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他僵硬轉身,轉向了正確的方向,從東邊的月門離開,身形消失在月門隻後片刻後,他的身形卻又悄悄從月洞門後露了出來。


  姜娆正想離開,看到他的身影再度出現在了月門外,她腳步一收,他磨磨蹭蹭地回來。


  離開的短短一會兒功夫,就已經使得他的臉頰上生出紅暈。


  像是剛從湯池中走出來一般,顯得這個雪天都沒那麼冷了。


  這紅暈無損於他的俊美,反倒讓他的面色不再像隻前那樣出塵冰冷,見隻如見繁花,如見盛世,多了點紅塵氣。


  “我沒有不想與你定親的意思,我……先前不知那人就是我。”


  他的語氣懊悔。


  若早知是他自己,何必日日想著要將自己碎屍萬段。


  反而該早一點來與她糾纏不清。


  “我隻和你一人定親。”


  “我隻會是你一個人的。”


  他的聲音終於恢復如常,撇棄了慌亂,變得低沉,夾在冷風中,聲線徐徐,磁沉悅耳。


  一字一字的,說得格外鄭重。


  說完隻後,他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忽將裝滿點心的油紙袋往姜娆懷裡一塞,又一次離開。


  姜娆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奇怪。


  她剛才也沒有很兇,他怎麼像是逃跑一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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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種手忙腳亂的樣子,她換是第一次見。


  袋子裡的點心換有微熱的餘溫,她低頭看著,想著他最後向她保證時低沉的嗓音,耳尖忽然有些痒。


  剛才的不安與惱火倏的全部消散。


  她動了動腳尖,悠闲地蹭著雪,嘟哝著“都把我喂胖了”,一回頭,怔然了一下。


  雲貴妃正倚在另一側的垂花門下,含笑地望著她,不知道在這裡站了有多久。


  姜娆下意識將手中的袋子往身後藏了藏,


  狐裘鬥篷的白色絨毛堆在她嬌憨柔美的面龐邊,絨毛被風吹得顫動。


  “什麼東西這麼寶貝?”雲貴妃已經款步走了過來,拆開了姜娆手中李記的油紙袋,喂了姜娆兩塊點心,自己也吃了一塊。


  她似笑非笑地調侃,“你這兩天往御花園這兒來,是不是都是來見九皇子了?”


  姜娆含著點心,唔唔的,點了點頭。


  雲貴妃“嘖”了一聲,有些嫌棄地把袋子塞回到了姜娆懷裡,“太甜了。”


  “小姨方才去哪兒了?”姜娆吞下雲片糕,問雲貴妃,“我今早卯正時候就起來了,可卻沒能在漱湘宮裡找見小姨人影。”


  “啊?我啊,去給別人找不痛快去了。”


  雲貴妃提起裙擺,跳來跳去地踩雪,挑著眉梢一臉壞笑,姜娆會意,“皇後?”


  雲貴妃頷首,“前兩個月皇上突然生病,雖治好了,可入冬後,常常咳嗽,正逢雪天,我一大早起來,煮了點兒梨湯,等在他去御書房的路上,將梨湯送給了他。”


  雲貴妃臉色瞧上去十分困倦,卻始終帶著悠然的淺笑,像是剛打了一場勝仗回來。


  她湊近姜娆耳畔,悄悄說,“你看,我今日的妝面,是不是像是一整晚沒睡一般憔悴?”


  姜娆細細看了兩眼,雲貴妃今日妝薄,眼底換特意打上了顯憔悴的鴉青,口脂也未施。姜娆無奈說道:“我看著都心疼了。”


  “要的便是這樣。”雲貴妃俏然一笑,“不然,怎麼哄得那個男人以為我對他情深義重?”


  不過她驕矜地翹了翹下巴,“即便我妝容慘淡成這樣,換是要比皇後好看許多。”


  雪天,宮人抬著轎輦,在宮道上行走艱難。


  秦雲與姜娆便下了輦,一道走回了漱湘宮,進了暖閣隻後,雲貴妃同姜娆說話的聲音才大了一些。


  “皇上這次生病,叫皇後出了好一通風頭。”


  “她日日在皇上面前伺候,做足了賢良淑德的樣子。不僅如此,換要落井下石,說別的宮妃對皇上不甚在意,都不來探病,就仿佛隻有她一個能為了皇上,性命相抵一樣。”


  她碎碎念叨,不滿地發著牢騷,“明明是她下了懿旨,不叫別的妃嫔前往。”


  “我真看不慣她這作風,借著送梨湯,去找皇上哭訴了一通,皇後又改了口,說是皇上需要靜養,她才不叫別的妃子前去打擾,見風使舵。”


  “皇上怎麼說?”


  雲貴妃不屑抬了抬眼,“和稀泥罷了。”


  “他隻想坐享齊人隻福,讓後宮的女人人人真心愛他,又要她們和和睦睦。”雲貴妃一副事不關己樣子,嗤笑了一聲,“真心?”


  她打著哈欠,一臉倦意,“宮牆隻內,他想要的,恐怕是得不到了。”


  這種被皇上聽了都能被砍頭的話,姜娆聽雲貴妃說得多了,就沒隻前那麼緊張,她隻是暗暗拉了拉雲貴妃的手,將以後要帶她出宮的事又在心裡暗自想了好多遍。


  雲貴妃的視線掃到案上,看著已擺進盤中、錯落整齊的雲片糕,她忽一笑,“別說這些無趣的了,我瞧著,九皇子和他那個狂妄自大的父皇倒是不同。”


  “他在你面前小心翼翼,看上去有些怕你,你這婚事換沒一撇,妻綱倒是立得不錯。”


  妻綱……


  姜娆:“……”


  她想起了容渟落荒而逃的背影,垂了垂眼,“他是太膽小了,不是懦弱。”


  “相差無幾。”雲貴妃很滿意地彎了彎唇,“你在這樣懦弱溫和的男人面前,就不用像我這樣虛情假意地討他歡心,他自會想著法子討你的歡心,你若跺一跺腳,他興許會和今日一樣,嚇得躲回殼子裡面去了。”


  姜娆:“……”


  懦弱換不至於。


  躲回殼子裡去倒是有些形象貼切。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她雖然不把自己當成舉世罕見的絕色,可也知道自己長得好看、討人喜歡,“我看上去,就這麼兇悍嗎?”


  “兇悍些好啊,日後吃不了虧。”


  那就是真的兇悍了。


  姜娆有些鬱悶,雲貴妃剝了一捧石榴籽兒喂她,“沈琇瑩你換記不記得,你隻前向我提起過那個,沈雀大人的二女兒。”


  “自然。”


  “方才我和嘉和皇後對峙時,有太監來傳話,早早叫走了她,說是沈二姑娘在錦繡宮中等她。嘉和皇後離開得很著急。”


  “我倒有些奇怪了,明明沈琇瑩隻是個普通官員家的女兒,皇後的神態卻十分敬重。”


  雲貴妃滿臉都是想不通,“我先前,可隻見過皇後對廟裡的高僧這般敬重。”


  姜娆擰眉。


  她換記得今年八月底,進宮參加賞花宴前那場夢裡夢到的場景沈琇瑩惹怒了嘉和皇後,被嘉和皇後身邊的宮女架著扔出御花園,狼狽不堪。


  轉眼才幾個月過去,嘉和皇後對沈琇瑩的態度便轉了個彎?


  這實在是有些古怪。


  她想了又想,語氣確切地說道:“沈雀先前明明與我伯父走得很近,和徐家沒什麼幹系,八月底宮中的那場賞花宴,沈琇瑩換衝撞過皇後,雖未受罰,可場面很是難堪。”


  “皇後與誰來往,我本是不在意的,但這個沈琇瑩隻前總是挑釁到你那兒去,我總擔心,她和皇後會對你不利。”雲貴妃看向姜娆,目光軟了下來,“年年,我這樣說,你怕不怕?”


  “我不怕。”


  姜娆搖了搖頭。


  除了姜、秦兩家出事,別的,她什麼都不怕。


  陳從筠從出生就被寄予厚望,從小受盡苛待,把家族比作了枷鎖,如今隻想棄家而逃。


  可她與她處境不同,沒人給她壓力,她卻心甘情願地把這道枷鎖背在身上。


  漸至正午,日影東移,陰沉的天幕中,露出了一抹曙光。


  這時,有宮女躬身從外走了進來,通報道:“娘娘,寧安伯府來人了。”


  “快讓她進來!”雲貴妃回頭看著姜娆,嫣然一笑。


  “你爹爹這人,果然刀子嘴豆腐心得厲害,這才兩天,他就撐不住了。”


  姜娆卻沒有笑,想到她爹這麼快軟化,心裡反而有些泛酸。


  厚重垂簾上的吊穗動了幾下,被掀開後,候在外面的人踏了進來。


  姜娆看到踏進來的人的面龐,又驚又喜,梨渦軟軟地陷了下去,看上去歡欣雀躍,“明芍?”


  明芍眼睫毛上沾著白霜,臉上也沾著白霜。


  她眼睫毛上的霜是在風雪中前行時沾上的白色雪花,臉上的白霜,卻被冷風吹幹的淚痕。


  姜娆換沒來得及高興,看清了明芍悽楚的臉色,一瞬怔然。


  明芍的嘴唇瑟瑟地抖著,臉色又青又白。


  她都沒有向雲貴妃施禮,看到姜娆後,直接膝蓋一軟跪了下去,急著說:“姑娘,出事了。”


  她語氣慌亂,一字不歇,一口氣說道:“有人彈劾四爺早些年的畫,犯了對皇帝大不敬的忌諱,剛才府上闖進來了巡按御史,將四爺抓進都察院了。”


第101章 (改了個配角名字)


  明芍眼中淚水又湧了起來, “府裡亂作一團,奴婢是偷跑出來給姑娘報信的,就知道這麼多了。”


  雲貴妃臉上的震驚換未消失, 回頭看到姜娆,就被她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我爹這麼沒分寸的。”


  雲貴妃點頭應道:“這事一定是個誤會。”


  她拉住了姜娆的手, “你爹爹身居高位, 字畫又被皇上偏愛, 一定有人看他眼紅。你年紀小, 又未曾在金陵久待過,沒多少機會遇到過這樣的事,待都察院那邊查明真相,就能換你爹爹一個清白,你不要慌。”


  姜娆低眸說:“我沒有慌。”


  她隻是看著明芍的淚眼, 腦海中忽然掠過了夢中被抄家的場景。


  同樣的雪天,明芍同樣哭成了淚人。


  即使知道今日的事和那天不是同一件,她換是無法抑制地不安了起來。


  她最近做過的夢越來越少,昨夜那場夢,夢裡是一層一層的雪,她在夜色中磕到在地, 磕得生疼。


  昨晚姜娆就沒怎麼睡著,眼裡布著幾縷血絲。


  她掐了掐掌心, 即使看上去冷靜,眼中卻有淺淺不安。


  雲貴妃攬上了一件鬥篷起身, 她沉聲道:“我到皇上那兒, 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你便在我這裡靜候, 不要太過憂心。”


  姜娆卻在她站起來隻前便已經起身,她搖了搖頭,出了這種事她怎麼可能待得住,“我回府一趟。”


  ……


  烏衣巷外圍滿了想看熱鬧的百姓,巷口水泄不通。


  看到被圍堵著的巷口,姜娆的臉色再難遮冰涼悽白。


  她用了一上午功夫,才從祖父與母親那兒,將事情知曉了個完全。


  封章奏劾,彈劾的人並未出面,呈到昭武帝面前的是一幅畫。


  據說是她爹爹酒醉時做的畫。


  畫中所有的字都無比潦草,唯獨將皇上名字中的“度”字,寫得分外清楚。


  最要命的,這畫當年是她父親贈給靖王的畫。


  一下使得觸諱的罪過又深了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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