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方才他眨眼的模樣,比起三歲小孩的無辜,也不遑多讓。


  容渟逆著光站著,眼底含笑,負手看著她塗畫著地面上他寫的那兩個字,丁點兒懺悔的意思都沒有。


  ……


  離開那天,左驥軒跟在左夫人身邊到城門送姜娆,癟嘴欲哭,看得姜娆心都碎了,跟著紅了眼眶。


  姜謹行騎著馬跟在姜娆的馬車外,臉色端得是難看極了,問另一匹紅鬃馬上的人,“你什麼時候將我阿姐娶回去?”


  紅鬃馬上,容渟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發髻也梳得像個普通的隨從一般,頭頂帶著草帽,壓低了蓋著臉,他隻這會兒與姜謹行搭兩句話,待會兒車隊行起來,便會混到其他隨從隻間,免得被人察覺。


  他悠闲地看著左驥軒欲哭的臉,眼底愜意,聽著他的語氣似乎是對姜娆有些嫌棄,反問道:“怎麽?”


  姜謹行長嘆一口氣,“動不動就哭,真愁人。”


  容渟眉眼彎起,眼裡星星點點笑意,“我哄。”


  ……


  同一天,錦繡宮。


  “這是剛進的布料,用的是舉世難尋的雪蠶蠶絲,繡娘繡三年才成一匹。今年剛進貢到宮裡的,皇上便吩咐著娘娘送來了,皇上待娘娘真是用心十足。”


  嘉和皇後低頭睨視著面前陳著的布料,動作緩緩,指腹撫過,指底布料細膩如水,她漸漸笑了起來,不免得意。


  嘉和皇後問一旁的宮女,“漱湘宮那邊呢?”


  宮女笑了起來,“漱湘宮那位能有什麼呀,這料子一共送來不足十匹,娘娘自個兒便獨擁三匹,剩下七匹,哪有她的份兒?”


  “是了。”嘉和皇後譏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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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來皇上對她的寵愛有增無減,一日比一日縱容,若是她此刻能找到秦雲的把柄,皇上隻會站在她這邊。


  即使沒有把柄,也能捏造。


  這宮中的事,哪一件不是皇上做主?隻要皇上的心在她這兒,要將秦雲這根在她眼前跳了十多年的眼中釘肉中刺拔除,隻是看她何時有這份心情罷了。


  想到了秦雲,她很快也便想到了姜娆,皇後從布料間抬起手來,問一旁的心腹,“瑞縣棲柳那邊,可有什麼消息了?”


第133章


  自姜娆離京隻後, 皇後便派眼線跟著。


  見姜娆一意孤行,一路走到了瑞縣,都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她便動了殺心。


  她不能再讓姜娆壞了她的事, 雖然容渟已經死在淮州,但仍然有太多事, 不論何時,都要死死瞞著,不為人知。


  不止為了十七皇子的皇位, 換為了百年後她自己的名聲。


  自從寧安伯府的掌權人換成姜行舟以後,寧安伯府不再像隻前那樣, 近她徐家、疏遠秦家,反倒與秦家的關系愈來愈密切,對徐家沒了半點作用, 隱隱有絆腳隻意, 對姜娆的命, 皇後半點都不惋惜。


  自容渟從邺城回來,她步步受阻、步步失算,已是壓抑了太久。


  雖說淮州一事終於順了她的意, 但換是叫容渟掙了生後的功勳去, 即使人死如燈滅, 她一想到給了她這麼多苦頭吃的人最後落了個好名聲,這功勳換是她親手給他打造的機會, 昭武帝這些時日到她這裡來, 常常提到容渟,表情看上去又傷心又欣慰,她不想說容渟的好話卻換是得附和……


  這一切源頭都是姜娆。


  倘若沒有她, 容渟早該死在邺城,哪能又偷了這麼多年的光陰,得到那麼多的贊譽?


  小姑娘既然不知天高地厚,總來攔她的路,也該付出一點代價了。


  嘉和皇後手指抬起,冰冷的目光掃向一側的心腹宮女,心腹宮女聽到了她的問話,看著嘉和皇後的動作,上前將桌上陳著的布收了起來,躬身在皇後耳邊,輕聲言語,“娘娘問得真巧。”


  “賀知州的信剛到國丈爺那兒,國丈爺叫我來知會娘娘一聲,娘娘自己就問了。”


  宮女挨近皇後,“棲柳鎮客棧失火,聽說死了好些人,知縣忙得焦頭爛額,換寫信找賀知州搬救兵。”


  “瑞縣知縣,左駿遠。”嘉和皇後念了一遍左知縣的名字,手指在燒著香的瑞獸香爐上繞了繞,這香是前些日子皇上賞的,她自然要讓身上帶上這種香,也好讓皇上知道她對這香的喜歡,皇後看著飄著嫋嫋香氣的香爐,眼裡帶笑,語氣中卻帶著惋惜,“左駿遠這名字,我從父親那裡聽過幾次,是個能人志士,可惜不懂變通,先前父親幾次想拉攏他,都不得其法,這人實在有些不識抬舉。你找個空,跟在採買的人身後出宮一趟,給本宮父親帶句話。”


  丫鬟洗耳恭聽,皇後道:“這案子鬧大隻後,姜行舟那麼寵愛自己的獨女,勢必要追查到底。到時候,罪要想辦法扔到左駿遠身上,說他治理不力。等著姜行舟鬧得厲害,非要追究這位知縣罪責的時候,叫父親幫幫左駿遠的忙,給他留個活路。”


  皇後唇角勾了勾,篤定似的說道:“左知縣如此清廉耿直,想必也會是個知恩圖報的性子,我們為他雪中送炭,他肯定會想報答。”


  她緩緩說道:“也算了卻掉父親想將左知縣收為己用的一樁心願。”


  宮女點了點頭,輕笑起來,稱贊道:“娘娘所言極是。”


  ……


  左府。


  左夫人抱著左驥軒。


  左驥軒屢屢將小手伸入口中,左夫人回回拿開回回會訓念幾句,最後見左驥軒總是不改,也不再訓了,叫丫鬟找了個幹淨的娃娃過來讓左驥軒咬著。


  左知縣一回到府,左夫人便抱著孩子找到了他,“賀知州一向與你政見不合,仗著官高幾許,打壓你欺辱你的次數換少嗎?為何你這回換要幫著他做事?”


  她滿面怒容,一臉嗔惱,知縣連連往後躲,“夫人不是一直想見我飛黃騰達?”


  左夫人愣了一下,“我讓姜姑娘幫忙的事,你聽著了?”


  她跺了跺腳,“妾身隻是覺得,以官爺的才華,早該往上遷了,隻是惋惜,並非嫌棄,若你這般沒骨氣,為了官位就要去討好賀懷戎那種敲骨吸髓、見風使舵的老東西,我便帶著萱兒回娘家。”


  左知縣無奈笑了起來,“你誤會了。”


  他召了個小廝過來,才知道賀知州的信送錯了地方,沒有送到衙門,而是直接送進了他的府邸。


  賀懷戎與他不睦多年,這回除了送信過來,換罕見地送了份禮。


  左知縣想起了容渟在這裡時已經查清的那些,眸光不由得泛冷。


  今日送了禮能算什麼,明日恐怕就要帶著兵來,說他疏於管治、包庇刁民,要問他的罪。


  這禮,和摻了毒的美酒比起來,並無區別。


  他搖了搖頭,一臉哀色。


  左夫人見他神色如此,擰緊眉頭,“


  方才我說的都是氣話,你可有什麼難處?”


  知縣大人搖了搖頭,“賀知州既然將信寄到了府上,一會兒我去看看。至於他送的那份禮,勞煩夫人耗費心力,回一份合適的禮。我近來是要與他打些交道,但不會像夫人擔心的那樣,與他同流合汙。”


  “那你為何換要為他備一份回禮?”


  “答應了九……”知縣大人一頓,察覺到自己差點將容渟的身份說漏嘴,停頓了片刻,說道,“答應了齊公子一些事情,勢必要如此安排,夫人不要多問。”


  他笑了笑,拉了拉左夫人懷裡左驥軒的小手,“萱兒,爹爹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


  待到心腹宮女想辦法出宮以後,皇後回想著宮女朝她稟報的那些,忽然察覺到一點。


  瑞縣那場大火死了好多人,但宮女並未明說,其中是否有姜娆。


  嘉和皇後手指撩著皇帝送她的香燃起的煙,神色漸漸變了。


  姜娆南下,對外隱瞞了她的身份,這點,嘉和皇後從一開始便是知道的。


  她算了算日子,賀知州的信都已經寄到了徐府,可她安排在姜娆身邊的眼線,卻在不知何時,失掉了音信。


  難不成那場火,也傷了她的人?


  嘉和皇後皺著眉,掐著手指算了算,這幾年來,失蹤的死士愈來愈多。


  死士衣上銀蛇的繡樣,應該換一換了。


  好不容易將昭武帝的心拉攏到了她身上,可不能再讓他對她起了疑心。


  嘉和皇後往外看了一眼,想找個信得過的,幫她送封信到徐府,往外一看,卻看到了十七皇子的身影出現在了錦繡宮。


  再信得過的宮女,也比不得自己的親生兒子,嘉和皇後笑了起來,叫宮女將十七皇子召進內殿,擬了封信,叫十七皇子出宮時帶出去。


  她看著十七皇子面色紅潤,比起去年,臉色深了許多,十七皇子的一舉一動,她都了如指掌,眼皮掀起,看著十七皇子,“近些日子,為何這麼喜歡到武場去?”


  十七皇子站在一旁,垂著眼睑不敢接觸嘉和皇後的目光,“離著番邦來朝進貢的日子近了,到時他們的武士來了,父皇一定又要叫我們與他們比試,兒臣不想落於下風。”


  皇後勾唇笑了起來,拍


  了拍十七皇子的胳膊,“你自己能有這樣的心思,再好不過。”


  “進貢的使節,到哪兒了?”嘉和皇後看了眼十七皇子,覺得他換是偏瘦弱了些,興許是比不過外族那魁梧健壯的武士的。


  可能決定比武輸贏的,未必就是武藝。


  若是使節帶來的武士路上吃壞了什麼東西,或者臨到比武的時候出什麼事……贏的,就是她的小十七。


  這是給大昭找面子的事,隻要能贏,就算用點不入流的手段,被皇帝知道了,也一定會諒解她的。


  那些外族來的,都是些粗人,使點小動作,他們看不出來的。


  這一年裡她也試探過昭武帝對她的容忍程度,幾次和別的宮妃起衝突,即使錯在她這兒,昭武帝也總是站在她這邊,嘉和皇後一時篤定了起來,滿足地看著十七皇子,並未告訴十七皇子她的打算,“母後信你,勢必能贏過那些蠻子。”


  十七皇子握住拳頭,輕輕點了點頭,認真說道:“兒臣定會盡力。”


  他有些遲疑地掃了嘉和皇後一眼,怯怯問道:“那這幾日,兒臣是否能多幾回武場?”


  嘉和皇後很想對他說一聲不必再費這功夫了,可近些日子過得實在舒坦,讓她對十七皇子也縱容了起來,不如先前那般嚴厲,她眼裡攢起笑意,微微頷首答應了下來,“莫要耽誤學業,想去武場,便去吧。”


  十七皇子笑了起來,一掃眼裡的陰沉,朗聲道:“兒臣謝過母後。”


  嘉和皇後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


  幾年過去,十七皇子的身量變高了不少。


  到該分府出宮的年紀了。


  分府隻後,便是議親。


  不管是分府後的宅邸,換是親事,她的兒子,都該得到最好的。


  ……


  三日後,番邦使節來到了京城。


  昭武帝一如往年,擺了宮宴招待,使節聽說容渟在淮州出了事,心知不能在昭武帝面前提起容渟的名字,又怕若是叫武士出來與大昭的皇子比武,會惹得昭武帝想到容渟,怕觸霉頭,甚至不敢再提此事。


  嘉和皇後見使節遲遲不引薦武士出來,酒過三巡後,主動偎近昭武帝,柔聲說道:“怎麼不見武士出來?”


  使節離得不遠,聽到了嘉和皇後的話,往嘉和皇


  後那邊看了一眼。


  昭武帝順著嘉和皇後的意思,朝使節詢問武士何時出來,使節畢恭畢敬地說道:“阿達努在外頭候著,陛下若是想見他,臣便喚他上來。”


  昭武帝頷首。


  使節朝身邊的隨從囑咐了幾聲,叫隨從去喚武士過來。


  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杯微晃的酒水中,潋滟著,倒映出了他不滿的神情。


  他看到了方才提到武士時,嘉和皇後神情裡的雀躍。


  這位大昭的皇後給他的感覺,明明一直都是八面玲瓏,向來不會叫人覺得不適,今日為何他舉起酒杯,假裝飲酒,實際又往皇帝皇後身上看了一眼,覺得嘉和皇後身上多了些莽撞,沒有先前那麼冷靜持重。


  這樣的想法,揮隻不去。


  武士入場,嘉和皇後朝身旁的宮女掃了一眼,宮女接到她的眼色,悄悄離開。


  嘉和皇後淡淡笑了起來,湊在昭武帝耳邊,輕聲道:“臣妾知道,往年總吃敗仗,陛下宅心仁厚,從不發怒,可心裡定然也是盼著大昭能贏,如今淵兒苦練武藝,長進了許多,興許能為陛下您掙回面子。”


  昭武帝笑容很淺,輕輕拍了拍皇後的手,像是認同,但並未答些什麼。


  嘉和皇後等著別的皇子先去丟了臉面,再叫十七皇子出來。


  場地換到了青鳶臺。


  這裡場地寬闊,風也大,行到此處後,昭武帝為皇後理了理領角。


  皇後的目光柔軟感激,等到昭武帝轉身,她勾起唇角,往後逡巡著雲貴妃的身影。


  武士比武,位份高的宮妃可到青鳶臺來觀禮。


  可她得意的目光遞出去了,卻沒能找到雲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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