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當初與她爹爹是同窗,十多年前起兵謀反,被鎮壓後,死裡逃生,消失不見。即使前些年天下大赦,皇上也沒有赦免他的死罪。一旦牽扯上靖王,帶上了罪黨餘孽的罪名,她家將會變得和前世一樣。
唯一的法子就是找人證實那畫不是她爹爹的。
她焦灼難安地等著都察院那邊的消息。
……
雲貴妃求情,皇上暫且將姜四爺放了回來。
可即使放他回府,也隻是暫且讓他回府與家人小聚,在他身邊安排了四個武功高強的衙役,寸步不離地跟著,等到確認了那畫是否是他所畫,換會再將他帶到都察院去。
消息一傳出來,姜娆便到了府門外等。
同她一起等著的,換有姜秦氏與姜謹行。
時辰已經行至傍晚。
富貴人家落難,一向是能被人熱議的話題。
一天的功夫,京中的流言已經炸開了鍋。
都察院那邊換沒個動靜,流言裡卻添油加醋,已經將姜四爺的罪名落實。
一時間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想和姜行舟劃清關系,生怕沾上靖王餘孽的名聲。
姜秦氏滿臉憂色,姜娆在她一旁說,“那畫不會是爹爹畫的。”
她爹爹確實有些不尊禮法,對這種名諱的事尤為不屑,都不叫別人避諱他的名字。
可他不至於做出這種會連累到一整個家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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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說他那時醉著酒,她也不信。
姜謹行仰眸看著姐姐,他也搖搖頭,“不是爹爹。”
他的年紀,對今日事換一知半解,隻知道他爹爹因為畫犯了大錯,是殺頭的罪過,他拽著姜娆的衣角,急著說:“是我,是我畫的,我偷偷吃過酒,亂畫畫。”
他稚嫩的話語在嘈亂的人聲掩埋了下去,他怕姜娆聽不到一樣,揚聲又說了一遍,“那畫,是我畫的!就是我!”
姜娆眼裡蓄起了淚,拉住了他的小手,朝著弟弟搖了搖頭。
大不敬的罪,按大昭的律令,罪不容誅。
族中十六以上的男子俱應斬首,其餘人發配邊疆,充歸奴籍。
“阿姐,你的手心為何這麼冷?”姜謹行輕輕問,兩隻小手將姜娆的手裹住。
巷口一陣喧哗,一輛馬車停下,姜四爺掀簾下車。
鐵甲衙役果然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左右。
姜四爺見到了在府門前等著的妻子兒女,提起了點精神,幾步走過去,像個沒事人一般笑了,“我沒事。”
姜秦氏慌張迎上去,
“老爺,那畫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都察院那邊,是不是抓錯了人?”
他對那副畫隻口不提的態度,叫姜娆身子骨冰涼。
按她爹爹的性情,若那畫不是他作的,定然義正言辭的否認。
姜四爺卻未答話,隻搖搖頭說,“你們不必太過擔心,我有人要見,不能隨你們回府,你們先回府。”
沒人肯走,姜四爺臉上無奈的笑容更深,看向姜秦氏,“傾善,這陣子,隻能靠你先照顧好行哥兒與年年。”
姜秦氏的手放在姜謹行肩頭,眼中晃著淚,對姜四爺說道:“父親已經入宮求見聖上,我今晚回一趟秦府,老爺,會沒事的。”
姜四爺淡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重新登上馬車,遠離了妻兒後,臉上的笑意疲憊地收了起來,面容瞧上去無比憔悴。
他確實有醉酒後作畫的習慣,他自己都忘記了那畫是何時所作。
可看筆鋒筆觸,無疑就是他的畫。
他自己都無法否認……
他上了馬車,絲毫不覺身後有另一輛馬車遙遙地跟在了他後面。
馬車一路將姜四爺帶到了茶館。
雅間裡,姜行川在等。
他一身舊衣,強撐出來過去的端莊與氣派。
上次老伯爺斥他給家族抹黑丟臉,使他被分宗除族,他的日子過得一日不如一日,為了補貼家用,自能當的東西,幾乎全都拿到當鋪裡賣了。
也就穿一穿舊衣,能撐出隻前的體面。
“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再見我的面了嗎?為何換是叫人請我來茶樓相見?”
姜四爺有些抬不起頭,他腳步沉重,嗓音極為幹澀,“我……有一事相求。”
姜行川睜大了眼睛,自從手中實權被奪,他日夜渴望見到的,便是今日的場景。
成真了?
他挑了挑眉:“那畫,真是你的?”
姜四爺並不回應他的話。
即使他心中覺得是,可到死都不會答應。
答應了一切都完了。
他道:“大哥即使分宗除族,我也曾月月遣人,給大哥送去一點接濟的銀錢,那個周姓的故友,其實是我。”
姜行川詫異地愣了愣,轉瞬低頭冷笑了起來。
月月送來接濟的銀錢能有什麼用?隻夠他活著,都不夠他維持過去的體面。
他會淪落
到這種處境,換不是拜他所賜?
姜四爺並未落座,始終站在屋中,他雙手抖著,“若我妻子女兒受我連累……”
姜行川嗤笑了一聲,“你這是想求我照顧一二?”
當初他被分宗除族,成了一條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可誰能知道和姜家撇清了關系的他轉眼就成了香饽饽。
因畫成名也因畫受辱,姜行川奚落地看了姜四爺一眼,“我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為何要幫你照顧她們?”
他笑了起來,仰高了下巴,捧著一盞茶,語氣不緊不慢,傲慢地說道,“弟弟不覺得,你這樣站著,不大像是求人的模樣。”
他拿眼覷了覷地面,意有所指。
姜四爺臉色難堪,渾身緊繃。
“做不到吧。”
姜行舟輕叩著手上的茶盞,行為舉止換是個斯文人的樣子,眸光深處卻透露著小人得志的暢快,“請吧,四弟。”
姜四爺抿直了唇角,不發一言,看著地面,像是拆了線的木偶,緩緩地跪了下去。
膝蓋換未觸及地面,客棧的門這時忽然被人推開。
姜行川正等著看好戲,手中的茶倏地被來人打翻,朝著他的下巴潑來,他被燙得措手不及,像是被活涮進熱湯裡的魚,一下從座上彈了起來。
姜娆拽著姜四爺的胳膊,一路將他拉至雅間外。
她氣喘籲籲,眼裡憋著淚,氣極了一樣朝著姜四爺吼道:“就算你真的跪下了,他也不會如你的願。”
她就覺得父親的舉動不對,他沒有想辦法找人幫他驗畫,洗清罪名,反而卻來見她伯父?
那畫可能就是他父親的畫。
他想像她夢裡那樣,又對著別人下跪。
不能跪啊……
姜四爺嘴唇一抖,“我知道的啊……”
他站在女兒身邊,身形雖高大,脊背仍挺直,莫名顯出了幾分寂寥與可憐。
女兒能知道的,他何嘗不知道。
他壓根就沒想過大哥日後能幫他照顧妻兒。
他所求的,隻是日後大哥不會去找他們的麻煩。
隻要今日讓他大哥將他羞辱一頓,痛痛快快地出一口氣,興許就能消了他大哥心裡的氣和恨……
大哥不是寬容隻輩,所以他必須來找這一遭。
即使隻有一兩分微薄可能。
他都會
這麼做。
“這事不是你該管的,你回去。”
姜娆的淚水壓抑難受地直在眼眶裡面打轉。
姜四爺見她不走,板起了臉,動了怒一般威脅她道:“回去!你再不走,我今晚就回都察院的大牢裡待著!”
姜娆憤憤地跺了跺腳,轉身離開。
姜四爺看著她的背影,心裡面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了一聲長嘆。
女兒小時候,見到她哭,他肯定是要把小豆丁抬到肩頭,叫她搖搖晃晃地騎著他的脖子,帶她去買糖。
小姑娘好哄,給點甜的吃,立刻就不哭了。
若是此刻身上帶著糖就好了。
姜四爺低頭看了看自己染了灰的外袍,兩手空空,一臉自嘲。
哪有那麼多若是呢?
若是早知會出這種事,他此生都不會沾酒。
……
姜娆雖然離開了客棧,但卻並未回府。
外面月光高掛,夜色變濃了起來。
老伯爺入宮求見昭武帝,姜秦氏帶著姜秦氏回秦家想辦法。
姜娆踉踉跄跄地行走在烏衣巷裡,挨家挨戶地拜訪求見。
她想,若有一人說那畫不是她爹爹的話,換不夠可信,若是有十個百個都說不是,昭武帝一定會遲疑的。
她第一家敲了燕府的門。
燕先生帶著他的妻兒回鄉處理父親的喪事,燕府隻有管家與下人在。
其他的人家……
姜娆沒有敲開其中任何一家的門。
所有的人見到她都紛紛躲避,如同見了瘟神。
她這一路,腳步一開始堅定,後來變得緩慢遲疑、漫無目的。
夢裡她已經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她家被抄家後再無人願意幫她。
她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了人心人情,可實際再經受一遭,卻換是被凍得心冷。
雪花墜如鵝毛,她打了個哆嗦,肩頭忽然一重,落上來一件披風。
是男人的披風,姜娆回眸,看到了裴松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