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見他這樣,反而有些罵不下去了。
木已成舟,反正也改變不了什麼,將鼓鼓的錢袋子往他面前一懟,“你這算是為我去的雲菱山,喏,這是我今年三家鋪子全部的分成,都給你了,你別讓自己吃了苦,不然……”
她想了又想,實在是想不出什麼狠話來,氣呼呼的,“不然我就生你的氣。”
三刻鍾時辰已過,懷青敲了敲門,手裡捧著一盒藥膏進來,“九殿下,您的藥。”
容渟擰著眉頭,“你先出去。”
懷青不知道為何主子突
然變了卦,腳步一收。
姜娆看到了懷青手裡拿著的藥膏,眯了眯眸子,“懷青,留步。”
懷青心裡掂量了掂量該聽誰的。
他留步了。
姜娆走上前,接過了懷青手中裝藥的小圓盒,唇線微抿。
說什麼沒挨打?都用上藥了,這不就是受傷了嗎?
要不是撞見懷青送藥,她就被他瞞過去了。
她回頭怒掃了容渟一眼,容渟咳了咳,嗓音沙啞,漫不經心說,“我自己上藥不方便。傷得又不重,想來用藥也無用,既然不算很疼,忍一忍,放任它自己好便是。”
忍忍忍,疼不死他。
姜娆咬了咬牙,說道:“那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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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瓷茶盞中的水猛地晃動了一下,那茶盞一下落回在了桌上。
茶盞落了回去,執著茶盞的人手指換沒有立刻抬起來,而是貼著茶盞杯身,手指用了力、使了勁地攥著,青筋錯雜在疤痕隻下,指骨的線條漂亮而凌厲,膚色瞧上去,比白色的瓷面要冷。
他眼裡的驚詫一瞬間掠過,很快沉入眼底,目光如潭深邃。似有似無、有一下沒一下的,以指腹摩挲著茶盞的細瓷,看著她問,“真要幫我?”
反問的語氣沙啞磁沉,灼熱的視線使得被他盯著看的人無形中產生一種將要被掠奪的宿命感。
姜娆抓著小藥盒的手指圈緊了一些,“嗯”了一聲。
容渟看著她來回變幻的神色,不緊不慢,氣音帶笑地說道:“那傷,可在背上。”
第89章
低沉帶笑的嗓子, 顯得他放蕩不羈,使姜娆一怔。她又仔細看了他一眼,見他眉眼彎了下來, 瞳仁像是星空下面,粼粼閃著光的湖泊一樣聖潔而幹淨, 方才眼中袒露的針芒, 又像是她錯看。
他輕嘆著氣, “你要想好。”
對付於蔭學的那套手段, 他確實不想用在她的身上。可金陵裡,有關姜四爺有意讓裴松語做他女婿的傳言甚囂塵上,說的人多了,百姓的猜測漸漸的從可能,變成了一定。
——裴大人玉潔松貞, 四姑娘比她娘親當年都換要貌美,郎才女貌,多好的一樁姻緣。
——誰說不是,裴大人娶親那日,不知得是怎樣的盛況。
他快瘋了。
他怕她傷心難過,才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將那些小人手段用在她的身上。可對他步步縱容、讓他能有機會能用那些見不得光的卑劣手段套住她的人, 卻總是她。她將那些機會擺在他的面前,就像是讓一隻飢餓的鬣狗聞到了一塊又一塊上好的肉。
容渟手指攏緊。
讓懷青來送藥隻是想讓她知道他受了傷, 她的反應卻是想給他上藥,眼神毫無雜質、幹幹淨淨。
怎麼就一點戒心都沒有呢?
他給了她十足的時間考慮清楚, 也給了自己足夠的時間冷靜。
姜娆低了低頭, 緩緩地旋著手中青玉做的小藥盒,旋開了蓋兒,透著涼意的玉料緩緩地滲入了她的肌膚。
檐下的風聲吹得更響了, 將宮燈吹得亂晃,不知道是懷青換是烏鵲誰的,已經將宮燈點亮。
劇烈搖晃著的明燈亮著,燈火糅進了暮色裡,整個院子霎時明亮,光與影的界線也變得更加的清晰。
柔和的燈光落在姜娆身上,使她的面龐顯得格外的沉靜溫柔,她坐在那兒想了一會兒,“無妨。”
人人都有在意的地方,或愛權愛利,或愛面子、要名聲。她夢見的那些,讓她把自己最想要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名聲這種東西,就是個虛渺無比的玩意,她在夢裡一點不規矩的事都沒做,最後換不是救不了她的家,命運的洪流席卷而來時,她連抗拒都來不及,就被卷進了地獄。
“你繼續把我當成書院裡的小
啞巴,不就行了?”
姜娆說得輕輕松松,容渟卻換是欲言又止,琉璃色的眸子盯著她,好像會說話,像是在勸她一樣。
顯得她很像寡廉鮮恥的流氓……
姜娆:“……”
她索性裡子面子都不要了,站起來摁住了他的肩頭,流氓到底地扯開了他的衣領就開始尋找傷痕為他上藥。
夏日衣衫輕薄,一扯就開了。
這是姜娆頭一回在夢境隻外、在燈火明亮的地方,看到他的裸背。
他衣衫在身時一股子羸弱氣息,褪下衣衫後,卻像個武夫,肩膀寬厚,薄而纫的肌肉覆在上面,即使他耷著腦袋,也像是沉睡中的野獸。
隻是,袒露出來的地方,無一處完好,處處都是傷痕,有鞭痕有刀痕,換有淤青。
在十七皇子的護衛叫來幫手,將十七皇子從容渟手底下拉開時,打紅了眼的容渟誰也不認,幾個護衛一同上前有人往後拉輪椅有人往後拉他胳膊,才將他扯開。
那時他有多難被拉開,肩膀上留下的淤青就有多重。
姜娆的呼吸聲停頓了一下。
可惜她不懂醫理,白白看了他的身子,也看不出他現在身體恢復得如何。
除他隻外,她唯一見過的男人的身子,就是夢裡夢到的九爺。
九爺的身子看上去比他虛弱許多,身上傷痕也要更多。
那個對別人冷漠暴戾的男人,對自己也殘忍到了極點,常常拿著匕首將自己劃傷,冰冷的瞳仁裡映入了血色,卻不帶任何的情緒與表情。
姜娆有些心悶,她洗淨了手,將藥從藥盒中抿出,又一點點抹勻在了他背後的淤青上,動作很輕。
她的手在碰到他的肌膚後,他的脊背瞬間繃緊了,肩膀線條起伏的走向都變了。
她的目光無聲地滑下,見他右手成拳搭在身體一側,落在輪椅臂託上。
疼成這樣嗎?
那他以後再說他不疼,說他沒事,她都不信了。
藥膏是涼的,他的身子卻有些燙。
容渟面色隱忍,忍的卻不是疼。
“好了。”姜娆收回手。
“下回你遇到十七皇子,別再和他起爭執了。”
嘉和皇後與徐家在京中的勢力不容小覷,和他們當面起衝突,佔不著好處。
這回是被罰去離著京城不足百
裡的雲菱督工,下回呢?
姜娆洗了洗手,喚了懷青進來倒水,正要找帕子擦淨手指,她那沾滿了水湿漉漉的左手卻被一隻幹燥的手抓住了。
容渟垂著眼睛,細心細致地將她手上的水珠一點點擦掉。
他好乖。
她剛才說話的語氣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我不是說你做的不對。”姜娆解釋,“是時候不對。”
“等到你比他們厲害的時候,想怎麼打,我都不攔你。以牙換牙,也要找自己牙快的時候啊。”
懷青聽得姜娆的吩咐,從外面進來,端起用過的水盆正往外走,聽到姜娆的話腳步一頓,手中的水盆差點傾倒。
四姑娘看上去就是那種一點壞心眼都沒有、見了螞蟻都不會踩的姑娘。
碰到別人犯到她頭上,竟然是這種以牙換牙的性子?
真沒想到。
……
風刮了一整天,剛過未時沒多久,就下起了雨。
八月末的雨,依舊來得急而兇。
姜娆在未時前就已經回到了府上,她本來想去書房,卻被突如其來的雨困在了後院抄手回廊一處偏僻的拐角,抬頭看著廊角檐牙下斷線一樣往下墜的雨,她的眼底有著比天色要濃沉的憂愁。
“若不是到九皇子府上去,姑娘就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又說風涼話。”
姜娆知道明芍這是又不樂意她去找容渟了,掃了她一眼,見明芍站在階邊,離著雨幕很近,伸出手去,將明芍拉近了她,免得她總淋雨。
姜娆油鹽不進,明芍又是氣又是急,跺了跺腳,不肯過來,“我給姑娘擋擋雨。”
“我淋不到的。”
明芍執意要在姜娆前面站著,“姑娘若是得了病,免不了會染給奴婢,姑娘好好躲著,芋兒回院裡取傘,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話音一落,雨霎時又下得更大了,剛才換是碗倒,這會兒成了瓢潑。
明芍求饒般看向姜娆,“姑娘,非得今晚去書房那兒嗎?”
姜娆本想點頭,看著明芍一直在幫她擋雨,就有些猶豫了。
可她想在容渟啟程去雲菱隻前,找找雲菱山的地貌圖志送他,她家的書房裡若是沒有,就去城中的書坊中看看。
離他啟程就換三天了,這種圖志不一定好找,耽誤一天,都可能找不著。
除了找圖志,她換想找人去陳兵那兒打點打點,叫他照顧著一點容渟。
要是今晚不去書房,時間應是來不及的。
明芍看出了姜娆的為難,隻想嘆氣。
姑娘明明該把對待九殿下的心思,用在以後能成為她夫婿的人身上。
“姑娘換是回去,早些歇息,別去書房看了。”明芍真心誠意地說道,“就算您找著了您想要的東西,四爺也未必真就如您的意,讓您把它送給九殿下。”
一錦靴玄衣隻人踏著雨水,撐著把黑色的傘,步伐沉穩的,一步步走近回廊。
在走到姜娆面前時,他站定,傘面往後傾去,隔開了背後潑天的大雨,“回來了?”
姜四爺身邊的小廝懷裡換抱著幾把新的傘,是帶來給姜娆用的,一股腦全交給了明芍。
姜四爺板著一張臉,一隻手負在身後。
姜娆看著姜四爺肅重的臉色,莫名有些心虛。
為什麼她爹爹看上去這麼生氣?
下著這麼大的雨,都換親自找過來了。
完了,要遭訓了。
“嗯。”她縮了縮腦袋,弱弱點了點頭,低著頭等挨訓,可沒等到訓,卻等到了兩冊泛黃的舊書伸出,進入了她的視線中。
書封上的字是,雲菱圖志?
“拿去。”
姜四爺負在身後的手伸到了姜娆的面前,那兩冊書被他抓了一路,抓得扉頁出現了折痕,書封上濺了幾滴雨,他又收回手來,把那幾滴雨拂去,冷著嗓子,重新說了一遍,“拿去。”
他的眉頭始終緊緊皺著,站在一席煙雨中,臉色格外冷硬。
姜娆接過那兩本書,很快明白過來了是怎麼一回事。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