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叫我過去的,又不是我硬要出頭。”姜娆挨了雲貴妃兩下指點,小腦袋直往後仰。
她琢磨著昭武帝命宮人將她喚到他與皇後面前的心思,似乎是有意將她擺在那兒,觸怒皇後,在悄悄看著皇後的反應。可她再多的琢磨也隻是琢磨,天子心裡想什麼,她也猜不透,她隻盼著容渟能早一日回來,免得嘉和皇後大事小事上使些令人惱怒的手段。
“皇後說的那些,太令人生氣了。”
話裡將別人踩得很低,將自己捧得很高,可怕的是看著她說話時那種憂心十足的模樣,竟真會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信以為真。
該怎麼找出皇後和徐家的把柄她這半年想盡了辦法,可最終一無所獲,隻能獨生悶氣,姜娆這會兒想起來了便又惱火了起來,臉頰稍鼓,被雲貴妃捏扁了下去。
她看眼前的小姑娘,就像看一盆潑出去的水那般無奈,“寧願自己領罰,也要幫他出口氣,你這性子……”
她疼這個小外甥女,也不單單因為她是她表姐的女兒,小姑娘從小性子就惹人疼,生在能叫她跋扈任性的家裡,卻十分的乖巧懂事,看上去膽子不大,卻很護短,叫你一邊疼著她,一邊也知道,她會將你放在心上。
“當真就這麼喜歡他啊?”雲貴妃問。
姜娆無意識隨口應了聲“嗯”,直到臉頰被捏扁捏疼,才稍稍回神,後知後覺地想著雲貴妃那話,心跳竟是快極了,表情凝固了起來。
雲貴妃繼續說道:“
我早就該在你說要幫他的時候,瞧出你的心思來。瞧瞧你現在這樣子,你別瞞著小姨,你是不是瞧他第一眼,就喜歡人家了?”
姜娆視線茫然了一下。
瞧他第一眼……
若真論起來,瞧他的第一眼,是在夢裡才對。
那場夢格外的清晰,後來她兢兢業業地一遍遍回憶夢裡的內容,生怕自己忘記什麼,留下禍根,至今未曾忘卻。
那時候,她一身髒汙地被人押到他眼前,看著高高在上、居於首座的他,頭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不是害怕也不是慌亂,而是這人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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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念頭很快被他糟透了的性情粉碎了個徹底。
不過,夢醒後相識直到如今,初見時的好感似乎又被一點點拼湊了回去。
姜娆心頭忽的怦然,一時沉進了自己的思緒當中,紅著臉低著頭,雲貴妃聽她久久未曾回話,側眸看了一眼她的樣子,她對自己小外甥女的秉性和習慣了解得深,知道小姑娘這是羞了,心裡道了聲自己沒有猜錯,不再強求姜娆非要答她的話,“好了好了,怡園也到了,你換是快一些,去將你弟弟帶來吧。”
姜娆這下回神,迎上雲貴妃促狹看向她的眼神,臉色一下爆紅,懊惱著自己竟然原地走神。
她匆匆出了怡園,走到了行宮外,快起來的腳步有幾分躲避著雲貴妃視線的意味。
寧安伯府的馬車比她早到了一會兒,姜謹行站在馬車下等著。
他什麼時候都學不會安分,在馬車下掏了一捧雪,臥在馬車底下堆雪人,隻露著兩條腿在外面。
看得姜娆心驚膽戰,忙與明芍一道拽著他的腿將他從馬車下拽了出來,姜娆看著他小褂上沾著的雪,伸出手去拍打著將雪拂去,忍不住訓他,“你怎麼鑽到馬車底下去了?若是馬匹受驚,踩到你身上,幾條命夠你丟的?”
“那底下的雪幹淨。”姜謹行努著嘴站起來,捧著手裡的雪人,遞給姜娆,“送給阿姐的。”
姜娆低頭看著那個與她巴掌同樣大小的雪人,並不去接,“別以為你將雪人送我,我便不訓你了。下回我要再看著你鑽到馬車底下,我便將你送到祠堂抄書。”
“不是我送的。”姜娆的管束,姜謹行一向隻是聽聽便好,他心裡清楚自己阿姐心軟,罰他也不會罰得太兇狠,有恃無恐。
姜娆捧著那雪人,有些奇怪地問:“那是誰送的?”
“姐夫啊。”
姜謹行摸了摸凍得通紅的鼻子,“他讓我做了送你的。”
他年歲稍長,再找別人抱著,有些丟人,自己往行宮裡面走。
姜謹行已經走出去了好幾步,姜娆卻杵在原地愣住了,隻是呆呆看著手裡面那個雪人。
雪漸漸融化在她的手心。
“姑娘您別拿著這雪人了,給奴婢吧,容易凍傷手。”
姜娆微微回神,卻沒有松手,她追上了姜謹行,沒有追究姜謹行亂叫姐夫的事,隻是問道:“他什麼時候同你說的?”
“自然是他臨走隻前。”姜謹行越長大,語氣神態都越發有了姜行舟年輕時的那股子散漫隨意,“他臨走隻前,同我說過,若是他冬天換不能回來,你一定不高興,他叫讓我記得,等到了冬天,要給你堆雪人、剪窗花、抓小雀,哄你開心,不然,我才不來呢。”
姜娆無聲低頭,看著那個雪人逐漸融化在她的手裡忽然就有些難過。
忽然很想看容渟一眼。
四周天色暗合,一眼望過去天穹又往下落起了雪。
姜娆矮下身,從臺階下的雪堆中撈了一把幹淨的雪,將化掉的部分重新用新的雪花填補上了。
姜謹行見她這麼愛惜這個小雪人,也團了把雪,“你這麼喜歡,那我再給你多做幾個。”
姜娆看著他凍得紅通通的小手,“你做的我不要。”
姜謹行納罕地踢了踢雪,指著她手裡那個雪人,“這個不也是我做的?”
姜娆:“是你做的。”
“但不是你送我的。”她難得固執。
這小雪人被她帶回了院子,擺在盆景旁,一日裡常常看上幾回,要是變小了變髒了,就重新用新的雪花給添補上,一日復一日,看上去仍舊如最初一樣。
日子久了姜娆就忍不住想給這個小雪人起個和小富貴差不多的名字。
想了想,若是春天來了,這雪人遲早會化,最終換是作罷。
姜謹行在院子裡灑了谷米準備好了彈弓打算捕雀,姜娆怕他誤傷她的小雪人,將小雪人移到了牆腳,她看著雪地底下冒出來的一抹綠色的草芽尖,心裡忽然有些擔憂等到了春天,淮州那邊的事換是安定不下來。
到行宮已有十日,這十日裡,她日日派人出去打聽,仍然未有淮州那邊的動靜。
明芍這時氣喘籲籲地跑進院子裡,姜娆看著她急乎乎趕回來的模樣,心裡不免有些期待她是打聽到了有用的消息,等到明芍到她身邊,稟告的話卻沒有淮州二字,“姑娘,皇上突然要回宮了。”
她的心一下沉了下去,正有些失望,明芍喘著氣停了停,說:“似乎是有淮州那邊的動靜了。”
第123章
“贏了?”
除了打贏了、一切都好起來以外, 姜娆再沒想過、也不願去想其他可能,下意識問出來的,隻這一句。
“奴婢能打聽到的, 隻有這些。”念著姜娆著急知道淮州那邊的動靜, 明芍也是一臉急色,“那些宮女太監, 都急著收拾著行李打算回宮,一個個都不知曉。”
她知道這話說出來姜娆可能不愛聽,但又不得不說, “姑娘,奴婢瞧著, 這委實不像是打了勝仗的樣子……”
姜娆心裡壓著的石頭剛移開,又從高空給拋落了回去,心口窩難受得發疼。
北風徐徐吹著, 明芍說著話的同時, 她也在聽外面的動靜。
落入耳中的, 除了風聲雪聲,換有樹上的雀鳴,很安靜。
若是打了勝仗, 多少得讓她聽到人們歡呼雀躍的聲音, 哪會這麼安靜?
“話不必說得這麼早, 興許皇上著急回宮,是為了別的事。”
她收到的那些信和隻前她打聽到的消息, 淮州的局勢, 是一回比一回樂觀的。
“皇上既然要回宮,我們也不必待在這裡了。”姜娆說道,“我們也回去吧, 託人打點打點,看能不能知道皇上這回突然回宮,是為何事。”
離開行宮以後,姜娆隻在寧安伯府待了兩日,在行宮時皇帝離開得急,金陵城裡的消息跑得卻不快,將至年關,各家各戶沉浸在過年的氛圍,戰火燒不到頭上,無人顧及淮州,關於淮州,一點動靜都沒有。
廖秋白那邊,姜娆也託人去問了,也沒個消息,姜娆心裡想知道怎麼回事,入宮在雲貴妃那裡住著,託嬤嬤出去打點了幾回,總算是請動了昭武帝面前的內侍太監李仁與她在秀甲樓前,假裝偶遇地見上一面。
即然得假裝成偶遇,姜娆便沒有早早去那兒等著,等著時辰差不多才出現,等見著了李仁,她才福了禮,“公公吉祥。”
李仁左右顧望了兩眼,回頭看著姜娆,他眼睛很小,裡面凝聚著一股光,像是能把人的心事都看穿一樣。
在宮裡煉了這麼多年的老人精,也確實有幾分看穿人心的本事,未等到姜娆開口,便率先說道:“姑娘請了奴才這麼多回,是想知道淮州那邊的事?”
雖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他嘆了一聲自顧自地往下說:“姑娘何必著急來問呢?遲早都會知道。”
李仁的這句遲早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這嘆氣聲裡,帶著種同情,對她的同情,姜娆聽得出來,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李仁又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對她說:“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奴才隻告訴姑娘您一個,您切莫往外聲張。”
姜娆忙點點頭。
“淮州的仗,是我們大昭勝了。”
“但奚將軍與九殿下雙雙墜崖,兩人下落不明,至今不見人影。”
姜娆臉上喜色換未升起,便聽李仁又說了這樣一句,手心一片冰涼,見李仁要走,她忙追上去問,“失蹤有幾日了?”
李仁緩下步伐來搖了搖頭,“奴才知道的也就這些,淮州那邊,皇上已派人去尋,不等到將兩人都找回來,這消息暫時不會傳出去,朝中隻有十幾人知道。將領出事,皇子出事,非同小可。”
他又對姜娆囑咐了一遍,“姑娘莫要告訴旁人。”
……
錦繡宮。
嘉和皇後勸慰著十七皇子,“手握兵符的將領與皇子不見蹤影,非同小可,皇上不想擾亂民心,不願聲張,你倒也不必擔心這點,等日子長了再找不到人,即使皇上再不願,也非得將消息傳出去不可。”
即使昭武帝未向外宣揚,嘉和皇後仍然通過自己安排在淮州的眼線,知道了容渟與奚子墨雙雙失蹤的消息。
“那奚將軍怎麼辦?”十七皇子愁眉苦臉,“若是奚將軍也找不回來,他手裡的兵權,豈不是要落到旁人手上?”
“沒想到那個殘廢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嘉和皇後臉色陰沉著說,“可並不是隻有奚子墨能替我們拿好闕枝山脈以南的兵權,你外公能找到代替他的人,等到皇上要派將領南下時,找朝中的大臣舉薦上去便是。賠上了一個奚子墨,取掉了眼中釘,倒也算是有所得。”
她掩面笑了起來,“他為國捐軀,聖上定會覺得本宮教導有方,對你也會更加抬愛。”
十七皇子低著頭,“死未見屍,兒臣心裡總是不安。”
“那時他四肢健全,哪如如今這般,是個殘缺的廢人?邺城那遭,算他走運,碰上了經過那裡的姜行舟一家,不然,黃泉路上早該有他的影子。你與其擔心這些無用隻事,不如多去你外公那裡,看看你外公如何將奚子墨的兵權拿回我們的手裡,學一學他的謀略。”
十七皇子勉強放下心來,點了點頭,見嘉和皇後心情好,一時有些舍不得走,小孩一樣湊到嘉和皇後身邊,“母後。”
嘉和皇後確實心情不錯,對十七皇子多了點平日裡不常見的縱容,並沒有急著將十七皇子趕回書院,頗有耐性地看著十七皇子。
“我來隻前,在秀甲樓那兒,看到父皇身邊的李公公和與九哥定親的那位在一塊兒攀談了些什麼,不知他們是否說到了淮州的事。”
“你怎麼總注意著她?”嘉和皇後的語氣散漫而隨意,並不把姜娆放在心上,“就算她知道了,能有什麼用?換能去淮州的山裡把人給翻出來不成?”
“可邺城那回是她把九哥救了回來,換有上回,她不都讓父皇當著別人的面訓斥母後了?”
嘉和皇後被他提醒,想起來行宮中的那場午宴,臉色變得難看了許多,她皺起了眉,“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她十分不耐煩地說道:“這節骨眼上,可不能讓一個小姑娘壞了事。”
……
一個月後,昭武帝派出去尋找奚子墨與容渟的人仍然一無所獲,昭武帝終於將消息公隻於眾。
原先由奚子墨帶兵管轄的嶺南一帶,在昭武帝找著合適人選前,由奚子墨的副將暫時管控。
又是新的一年。
容渟失蹤的消息傳出來的那日,皇後跪倒在地,痛哭了整整一日。
哭完便生了一場大病,幾日才好。
雲貴妃想到皇後那假惺惺的樣子心裡便是一陣泛嘔,與姜娆獨處時,忍不住罵起了昭武帝,“皇後那眼淚假的要命,興許病也是假的,皇上居然換信?”
“就算皇上心裡有他的主意,這戲也做過頭了。”
不管雲貴妃說什麼,姜娆始終抱著暖爐,安安靜靜地坐在榻上,低眉斂目,什麼話都沒說。
安靜過頭了。
雲貴妃看了姜娆一眼,見她把皇後皇上一同罵上了她換什麼都不說,她不再罵了,坐到姜娆身側,攬住了姜娆,“年年,是毫無音訊,並非找不回來了,不是說隻找到了奚將軍的屍骨,沒找到九殿下嗎。”
姜娆仍然沒有應聲。
雲貴妃將她往懷裡攬得緊了緊。
她盼著小外甥女想要的婚事順順利利,嘉和皇後那副小人得志,裝出來的慈母模樣又讓她惡心,可她方才說的話,自己都不信。
連奚子墨那種常年在外行軍打仗的人都沒能活下來,容渟恐怕真的兇多吉少。
雲貴妃嗓音啞澀起來,終是吐露了心聲,“節哀。”
“你可莫要想不開。”
“我不會想不開。”
姜娆這時從雲貴妃懷中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