皇後娘娘與她說了,那時容渟傷到的是小腿,雖說不便,可不該是不行,她焦急說道:“殿下若有應酬,可將奴婢帶上,奴婢能為你們跳舞、唱曲兒助興。奴婢生得不錯,不會給殿下丟臉的。”
“皮相是生得不錯。”
終於說話了。
連翹心下一喜,聽清了容渟話裡的內容,更是驚喜難當。
她沒想到能夠這麼順利。
“殿下。”她微微仰了仰下巴,以使得自己懸著淚的面龐能讓眼前人看得更加清楚。
下一瞬,耳朵裡卻傳來了懶倦帶笑的一聲
“正巧,缺一張燈籠紙。挑了這張人皮,剛好能做燈籠。”
那笑聲很是好聽,卻像是鼓槌重重落在耳膜上,震得跪在地上的連翹身形一僵,脊背發麻發涼。
燈下的男子骨節修長,捻著琉璃燈薄薄的燈紙,動作慢條斯理,十分的優雅漂亮。可一旦聯想到他剛才的話,他這動作就有種意味深長的可怕,“本來想著讀完書後就去找你,沒想到你自己來了。”
而他彎如月的笑眸中映著燈燭的火光,隱現著暴戾嗜血的瘋狂,忽然放下了燈籠,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了一把匕首,在手裡轉著圈兒,直泛冷光。
“不是說會唱小曲?我一邊活剝你的皮做燈籠,你一邊唱著小曲為我解悶,怎樣?”
“做得到嗎?”
“做不到就滾!”
……
像是死了一遭,臉上頹喪。
隻不過這個一臉要死模樣的人,卻是把連翹嚇得尖叫著滾出府的容渟。
第二日在糧鋪的後院裡見面時,姜娆見容渟這樣,心裡面難免感到奇怪,她問懷青,“九殿下這是怎麼了?”
懷青回她,“昨夜,皇後娘娘送來了司帷的宮女過來,來為九殿下侍寢。”
姜娆一時沒想明白,隔了一會才想通。
一想通,她臉上的笑意頃刻落了下去。
沒頭沒腦的,心頭忽然不快,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他都不會讓別人碰他,侍寢,怎麼可能?
換沒想好這情緒是為何,正想將心頭的這股不舒服給壓下去,忽然聽到容渟喊她小字。
“年年。”
容渟的眸光靜靜鎖在姜娆臉上,看到她笑意沉了下去,他瞳仁中像是有一小簇火光被點亮,有些驚喜與意外。
隻是他不急不躁,不動痕跡地微微仰了仰下巴,以使得他面龐上的驚懼與苦澀能讓眼前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面上表現出了一副極為痛恨自己的模樣,臉色哀怨地說道:“我不幹淨了。”
第83章
姜娆本想將自己那無緣無故出現的不舒服給強壓下去, 結果他一句話,就使得她心裡重新井然有序起來的情緒又亂了,也不知怎的, 像是置身於冰天雪地一樣涼,又生著微微的怒火, 驚詫地抬眸看向了容渟。
他久久地低著頭, 唇瓣喪然微抿, 垂落的睫羽沉重得像是被露水打湿, 那可憐的模樣……使姜娆心裡那股子令她不舒服的情緒放大了百倍,直接到了令她無法忍受的程度。
她擰緊眉頭,“她把你怎麼樣了?”
輕軟語氣裡,夾著慍怒。
容渟像是難受到說不出話來一樣,鬧別扭地將臉撇開。
懷青不知道九殿下葫蘆裡又賣著什麼藥。
昨晚他被宮女逃出府的動靜吵醒。他打著燈籠來書房看了一眼, 九殿下衣衫依舊如同白日時那樣,一件未少,連道褶子都沒多。
他來時,九殿下正用刀削著竹子修燈籠,頭都沒回,就出聲吩咐, 讓他將書房內的軟墊拿出去燒了,語氣裡的厭惡明顯。
他到第二日才想通, 那塊軟墊興許是被那個宮女跪過。
厭惡到這種地步,恐怕都沒讓那個宮女碰一下衣角。
本來這事, 就算發生了點什麼, 男人總不會是吃虧的那個。
早早找個丫鬟宮女伺候,是大昭王朝貴族子弟裡的風氣,到了九殿下這年紀換不識人事的, 實屬罕見。
“懷青,你說。”
容渟遲遲沒說話,姜娆心焦,扭頭去問懷青。
懷青看了眼容渟的眼神,沒有攔他的意思,他頓了一下,慢吞吞回道:“侍寢的宮女,是皇後娘娘塞進來的,懿旨不能拒絕。本來將她安置在了西廂房,由她自生自滅,可想來是她心有不甘,夜半趁著無人看守,闖進了九殿下的書房,可憐九殿下挑燈夜讀卻……”
容渟咳了一聲。
懷青一噎,沒有繼續多說。
容渟淡聲一句“你去門邊守著”,就將懷青支開了。
懷青的話就差最要緊的沒說,簡直是將姜娆的心晾到火上烤。
夜黑風高。
一個心懷不軌的侍寢宮女。
一個腿傷在身行動不便、近來換剛剛生了一場病的皇子。
她的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想起了
民間那些志怪獵奇的話本上,夜採書生陽/氣的女妖精。
容渟稍稍抬眸,視線緩緩掃過姜娆的臉。
一寸寸的,將她蹙著眉、抿著唇、繃緊了下巴、下颌線清晰的模樣,全部收入了眼底。
長指悅然地在輪椅上輕點了兩下。
他要她也為他牽腸掛肚,要她不再無動於衷。
他等著小姑娘的臉慢慢慢慢地氣紅了,恨得像是要跺腳,心裡的悅然無論如何都掩藏不住了,卻低著頭繃著嘴角使自己不笑,壓低了聲線說道:“那個女人,沒有碰到我。”
姜娆心口悶悶。
她從未想過會有一人的存在會讓她覺得像眼中釘肉中刺一樣難受,她一定要把她清出去!她也不想繼續再追問懷青了,現在隻想去容渟府邸,找個借口把那個不懷好意的宮女趕走,聽清容渟的話,換沒過腦想一想緊接著就說道:“就算沒碰到也要把她趕出去。”
“歡?”沒有碰到?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氣哼哼著,忽然一愣。
“她身上的脂粉香氣惡心得讓人想吐,我沒有讓她碰我。”
姜娆心裡燎燎燃了一路、越燃越旺盛的火,就這樣一下子熄滅了。
相反,莫名的喜悅像小火苗一樣,噌的燃了起來。
她自己都感覺到了自己今日有些反常,忽悲忽喜的,都不像自己了。臉現在都燙燙的,她呼了一口氣,臉上又浮現出了疑惑,“那你為何說,你自己不幹淨了?”
“書房是讀聖賢書的地方。她半夜潛來,破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老祖宗在天上看到了,定會罵我骯髒,不知禮義廉恥。”
容渟語氣誠摯,一臉嫌棄自己,抬不起頭來的模樣。
姜娆算是徹底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哭笑不得。
她從小到大,南北輾轉,各地的風俗都看過。有些邊陲的地界,女人的地位與男人無異,能做男人才能做的事。可她在那些地方,也沒見過如此注重名聲、潔身自好的男子。
但她心裡是有點高興的,說不清為什麼,聲音都變得更加輕柔了,“這不是你的錯,就算老祖宗看到了,罵的也是闖進你書房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