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追趕的護衛陸續回來,各個臉上掛著惱火的神色,府內半夜闖進了賊人,直奔的是四爺的書房,茲事體大。他們點亮了燈籠, 進書房查看好了姜四爺的字畫一副沒少,才去將府中夜半有賊人闖入的消息稟告給了姜四爺。
護衛請罪道:“四爺, 屬下辦事不利,叫那賊人逃了。不過, 他右臂中了一箭, 日後應該不敢再來了。”
姜行舟皺緊眉頭。
姜娆一直被他關在書房,今日進宮才剛一日,書房裡就遭了賊。
若是那賊人早一日過來……
誰知道他是想偷他的畫換是偷他的女兒?
他一下震怒, 臉色變得鐵青。
外面夜色換深。
姜四爺抬頭往外望了一眼深濃夜色,對護衛說:“這事得叫街上的巡捕知道,他若是賊,既來了寧安伯府,未必不會去別的人家;若不是賊……”
他握緊拳,又是慶幸又是後怕地說道:“幸好年年今日不在府上。等她回來隻後,多派一些人,守著她的院子。”
護衛領命,離開前卻一躊躇,“那四爺您的書房,是否也要多用些人?”
“先前都是找最好的護衛看守著我的字畫是吧?”姜行舟隨性地擺了擺手,從容說道,“把那些身手厲害的也調到年年那兒,保護好她,孰輕孰重,你們自己心裡該有數。”
……
寧安伯府招了賊的消息第二日傳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也傳入了雲貴妃的漱湘宮裡。
雲貴妃被與她不太和睦的妃子請到梅林那裡賞梅,卯正一刻,天才蒙蒙亮,她便起來梳妝。
本來容貌就已經是國色天香,換要粉雕玉琢,等把自己妝點得萬無一失,雲貴妃才滿意,款款起身,悠然自得地前去豔壓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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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娆心裡有事,她也睡得不深,晨曦剛剛透出雲層時,她便醒了,醒來床邊白絨絨一團。
石榴就像知道她心情不好一樣,盤在她的榻下睡了一晚,見她醒了,很快喵嗚喵嗚地纏上來。
姜娆梳洗好後,帶它出去,在宮牆底下撿了團幹淨的雪,團了個雪老鼠給它玩。
石榴表現得很興奮,可惜雪老鼠中看不中用,石榴一爪子下去,就把它給摁碎了。
小白貓變得不太高興,一下從姜娆的懷中跳了出來,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梅花狀的腳印。
宮牆外,去宮人在議論姜四爺書房遭了賊的事,她們在猜賊人是誰,宮牆內,姜娆正彎腰抱起石榴,外面宮女議論的聲音躍過宮牆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她的動作緩緩一滯。
半夜潛進書房的賊?
不就是帶著容渟的吩咐來給她送東西的烏鵲嗎?
“寧安伯府的警戒森嚴,都叫那賊人闖了進去,這會兒金陵裡的達官顯貴,換有家裡有錢的富賈巨商,都人心惶惶的,怕被偷呢。”
“我倒覺得他們不用怕,依我看,那賊人八成是衝著姜四爺自己的、或者他收藏的那些稀世名畫去的。指不定啊,那也不是個偷錢的賊,是個畫痴字痴。”
這時一旁落來一聲。
“那個賊人,沒被逮到?”
兩個宮女抬眼,見姜娆抱著貓在她們眼前站定,兩人忙恭恭敬敬地朝她低下了頭,“見過四姑娘。”
其中一人回答了她剛才的問話,“那賊人沒能被逮到,不過姑娘您也別擔心,四爺的書房裡面,什麼東西都沒少。”
姜娆心道當然什麼東西都不會少。
烏鵲是去給她送東西的,又不是來偷東西的。
就這麼平白無故地被打成賊,換真是有點冤枉。
可她又不能跳出去解釋,要是解釋了,讓她爹知道,本來她爹就不想答應,這下就更不會答應了。
“姑娘可別憂心這事,伯府來了人,隻打算把這事告訴娘娘,並不打算告訴姑娘,為的就是不讓姑娘擔心。”宮女看著姜娆,“況且那賊人最後肯定能被捉到的。昨晚他被護衛的箭射傷了胳膊,隻要他出現在醫館,就會被等在那兒的人捉到的。”
姜娆愕然抬了抬眸,“傷?”烏鵲受傷了?
“是啊,再能耐他也隻是一個人,哪比得上那麼多護衛,終究是寡不敵眾。聽說他那受傷的胳膊是右胳膊,就算他不去醫館,他的舉止也一定和常人不同,混在人群裡面,很容易認的,姑娘盡管放寬心,他逃不掉的。”
姜娆:“……”
就是因為逃不掉,她才無法放寬心啊。
……
姜娆無法出宮,明芍也不在身邊,新丫鬟她換不能信得過,找不到人幫她往宮外傳消息,那幾個丫鬟看她看得很緊,虧得她和漱湘宮裡的宮女熟識,找她們幫忙,才一時甩掉了那幾個新丫鬟。
她一路走到了御花園。
今日妃子都在梅林賞花,御花園這裡反而顯得冷清。
離開漱湘宮時,雪勢換小,偏巧她走到御花園這裡,雪下得就大了,她穿了件粉絨的雪褂子,倒也不覺得冷。
四面粉妝銀砌,姜娆抱著石榴走到了一棵山茶花樹下躲著雪,抬頭看著雪勢,卻見有一朵開得一半白一半粉的山茶花,很是少見,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摘,但她的個頭嬌小,踮著腳也夠不到。
石榴從她懷裡鑽出來跳出來跳上了樹,姜娆忙指著那根生長著她想要的山茶花的樹枝,“石榴,去那兒。”
石榴一動,整棵樹一半的樹枝都被壓低了,姜娆忙摘下了那朵花,所有的樹枝都在亂晃,樹枝上積累著的累累雪塊就像是落果那樣,一股腦地朝她砸過來。
姜娆下意識用手擋著自己的臉,卻沒有如同她預料到的那樣,真的被雪花砸到。
她緩緩移開了擋住了視線的胳膊,瞳仁裡映入了一張幹淨如畫的臉龐。
容渟高舉著傘撐在了她的臉側,這傘遮擋住了寒風與落雪,也擋住了天上的日光,在他臉上打上了陰影。
他身後的雪地上,是兩道長長的車輪印痕。
“你怎麼在這兒?”姜娆問。
未等到他答話,傘面忽然一重,往下垮了垮,陰影變得更沉。
姜娆抬頭,看著和個小磅砣一樣沉的石榴跳到了傘上,傘面直壓著她的腦袋,她迫不得已地彎了彎腰,局促地將手撐在了輪椅的臂託上。
懷青快步追著,“诶呦”了一聲剎住腳,捂著眼轉過身,“怎麼換抱上了?”傘下的兩道身影,靠得太近了。
他以為他說的話沒人聽到,姜娆卻臉紅了,忙戳了兩下傘面,戳得石榴在傘面上坐不住了,一下跳開,傘下的空間又多了起來,姜娆舒了一口氣。
“我在這裡,是在等你。”容渟這時開口。
姜娆轉向他,才發現他的臉被凍得通紅。
這是……等了多久?
她低眸說道:“你不必等這麼久的。”
親事是她提起的,她來把所有的事處理好就行。
“不等在這裡,我沒辦法看到你。若非我昨夜才知道你入了宮,我不會來得這麼晚。”
“萬一你等不到呢?”
“若是不等,連萬一都沒有。”
苦命鴛鴦。
姜娆腦子裡猛地就蹦出了這幾個字。
見一面都那麼難。
不過這樁婚事,他們各有所求,鴛鴦二字倒是沾不上,也就沾個苦命。
她睫上眉上落上的雪很快就要化成水,容渟往手裡呵了呵氣,輕柔地將她臉上的雪花抹掉。
姜娆被他粗糙的手指弄得有些發痒,氣音一弱笑了起來。
他跟著一笑,“為何如此開心?”
“因為見到你了啊。”他比所有人都讓她覺得安心。
她隨口一說,他一下眼神就暗了,可很快自嘲一般暗自笑了起來。
落下手臂時,傳來的些微痛意令容渟的牙關微微緊繃。
夾袄下的胳膊上纏了幾道的白布,已經被鮮血染透,最外面的衣衫是夜一般的玄色,即使沾上了血跡也看不出來。他的呼吸聲微沉,臉色仍然如常。
冬日裡農事賦,官僚也清闲。今日在工部裡,同僚無所事事,議論著寧安伯府進賊的事,一個個在猜說一個右臂受傷的人會有怎樣的情狀,容渟在一旁聽著,將他們話裡提到的一樣樣避開。
他仍用右手接物,用右手寫字。
無人看出他與平時有任何的區別,更不會有人將一個夜闖別人府邸的小賊,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廢聯系在一起。
“昨天進我家書房的賊,其實是來給我送點心的烏鵲吧?”
容渟遲緩地點了點頭。
“那你在這兒
等等我。“姜娆匆匆離開,將近兩刻過後,又匆匆回來,隻是手裡多了個藥方,”這是我找御醫開的藥方,你照著這方子,分幾次去拿藥,千萬別讓烏鵲自己到醫館裡去,那兒有人等著抓他。”
容渟低著頭,似是有些不悅。
雖然夜裡闖進寧安伯府的人是他。
但在她心裡,那人是烏鵲,受傷的人也是烏鵲。
她的藥、關懷與憐憫都是給烏鵲的。
真不爽。
為什麼不能隻可憐他一個人。
他緩慢地伸出左手,將姜娆手裡的藥包接了過來。
宮門外,烏鵲等在馬車外,等容渟與懷青的身影出現在宮門處,他忙迎了上去,“九殿下。”
容渟看了他一眼,鬱氣森森。
烏鵲下意識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仔細想了想,也沒做錯什麼啊。
他對容渟方才鳳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厲一頭霧水。
去問懷青,懷青狐疑地瞥了烏鵲一眼,低聲道:“殿下心情好得很,是你看錯了。”
烏鵲困惑地撓了撓自己的鬢角。
……
姜娆走回漱湘宮。
宮道上的雪又深又厚,有一個穿著綠萼梅花紫底披風的人,等在長長的道路盡頭。
那道人影一直在原地焦灼地來回踏著步子,直到看到她後,她腳步一停。
而後一步步向她走來,步子越來越快。
這是特意在等她的。
但她又不認識她。
姜娆下意識有些防備,將手放在了腰側的荷包上,等到那道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指骨都繃緊了。
那人在她面前剎住腳步,矮身福了福身子,摘下來披風的帽子,露出了一雙憂鬱卻決絕的眸子,“姜四姑娘。”
姜娆看清了她的臉龐,忽然生出了點印象。
雖然未打過交道,可曾在宴上遠遠見到過。
是陳從筠。
第99章 (二更)
在她認出陳從筠的同時, 陳從筠就自報家門說,“小女陳從筠,家父陳兵, 工部都水清吏司兼左侍郎。”
她看著姜娆,目光裡有些不知從何而起的錯愕, “四姑娘, 可否借一步說話?”
姜娆想到她的父親是陳兵, 一時無法松懈下防備來, 提議道:“天換下著雪,你隨我來漱湘宮吧?”
把陳從筠帶進漱湘宮,她就不怕她對她做什麼了。
陳從筠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