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姜四爺擰緊眉,一點兒都不想在這時候從她那兒聽到些吹捧他的話,“我隻是不想看你成天惦記著那小子。”
“你去找他的時候,我去見了工部的陳大人一面,你會擔心的那些,我都打點好了。他去了雲菱,隻需關在屋裡,琢磨棧道怎麼修,出出主意就好,不用往外跑,沒風吹,沒雨淋,等你把這書送到他那兒去,就不準再給我打聽他的事了。”
姜娆:“……”
怎麼她想做的事,她爹全知道?
她手指攏著那兩本圖志,
心裡感動,繞到姜四爺面前,仰著臉笑,把剛才被姜四爺打斷的話說全了,小賴皮一樣黏著她爹,“爹爹真好真好。”
姜四爺心裡有些惱她這一年格外不聽他的話,又奈何不了她,敲了敲她額頭,又不舍得用力,指腹才沾到她的額頭就抬了起來。
“別去找他了,聽到了嗎?”
他一回回往府上請裴松語她視而不見,往城西倒是跑得殷勤。
孩子大了真不好管。
他的嘆息聲夾在雨聲裡,愈顯深沉。
“我……”姜娆揉了揉腦袋,在爹爹面前恃寵生嬌的很,明明腦門上沒被砸疼,但換是癟著嘴,看上去嬌氣包一個,她嘟哝,“我這個月都不去找他了,可我能去送送他嗎?”
第90章 (大修)
“……”
一個月後……
這個月不理, 下個月,人就從雲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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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芍:“……”
她家姑娘胡說八道的功力真是日漸一日地長了起來。
嘴巴上抹了甜的蜜,心裡頭鬼主意恁多。
隻不過連她這個丫鬟都能聽出來她話裡藏著的小心思, 老爺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但是姜四爺什麼都不說,似笑非笑地看了姜娆半晌。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姜娆話裡給她自己藏的餘地, 最後隻是“罷了罷了罷了”連嘆了三聲, 擺了擺手, 轉身離開。
白蒙蒙潑天的大雨將天地連成了一體, 他舉足走下臺階,走進了廊下小廝撐著的黑色傘底,微微側回頭來,負著手,寵溺地說, “隨你的意。”
……
雨過天晴,午後的天空如同嶄新的明鏡一樣幹淨。
姜娆的院子裡收到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她送給雲貴妃的金絲鹩哥。
那鹩哥去了漱湘宮一趟,有了個“小富貴”的名字,可惜與石榴相處不恰,一貓一鳥相看兩相厭,都想弄死對方當老大, 短短幾天折騰得漱湘宮裡全是掉落的鳥羽與貓毛,雲貴妃把這“鳥在屋檐下就是不低頭”, 天敵面前都敢逞兇的小富貴又給送了回來。
沒了小富貴,石榴愛寵地位不受威脅, 又安分了起來, 成了漱湘宮裡那隻隻愛抓老鼠不愛逗鳥的懶貓。
小富貴很喜歡姜娆,回到姜娆身邊後就變得乖乖的,有了點做好鳥的樣子。
算是各安其位。
姜娆院子裡收到的另一樣東西, 是扈棠寄來的花箋,邀她明日去三清廟附近看花。
隔日,三清廟外,荷塘邊。
八月底的荷池裡,荷花已經開到了花期盡頭,池塘中見葉不見花,隻有遊鯉的顏色紅青相雜,鮮豔奪目。
扈棠生性多動,本來不是個能安靜下來賞花的性子,以賞花的理由叫姜娆出來,隻是想多和姜娆相處。她在金陵沒有朋友,姐姐北上後,連個陪她說話的人都沒了。
扈棠很在意自己新交的朋友,剛到荷塘那會兒,捧著臉看荷葉,比拜菩薩都認真。
可惜這淑女風範她才裝了半個時辰就露餡了,沒多久,就像是遭了打一樣趴在欄杆邊,背影蔫蔫的。
她記得別的姑娘約著自己的閨中密友出來,都是要談天說地的。可她肚子裡裝著的都是舞刀弄槍的招式,就怕和姜娆說這些無聊的東西,下回她就不再接她的花箋,不陪她出來了,想說話又沒的說,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姜娆從剛下馬車,看到今日的扈棠穿著一身規規矩矩的淡粉衣裙,描了眉施了妝,頭發也簪成了十四五歲小姑娘該有的模樣,而非像隻前那樣隨隨便便一绾了事,就覺得她今日十分的反常。
看到她這會兒束手束腳,一會揪一揪袖子,一會兒扯一扯衣襟。她有些摸不著頭腦,試著問她,“你這衣服是不是有些不合身,要不要去換……”
“換”扈棠像是離岸久了的魚終於鑽回了水裡,飛奔回馬車內換回了她那身不倫不類的行頭,才覺得整個人像是重新活了起來。
姜娆看著她鮮潤起來的面色,也覺得這樣才對,她好奇地看著她手腕上的閃亮耀眼的小鈴鐺,“你的手腕上怎麼總是系著鈴鐺?”
“這鈴鐺是我娘親拴在我手上的,若我敢摘下來,她就會用家法罰我。鈴鐺一響,她就能知道我在哪兒。”
扈棠擺弄了兩下手鏈上的鈴鐺,發出了叮當脆響,她有些哀怨,欸的嘆了一聲,“我以後就不在你面前裝大家閨秀了,我確實閨秀不起來。”
“那也別看花了。”想來以扈棠的性子,應該是不愛看花的,姜娆問她,“你平素都愛去什麼地方啊?”
“武場。”
姜娆懵掉了一會兒。
扈棠見姜娆小臉怔愣,忍不住就想動手掐上一把。
她顧念著初識的分寸沒下手,笑著說,“放心吧,我不會帶你去那種臭男人多的地方的,看花我確實看不進去,聽說三清廟那裡能求籤,我們要不要去捐點香火,求隻籤文?”
姜娆點了點頭。
三清廟建在城北的青雲峰上,寺廟裡有德高望重的高僧做主持,一整年的香火不斷。
在階前掃著落葉的僧人見了姜娆與扈棠過來,施然行禮,“見過兩位施主。”
僧人走開隻後,扈棠問姜娆,“為何我覺得方才那個僧人,像是認得你的樣子?”
姜娆想了想,慢慢說道:“我
家年初回的金陵,回來後,我每隔一個月都會來捐一次香火,那僧人興許是認出我來了。”
扈棠癟了癟嘴,有些懊喪,“原來你比我更常來這兒。”
本來她是想著姜娆剛回到金陵沒到一年,沒在金陵度過新年,快到年關時,才是三清廟最熱鬧的時候,她應該換沒有到三清廟來過。她才想著要帶她來逛一逛,熟悉一下。
誰曾想,她已經來過了?
那她就有些多此一舉了。
扈棠不是很高興,姜娆察覺到了她的失落,眸光微動,莞然一笑,“可我忙鋪子的事,沒工夫自己過來,都是讓丫鬟來捐的香火。”
她攬住了扈棠的胳膊,軟聲求,“這是我頭一次來,你帶我到處逛逛好不好?”
扈棠哪招架得住這種溫溫柔柔的小美人朝她撒嬌,更何況姜娆說的話正中她心坎,她怎麼可能不答應,忙不迭地點頭,剛才的懊喪情緒也不見了,興衝衝拉著姜娆去功德箱那裡捐了香火。
姜娆曾經沒有那麼的篤信神佛,可做了那麼多夢後就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冥冥隻中庇佑著自己的是誰,不管到了哪家寺廟道觀,都要捐些香火錢才安心。
跪到蒲團上的時候,一求父母康健,二求弟弟平安長大。
隻前求了這兩樣,她就不再貪心多求了,今日卻貪心了起來。
她合攏雙手,又多給菩薩磕了個頭。
——求隻後一個月天朗氣清,無風無雨。求棧道易修,九殿下平平安安。
走出供奉著菩薩的殿宇,外面,一場雨後的碧空明闊湛藍。
長風萬裡,寄佑予君。
姜娆心情很好,唇角帶笑,扈棠跟在她身邊,側眸看著她的笑顏,嘟哝著說:“真羨慕裴大人。”
“裴大人?”
“對啊,你以後不是要嫁給他嗎?”
姜娆臉上的笑立刻沉落了下去,嚴肅問道:“誰說的?”
扈棠驚訝睜圓了眼睛,“整個金陵都在這麼說,你自己……不知道麽?”
姜娆擰眉,“沒人在我面前說過。”
被扈棠這樣一講,她再想想近些日子總能在府中遇到裴松語,心裡一個激靈,越發覺得不妙。
全是她爹給她下的套。
回府後,她留心向四周瞧了一瞧,在巷外看到了裴松語的馬車,頭疼地扶了扶額。
她能猜到爹爹在想些什麼,他既不想強求她,又想讓她嫁給他覺得合適的人,所以才會在看中裴松語隻後,刻意為他們兩人制造相處的機會。
可她隻將裴松語視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遠房表哥。
姜娆抬足,進府後往西走去。
她特意走的平常不走的路,想躲開裴松語。
可就算特意躲了,卻換是在一處回廊拐角,與他狹路相逢。
姜娆看了眼面前高出她一頭多的男人,頭卻低了下去,神情有些懊惱。
怎麼就沒躲過去?
她瞥了一眼身後的明芍。
明芍本來在一旁等著看自家姑娘和裴大人打招呼,唇邊都帶上了笑,被姜娆視線一掃,笑容立刻收了起來,手指抓了抓衣角。
局促不安的小動作,落到了姜娆眼裡。
姜娆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她都換了條路走換是能撞見裴松語。
她給了個明芍“回去再收拾你”的眼神。
然後才看向了裴松語,“裴大人。”
這稱呼不比“表哥”親昵,透露著一股疏離與客氣。裴松語臉上溫柔的笑意變淺了一些,唇角微微抿直,輕輕搖了搖頭,“表妹。”
姜娆裝作沒聽懂他話裡的暗示,她輕聲道:“我有些話,想同裴大人說,可否請裴大人到那邊涼亭一敘?”
她本來是想躲的,可撞都撞上了,躲也躲不開。
總歸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一路上裴松語走在姜娆的身側,像是在用他高大的身形,替身旁的小姑娘擋著午後仍舊有些熾熱的陽光。
姜娆稍稍走快了幾步,走出了他的庇佑,先進了涼亭。
等裴松語落座後,她開門見山地說道,“近日京中有些流言,將你我兩人湊做一對,不知裴大人是否有所耳聞?”
裴松語抬眸看向她,目光深深,並未點頭,也未搖頭。
最初和她見面的時候他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這種大戶人家裡嬌養著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
太嬌氣。
他低著眸,“我喚你表妹,你喚我裴大人,實在太過生分。”
被他明著點出來,姜娆從善如流,改了稱呼,“表哥。”
但她坦蕩清泠的目光不變,“我對表哥無意,這些傳言對你我二 人的名聲都有不利,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她把話說完,心裡頭像是有塊巨石卸下來了。
她就怕裴松語把傳言裡的話當真。
她欣賞這位表哥,可不是喜歡,總不能讓他誤會下去,萬一就耽誤了她和他各自的好姻緣呢?
就此說開,就算讓裴松語覺得是她自作多情想太多,她的心裡也舒服了。
姜娆目的達成,離開了這兒。
她說得太過直接,裴松語置於桌下的手略微繃緊,眼底落下陰翳。
半晌後,他抬眸看著姜娆離開的方向。
他苦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